溫柔的灰美人的冰冰纖手還在拂弄著無數的黑鍵白鍵,傾盆的大雨一刻也不曾停歇。 小店裡柔和的燈光從沒這麼讓他感到如此溫暖和愜意。他們像兩隻下雨時躲進山洞裡的猴子,提到山洞他突然想到,以前看到一本書說北京人70到20萬年前就在龍骨山生活,山頂洞人3萬年前也在,那是不是說,有可能,在龍骨山的某個山洞裡有一群人生活了起碼17萬年,17萬年啊,在那裡出生,長大或者沒有機會長大,娶妻或者沒有娶妻,生子或者沒有生子,老去或者沒有機會老去。陳老師也沒有說話,他不知道陳風在想什麼,他有點想知道。他吃飯很快,從來如此。吃好後,肘關節支在桌子上,兩隻手捧著手機沖浪,眼角的餘光不時看陳風在做什麼。 陳風右手拿筷子,左手持陶瓷湯匙,先舀一勺湯,然後夾幾根半長麵放入勺中,撥弄好,不讓麵冒頭,向左微微偏頭,把頭低下,拿筷子的右手順勢把垂下來的頭發攏到耳後,再輕輕吹兩下湯,把勺子抵近嘴邊,又用筷子夾起麵條,湯匙拖在底下,再小口吞食。看著雖然慢和有點繁瑣,但神奇的是,碗中麵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殆盡,這可以算得上魔法了吧。 空氣中有一股水汽味兒,地麵上玻璃倒影反射的霓虹燈光被打的支離破碎。 雨下的大,誰暫時也沒說要走的話,也或許是不知道要去哪? “說起來,” “要不,” 幾乎同時響起,什麼叫摯友之間的默契啊,李冀春率先打了一個響指,“Lady first,你先說”。 “你先說吧”陳風做事乾脆利落,她不太會提出自己的意見,但決定的事很少改變。李冀春有一千個心眼子,但沒一個是非怎麼樣不可。 “我說,要不我們去吃火鍋?大雨天吃火鍋最舒服了。” 她盯著李冀春剩半碗湯的大碗眼睛眨了眨。 “有想去的店嗎?” “那倒沒有,不太辣就可以” 她低著頭想了想,:“去我住的地方吃吧,我也不知道附近有什麼好店,我那裡有高壓鍋,湯底半小時就能熬好,附近有超市,底料和食材可以到了再買。” “噫,原來陳老師你是那種會自己做飯的人嗎?”李冀春不禁假裝誇張的長吸了一口氣。事情往沒想過的方向發展了,但還不壞。 下雨天,大多人不喜出門,但地鐵站裡人流明顯變多,滴水的傘尖像每個人計時的沙漏,保潔阿姨開著打掃的拖地車,繞著大圈旋轉,兜兜轉轉,像李冀春無趣的人生一般。他沒找到坐位,隻好站在車廂連接處,陳風站在他左側,兩個人的身高差其實有點大,但和諧的感覺還是不時傳出。有一搭沒一搭聊一些天氣人生之類的無營養話題,即使如此,即使如此,話說的越多還是越讓人感到輕鬆。在氛圍漸好的過程中,地鐵到站了。離開了人多的場所,仿佛在同時也失去了人多的魔力。雖然現在還很開心,但他又一次想要逃離,想要逃回自己的小窩,逃回自己的小房間,泡一杯茉莉花茶,買一包鬆子和豬肉脯看搞笑的番劇,這不是他的錯,也不是天氣的錯,更不是陳風的錯,他隻是害怕,隻是害怕和人進入更親密的關係,而且他心裡素質其實很差,高考語文沒開考多久,就犯惡心,就難受,兩眼發昏,頭蒙腦熱,想逃跑,跑回家把頭捂著睡覺,不過他更明白,躲不了,於是他堅持考完了,毫無意外,失常發揮,他假模假式的去復讀班讀了幾天,等到隨便一個公立二本的通知書到達之後立即逃跑了。他害怕下次考的更慘,他老是更珍惜自己已有的,而不敢追求想要的,他害怕失敗,特別害怕。有人是天生的賭徒,他天生是賭徒的對立麵。 陳風走在前麵,離一個半身位的距離,他緊跟其後,說不焦慮是假的,除了退休人員和流浪漢誰沒有工作會不焦慮呢?他暫時還沒有成為流浪漢的想法,當然更沒法退休。老實說他來B市也有找工作的打算,麵試已經約好了,他隻是沒說,他會和陳風說自己的困境,但基於無聊的自尊也好,不想讓她擔心也罷,他不會說自己為打破困境做出的解決方法和努力,他不是一個生活的強者,他隻是總能在生活即將破碎的時候粘粘補補將它維持。他運氣一直不錯。沒有遭遇能將他徹底擊倒的不幸。但也隻是這樣。也隻是這樣茍且偷生而已。 陳風輕車熟路的引他在超市的生鮮區貨架間穿梭,手起盒落,乾凈利落,偶有停留,手撐著下顎思索兩三秒,隨即向李冀春遞過詢問的目光,李冀春開始盡皆點頭,後來想到等下怕是吃不完,幾次開口張了張嘴,卻又忍住,終於看見她去買寬粉時,搖搖頭道:“陳老師,買太多了,吃不完吧。陳老師很喜歡吃火鍋嗎?”“還好。我記得你不是挺能吃的嗎?” 他想解釋又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說,張了張嘴,終於說道“以前是這樣。” 