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水手與火炮(1 / 1)

翌日。   “這兩門炮,拆了。”   “船長!”一個瓦利亞人的破音尖叫能讓人耳鳴,他用黝黑的雙手一把抱住炮臺,深情得仿佛與某位可愛的夫人相擁而眠,在靈視者滿是鄙夷的眼光看來,與其說是秋波濃濃的擁抱,不如單純說是爛醉如泥。   他款款地撫弄炮身,俯身與大炮眉目傳情,輕柔得像和一位女士共度良宵,話說起來舌頭都捋不直,開口就是滿嘴的能熏死獅尾虎和剃刀野豬的麥芽酒味:“看看那可愛的炮管,那精致的銘文,一想到會把她們拉到沙漠裡暴曬,粗糙的黃沙與漫天的風塵可不會憐香惜玉,我的心都會碎的……”   “大海裡的刺鯊失去尖牙利齒,怎麼渡過漫長的寒冬啊!”   實際上,整艘“反抗者號”上隻有6門炮。   “瑞格列,我不在的一日裡,你是把酒壇子都喝乾了嗎?”   海信瑟斯能聞到周身的水手全是一股刺激性的酸酒味,在稍顯密閉的下層甲板裡尤為刺鼻而強烈,猶如堆積成山的腐爛菜葉,令她劇烈不適,胃裡似乎有股不懷好意的東西試著從下往上頂,相當催人嘔吐。   她深感惡心,自覺地捂住臉嘴。   海信瑟斯有點生氣地回應:“別在那顯擺你的傻瓜樣,等這事結束後我會一一查明餘下的酒水。”然後她以嚴苛而銳利的目光,不威自怒,緩緩地、緩緩地掃視全場:“英格利姆,奇圖姆,波多爾……屆時你們籌備好還萬年債的行李。”   老英格利姆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蒼蒼鬢發,他嘿嘿咧嘴而笑,掉光牙的口腔散發出一種發酵十足的酸味。大手巧妙地遮掩住還算沉甸甸的水壺。   “英格利姆叔叔,我還要喝!”   小維拉扯了扯老英格利姆的衣角。   “小維拉……英格利姆叔叔也很渴的。”   “哈哈……額,隻是放鬆一下,就略喝了一點……船長,以昂德拉的大屁股發誓,就一點!有酒,有很多酒,一億年也可以的……船長。”   瑞格利打了個隔,醉醺醺地端詳海信瑟斯的領口,風輕輕吹動慵懶的衣襟,高低錯落的紐扣勾勒出精致而白皙的鎖骨。他作出昂起頭的努力,黑黑的眼珠子轉動著,眼角的餘光似乎於肌膚的凹陷處作著探索的嘗試。   海信瑟斯踹了瑞格列一腳。   “我把你從國王港的監獄救出來,可不是讓你換個地方酗酒,在這裡嘲弄我。”   “你們這群狼心狗肺的家夥,給我搞快點!”海信瑟斯瞬間怒火攻心,塞拉芬目睹海信瑟斯那標誌的臉蛋猛然發紅,一顆成熟的紅蘋果惹人摘。帽子上的漂亮羽毛霎時豎立起來,尖尖的耳朵輕微地震顫,海信瑟斯從善解人意的姑娘到怒氣沖沖的船長的轉變,他覺得其實怪有趣的。   她伸手如提病怏怏的小羊羔一樣抓住瑞格列那濕潤潤的衣襟,狠狠丟在一邊。瑞格列不幸地撞在另一尊炮臺上,他短暫地伸直胳膊,打了個直沖雲霄的隔,轉眼就呼呼大睡。   她對著眾人高聲宣示自己的權威——   “別把我想象得那麼通情達理,這種自以為是的想法既沒有意義,也無價值,寬宏大量從來是予以死人的。把這兩門炮拆了,運到綠洲去。普拉卡烏今天就得死,或者你們死,自己選擇。”   船長的語氣篤定得強烈至極,其不容置喙的意味,令人心生膽怯,顯而易見這並非玩笑。水手們不由自主地加快手上的動作。   她迅速邁步往儲酒室一瞧,兩尊麥芽酒桶已然空空如也,木板與舷壁上的堆積的酒漬預示著酒桶曾遭受過不公的待遇。   留艾德爾和裘荻對亞龍的去向保持警惕後——普拉卡烏龍翼受損而難以逃離,她和塞拉芬一同穿越漫天飛舞的沙塵,迎接他們的就是一攤子糟糕透頂的事情,本就短缺的物資,現在更加雪上加霜。   她近乎快氣傻了,血氣方剛可能是她這個年齡平平凡凡的事情,但並不是用在此種無意義的地方。   回到船長室,黑貓像往常一樣纏繞在她腳踝處,潰爛的口腔裡發出撒嬌似的嗚咽聲。