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舷窗堡壘到這裡的卡拉海峽是一段跨越數百裡的航程，穿行大大小小的海島與湍流困難重重，一路上竟難得的浪恬波靜。 　　殘破的“反抗者號”能撐到如今無論如何都是一種奇跡。 　　寬心於平安的航程之餘，海信瑟斯極目遠望遠方海平麵的盡頭，細密的黃沙匯聚成一團籠罩於大地的霧氣，像狂怒的野獸咆哮著席卷海岸，熱帶的盛景令人望而生畏。 　　當黃沙隨風陣陣地撲打船帆，她進入下層甲板拿裝備。艾斯隆——皮包骨頭的黑貓懶散地瞇著眼，輕輕從窗臺處起身，踮著腳尖盤繞在她腳踝處，用細瘦的脖頸和僵直的後背親昵著女主人的褲腳。 　　女主人伸手逗弄了一下它，拍了拍它的腦袋。 　　隨著時間推移，黑魔法讓艾斯隆的皮毛堅硬，脊骨突起，是越來越顯瘦削與蒼老了。 　　一個身材稍矮的女人在一旁靠過來。 　　她穿著其貌不揚的墨綠色法衣，仿徨似地佇立於船長室門口，她滿頭黑發，眼睛裡閃爍著黑色的光芒，皮膚因積日累月的務農而顯得黝黑，手中提著令人鐮刀與一頂提燈。她探出頭小聲喊道：“靈視者！” 　　“裘荻，亞洛斯怎麼樣了？”海信瑟斯首先蹙眉發問。 　　“他是個命大的家夥，對於法師來說，子彈和厄運往往相伴相隨，特別是距離心臟僅毫厘之遙的時候，但他很顯然逆轉了這一情形。我的醫術不能堪稱大師典範，但治病救人絕對沒問題。” 　　“所以在麵對一頭的亞龍，如果要想把行動化為賞金，一位岡恩牧師提供的幫助會超乎你想象的，靈視者，我能完成自保，也能救死扶傷。” 　　裘荻握緊燈籠，向前探過門檻，軟底鞋踩到了地毯。 　　船長室裡有一股熏香與油膏混合的味道。 　　海信瑟斯搖搖頭表示拒絕：“我並不建議這樣，讓未經戰鬥訓練的牧師上戰場不是良好的抉擇，而且……我覺得我能處理好亞龍，你得相信我所取得的各種驚人成就絕不是沽名釣譽。” 　　她拾起一包子彈和火藥，穿戴好輕便的綿甲，當感覺到船隻靠岸的震動時，她說：“你要明白，裘荻，普拉卡烏是一頭幾近成熟的亞龍，尖牙利齒，毛皮堅硬。假以時日，破繭成龍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這不是什麼遊山玩水，沒有那麼賞心悅目，冒險日子裡的悠然自得是一種彌足珍貴的事情，擔驚受怕、提心吊膽才是常態。” 　　“這並非一種歧視，或者冷漠，僅僅是出於對你的關切，或者……對艾德爾的關心。”悅耳的女聲戛然而止，很難說不是故意為止。海信瑟斯窺見悄然一紅的臉頰，她快速俏皮地眨眨眼，然後她立即恢復一如既往的平靜神色：“我隻是很擔心你是否能承受住。” 　　“拜托，靈視者，我能戰鬥，岡恩會予我力量。”裘荻不動於衷，隻是拉高了自己音調。 　　裘荻仿佛意識到什麼，更鮮艷的漂亮紅暈湧上臉頰，像一片落日的晚霞，也許是出於激動，也許是由於憤懣。她昂起精致的下巴，以一種不甘的姿態，挑釁似地頂撞海信瑟斯的碧色眼眸。 　　她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語氣緩緩開口—— 　　“靈視者，你在懷疑我？” 　　“很難不這樣。你們是俄撒斯的虔誠牧師，除了禱告……”海信瑟斯攤開手，做出一副無奈的樣子。 　　並不是海信瑟斯總是棱角分明，而是她自認為沒必要去拐彎抹角，直來直去也許向來是她的行事作風，很多時候都體現在熱忱的直腸子的話語上，盡管這可能語出傷人。 　　