陳風凝視了他一眼,把眼睛轉向貨架接著說到,:“哦,是嗎。”陳風他們差不多並肩走到收銀櫃臺,李冀春搶先付了,沒有給陳風堅持想法的機會。雨還下的很大,不知道今天是怎麼回事,但他已經不太想吃火鍋了,可能飽腹感存在延遲,但他終於抵達了,他很想找個小小的房間,有很乾凈的床,用曬的蓬鬆的清新的被子裹住自己,沖泡一杯味道淺淺的桂花龍井,有線香的話點一枝淡香更好,沒有的話也沒關係,一邊看麥田裡的守望者,一邊背靠床頭帶著藍牙耳機聽majiko的狂謬即美麗。他總是充滿著各種各樣的想法,他安慰自己說流動的水不容易腐朽,其實是他自己患了思想上的多動癥。正常人不會想那麼多的,不會什麼事都去想最壞的結果。但他總是如此。 陳風帶他進入租的公寓,很乾凈很整潔,很有她的風格。陳風順手打開了電視,他提出幫忙,但被問到平時做菜不,實話實說後糟了白眼被趕去看電視,雖然覺得愧疚,但也怕越幫越忙,找了兩個杯子接兩杯稍稍有點燙的水,就捧著一杯去沙發上先看體育頻道的球賽。他隻對乒乓球和籃球的規則比較懂,別的網球排球之類的就看個熱鬧,覺得無聊了看一下手機,又換臺去看動物世界,動物世界真的是一檔很神奇的節目,稱之為百看不厭也不為過,但遇到蟾蜍牛蛙之類的往往會嚇他一跳,他尤其害怕中華土蟾,嗨,其實老實說,他基本所有的蟾蜍都怕。大學是在南方讀的,有一次晚上去開會,回來的路上有一隻蟾蜍半個身子卡在井蓋的小洞上了,給他嚇的,大學後來很多事都記不得了,但這件事實在是印象太深。真的很快,不到半小時,陳老師,就做好了火鍋,還打開冰箱門自己拿了瓶東方樹葉,隨即左手拿了一罐雪花,右手拿出一罐可樂。向他都揮了揮示意,“嗯,可樂,謝謝。”他不知道為什麼,剛剛還不緊張。兩人坐對麵,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有時候笑著回憶高中時候的事,有時候又問問對方大學時候的事,有時候又聊聊未來的計劃。誰也不著急,吃的很慢,外麵的雨聲還是很大,雞肉熟了,還不是很爛,有嚼頭,也入味,口感很好,火鍋底料和湯汁糅合在一起,讓土豆片和豆腐一燙就很香。陳老師又給他拿了一個小碗,她切了小米椒,香菜,和蔥花,還把醬油瓶,醋瓶和香油瓶都拿過來了。 和朋友一起出去吃飯當然開心,但他已經好久沒吃像是家一樣的飯了,一個人在公寓吃的時候也是點著外賣一邊吃一邊追劇,看直播。 不記得吃了多久,但再好的飯也有結束的時候。他們又坐著捧起了茶,期間他抽空看了一下手機,已經快十點了,他知道該走,隻是在找時機,陳風好像看到他的局促,於是問道,你有提前訂好房間吧。他沒有,他做事總是拖到最後。但他看過,附近有。李冀春說訂好了,就在附近,兩個紅綠燈的距離。於是陳風提出路有點繞,送他到第一個紅綠燈的路口分開。他其實覺得不太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太受陳風的照顧,外麵還在刮風下雨,她出門還要回來,但想到也許還可以聊會天,也不知道下次見麵是什麼時候就沒有拒絕。 較平時而言,兩個人今天真的走了挺多路,但在沒有人的路上又陷入了沉默。本來也下著大雨,就這樣,在快要分開的時候,在等綠燈的時候,李冀春湊過去說,謝謝你,陳老師,今天真的受你好多照顧了。陳風笑著擺擺手說沒關係。李冀春猶豫一下說,自己找了麵試,打算以後可能也考慮在這邊發展,然後就拜拜手準備過馬路了,下雨天,能見度不高,他生性謹慎,即使是綠燈也確定沒車才在人行道上過馬路。 一邊想著以後的事,一邊扶著雨傘頂風,還有五分鐘大概就走到了,可以打車,但沒必要。他決定這次一定要好好努力,認真麵試,找不到中意的,先做著再說,在公司打工的時候,也要接著充實自己,去考和專業相關的證件,爭取早日得到升職。就在他沉浸於思索未來的時候,左邊突然傳來很響的喇叭聲,然後是剎車磨地的拉長音,整個人都被撞飛出去了,先是左胳膊和左腿還有腰,然後臉和右肘和右腿也都和地地來了一場親密接觸,看見的時候,沒有意識到痛,到落地了才感到疼,臉上濕漉漉的。雨水和他的血水混在一起,冰冷讓他感覺好些,但出血和被撞的地方還是火辣辣的疼。他奮力抬起頭,隻看見水泥車的大燈射出的光頂著他的臉,他想到自己剛剛決定要好好生活,就遇到這樣的事,心中隻剩下憤慨,隻說了一句:“去你媽的,泥頭車啊!”就把頭歪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