靈視者的心瞬間軟化,她彎腰屈膝撓了撓艾斯隆脖子上快掉光的毛。   她氣呼呼地指責門口的石頭管家管事不利,抱怨她不嚴加看管,管家帶著深深的歉意回應:“夫人,我很抱歉,我沒能及時阻止水手的擅自決定。我知道這份失職會讓您陷入苦惱與憤怒,我願意承擔這次無法預料結果的責任。”   言辭在海信瑟斯的齒尖欲說還休。她伸手輕撫櫥櫃上的書籍,封邊上有多次劃過的折痕,其散發的令人迷離的紙香讓她內心的起伏慢慢消解。   也許這是一種能清空思想上的雜念、緩解經久累月的壓力的不錯方式。漫長的旅途令人疲倦,持續的士氣低垂,看不到修整前途的渺茫心態,人們的精力大概已經快到一種極限,先是風暴夜的海盜突襲,而後是國王港的艱難經歷,接著是舷窗堡壘的驚心動魄,最後是於此深陷亞龍帶來的困境。   接踵而來的奇遇起初還能讓人倍感新奇,但很快就隻剩無盡的辛勞與空虛,畢竟再應接不暇的美景終有審美疲勞的一刻。海信瑟斯或許意識到這點——   然而簡直依舊太糟糕了。   她深深吸了口氣。   “大可不必,其實,他們也需要放鬆一下對吧,嗯?有時候,在不使他們得寸進尺和保持高昂士氣之間作出平衡並不是輕而易舉的。”她釋懷地攤開手,露出一個勉為其難的笑容。她是個吝嗇的家夥,愛財如命,慷慨解囊向來是難以做到的事情,有時候借人之手可能會成為另種選擇。   待超乎控製欲致使的憤怒偃旗息鼓之後,她其實覺得這種抉擇不失一種良好的提振士氣的舉措,她不希望她不在的時候,低垂的士氣演變成一場叛亂。   “我明白,夫人。錯誤是一盞裂痕斑斑的鏡子,它能讓我更清楚自己的地位,夫人。”管家彬彬有禮地道歉。   “倒也不必這樣說,隻是需要提前和我溝通一番。”   然而最好的提振士氣的方式是火藥的威脅。   海信瑟斯站在下層甲板裡,一副氣勢洶洶的領主模樣,就差拿著鞭子驅趕這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水手們。她指揮著滿臉惶恐的水手們拆卸兩門來自鹿林的豬鼻炮,鹹腥的海風透過敞開的炮窗魚貫而入,緩解了艙內的節節高升的溫度。   她舉著手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麵露兇光,水手們手上動作情不自禁更顯迅速,相當乾脆利落。解係繩纜,撥動滑輪,八九個水手一同努力,兩臺鹿林的豬鼻炮的滑輪咕嚕嚕響著,被推著穿過走廊,沿階梯而上,離開單桅帆船的甲板。   當滑輪沉重地揳入細密的沙塵,揚起的細塵予人一種不詳之感。綠洲距海岸的路程並不十分遙遠,然而熱帶的天公素來不作美,風暴在遠處橫生,龐大的沙塵暴沿著地平線席卷而過,黃沙鋪天蓋地,瞬間就遮蔽視野,除了一片黑色與黃色之外,沒有其他色彩活下來的餘地。   “瑪珈嵐的火焰啊!可別讓我的火焰熄滅了,好玩的還沒開始玩呢。”   隻是稍微歇腳,老英格利姆喝了一口酒,對著遠處的風暴嘆息道。   沙子像針眼一樣刺著皮膚。靈視者拉緊自己的兜帽與披肩,努力維持沉穩的呼吸,指頭卻難以抑製地捏緊指南針。   她不僅有著指針和望遠鏡的引導,而且塞拉芬的靈能對方向的探尋總是行之有效,這是他們不會迷路的秘訣。半數的船員跟著靈視者的披肩亦步亦趨向前蠕動。熾熱的空氣讓人難以忍耐,地麵熱得能夠讓雞蛋迅速煎熟,耳邊似乎出現背部與衣衫呼呼的烤焦聲的幻覺。   熱度與重量的雙重加持絕對是對眾人毅力的重大考驗。但好在一路有驚無險,盡管天氣惡劣,平安抵達綠洲是件眾神佑護的幸事。   海麗婭在上——海信瑟斯很清楚海麗婭這位神祇壓根不稀罕專司鳥類的神職,她必須要給亞龍一個驚喜,基於受到欺壓的昨天,出於有仇必報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