她倏然邁步挨近海信瑟斯，相當輕捷。 　　“是岡恩——” 　　裘荻舉起一根手指，輕輕貼在靈視者唇邊，噓聲糾正道。靈視者細微的吐息觸碰著食指。 　　她閉上眼，忠實與驕傲的神情浮現出來，仿佛在背讀頌詞：“沒有影子，光明就失去了意義，沒有死亡，靈魂就沒有重生，沒有秋日的收割，就沒有夏日的蔥鬱。” 　　“啊……瞧瞧我，有時候我真分不清岡恩和俄撒斯，無意冒犯，隻是我有點迷糊。你侍奉岡恩，艾德爾專注於俄撒斯，我很難受，特別是要在兩位一體的神明裡作區分。” 　　海信瑟斯不好意思地摸著腦袋，把前額的一綹頭發捋到耳後。她有一頭輕盈而漂亮的蜂蜜色發絲，猶如細膩的綢緞。 　　“無論如何，我很高興咱們坦誠相待！但我希望靈視者你僅僅是懷疑我的能力，而非懷疑我的信仰。”裘荻笑起來，她搖晃了下燈籠。這個燈籠做工精巧又結實，裡麵藏有一塊魂珀，這正是周圍散發出淡淡的聖輝的緣故。 　　海信瑟斯問過這個小巧可愛的燈籠從何而來，裘荻總是說其出自故鄉的工匠之手。或許有難言之隱，也或許隻是普通燈籠一個，以至於不值一提。 　　“夢境是模糊的，晦澀難懂的。”裘荻突然抿緊嘴唇，眉宇之間擰成一團，她低下頭，似乎努力在回想，脖頸上三個星星組成的項鏈開始顫抖，她的黑色眼睛閃爍不明，神情在掙紮和放鬆之間來回搖擺，就像在與自己的另一麵作鬥爭。 　　她輕咬唇瓣，用一種夢囈的語氣說：“岡恩指引我到這裡，我不能猜測吾神的意圖，更不能質疑吾神的指引。列島之上，多少靈魂迷失在無際的荒漠之中，這麼多靈魂需要收割，需要奉獻，它們需要一個安生之處，岡恩需要我，這是我的職責。” 　　“裘荻？” 　　海信瑟斯立即抓住裘荻的肩膀，用力搖晃。 　　很快裘荻恢復了精神，活力又浮現於臉龐上，仿佛剛才的迷惑與惘然並不存在。找書苑www.zhａoshuyuan.ｃom 　　“靈視者，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晨星之子能夠橫跨大洋，從瑞德塞拉斯到亡焰列島絕不是遊山玩水般愜意，倘若我們沒有自保之力，喪生於臭名遠揚的海盜與深不可測的大海已成定局。” 　　“好吧……” 　　“但注意安全，跟緊我，你也不想讓我給你的高級祭司帶份訃告吧。”海信瑟斯挑了挑眉，略顯無奈地作出許可。 　　“當然，我最最喜歡的努亞堡的女爵，我就知道你會同意！” 　　裘荻掛著容光煥發的燦爛笑容，她一下子撐開雙手擁住靈視者。 　　溫存數秒之後，裘荻輕咬著嘴角快速鬆開，後退幾步，滿懷笑意地做了個笨拙的屈膝禮。 　　“尊敬的夫人——”當岡恩的牧師開開心心地蹦跳走後，石頭管家突然開口說話。 　　“請注意安全，世道向來不太平，人心叵測並非一日兩日，前有外來者貪婪劫掠，後有俄撒斯肆虐諸島，可怕的災禍像雪花般接連不斷，盡管我希望這僅僅是惱人的杞人憂天。” 　　管家的口音一如往昔的溫和，卻富有獨特的魅力，當年貴婦人的優雅一覽無餘。或許經努亞堡災難後隻剩下了石頭腦袋，孤零零佇立於門口櫥櫃上的她，依然保持著彌足珍貴的專注與忠實。 　　“無論如何，我不在的時候，由你全權負責‘反抗者號’上的一切事務，就像我昏迷不醒的時候，亞洛斯會協助你，對於拒不順從的船員和不懷好意的外來者，該決絕果斷的時候一定不許猶豫。” 　　“我明白，夫人，願亞彌拉的微風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