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珪隨著幾個老捕頭,信步走出了縣衙大門,與幾個老捕頭相約改日相聚之後,就順著青石板路,往西門方向溜達著去了 石珪走了沒幾步,就轉進了街邊的一店鋪,在裡麵閑遊一會之後,才從門口伸頭,往縣衙方向看了看,確定那幾個老捕頭都不在了,這才匆匆出了店門,往縣衙走去。 石珪走進縣衙大門的時候,跟守門的門子打了聲招呼,說是自己的東西落在裡麵了,要進去拿一下。門子也不在意,也隻是笑著附和了幾句。 石珪進了縣衙,就直奔金副總捕頭的辦公房而去。 等到了門口,石珪看見金副總捕頭門口聽用的捕快,便笑嘻嘻的打了個招呼,說是自己想求見金副總捕頭,並請那捕快幫忙通報金副總捕頭一聲。 那捕快看見是石珪,也沒有為難,隻是讓石珪等著,自己一掀門簾,自顧自的進去通報了。 石珪也不氣惱,隻是籠著兩隻手袖,在金副總捕頭辦公房前的丈許地方,來回踱步。 驀然,門簾一掀,那門前聽用的捕頭,從門口露出半邊身子,一隻手撐著簾子,一隻手向石珪招了兩下,笑嘻嘻說道:“石捕頭,快來快來,剛好金副總捕頭有空,聽見你來了,就讓你趕快去見他老人家。” 石珪聞言一笑,沖著那捕快拱了拱手,口中熱情洋溢的說道:“那可感情好,多謝兄弟幫忙,改日一定要一塊坐坐。”說著就跟著那捕快,走進金副總捕頭的辦公房。 金副總捕頭作為總捕房的二號人物,又是許縣尉跟前的親信紅人,坐的辦公房是少有三進套房,剛進門這間是個大一點的,裡麵坐著幾個幫辦,還有幾把椅子,算是聽用的地方。 中間一間是個稍小的,是金總捕頭的幾個親信所在,這裡還有個桌案,是招待外客所在。 裡麵最大的那間是金副總捕頭辦公之地,裡麵還帶有個小隔間,擺了張床鋪和座椅之類家具,是金副總捕頭用來休息的地方。 那聽用的捕快在前麵引路,嘴裡卻是羨慕的表示,原本金副總捕頭隻在外間接待客人,如今石珪不比旁人,金副總捕頭竟在自己辦公之地,接見石珪,這殊榮旁人難比。 石珪聽聞之後,連連表示,這是金副總捕頭心裡惦記老兄弟,可見金副總捕頭人品真是仁義當先,如今這聽用的捕快可是跟對了人,以後一定飛黃騰達雲雲。 那聽用捕快也是一陣附和,說是金副總捕頭是如何關愛下屬雲雲。 兩人一陣說和之間,那聽用捕快就已經把石珪引到最裡間的門口,他抬手輕輕的敲了敲門,輕聲細語的稟道:“總捕頭,石捕頭來了。” “讓他進來。”門裡傳來一道有氣無力的聲音。 那聽用的捕快聞言,輕輕推開了房門。 石珪進門前,佝僂了一下肩背,讓原本挺拔的身軀,矮下幾分去,在原本笑瞇瞇的臉上,掛起更為謙卑的笑容。 一番打整之後,石珪才順著那聽用的捕快推開的門走了進去,一進門就看見,一張寬大的辦公桌後,歪歪斜斜的坐著個瘦小的人,正是金副總捕頭。 石珪雙腿微微彎曲,彎著腰就給金副總捕頭作了一個揖,口中謙卑的稟道:“屬下石珪,參見金大人。” 金副總捕頭懶洋洋的揮了揮手,沒精打采的回道:“行啦,咱們多年的兄弟,不講這些虛禮。” 又轉過頭,對著仍在門口等待吩咐的聽用捕快,隨口打發道:“你也去忙你的,後麵來人找我,就讓他們等一下。”那聽用的捕快彎腰應了,便關門去了。 待那聽用捕快走了,金副總捕頭才說道:“行了行了,你今天有事?”說著又示意石珪免禮。 石珪這才抬起頭來,身子彎曲著,肩背佝僂著,乍眼看去像個矮小猥瑣的小老頭。 石珪小心翼翼的答道:“金大人,屬下今天來,主要是給你匯報個事,這事吧也算不上個什麼大事,隻是屬下這幾天左思右想的,也不拿不定個主意,隻好來請您老幫忙指點指點。” 金副總捕頭有些奇異,問道:“嘿,這還有你拿不定的事?到底什麼事情?” 石珪又是一禮之後,才謙卑的笑言:“屬下魯飩,要不是您老人家給我遮風避雨,屬下……。” “行了,別說這沒有用的,說什麼事!”沒等石珪再抒發幾句,金副總捕頭不耐的打斷了石珪。 石珪這才一五一十的,將明城酒樓李老板,想要在西門片區開賭場的事,講給了金副總捕頭聽。 這金副總捕頭聽完之後,也不言語,沉思一會,才盯著石珪,悠悠的說道:“這開賭場的事,歷來都是黃總捕頭領著老劉他們那邊在搞。石捕頭,你這廟門拜錯了吧?” 石珪一彎腰,誠惶誠恐的說道:“這賭場要開在西門地界,屬下尋思著這西門,歷來都是您老在管轄。屬下在西門二十年來年,有事都是按規矩報您知曉。” “哦?!”金副總捕頭眼睛一翻,又問道:“這麼說來,這都是按規矩辦事?” 石珪連忙點頭,慌不忙的說道:“咱衙門就是這規矩,如今這西門歸您老管,這西門的大小事情,按規矩都要向您報告,屬下這也是按規矩辦事啊!” 金副總捕頭點了點頭,笑道:“這衙門裡就是規矩多,乾什麼事的都要講規矩!老石啊,你是老衙門了,這守規矩,按規矩辦事,就做的很好。要是都像你,咱們這衙門裡也不會有這麼多烏七八糟的事。” 石珪連忙低頭稱謝,坦言這些都是跟著許縣尉、金副總捕頭學的雲雲。 金副總捕頭聽得連連點頭,等到石珪說的有些重復過多了,這才追問道:“你可知賭場的章程如何?” 石珪連忙回道:“屬下不知,李掌櫃的給屬下提了一嘴,屬下想著這等事情,不告於您老知曉,不得你老指示,屬下怎敢擅專。” 金副總捕頭點點頭,摸了摸下巴上的幾根胡子,正待說些什麼的時候。又聽石珪有些遲疑的說道:“還有件事,那李掌櫃的,跟我說了好幾次,想請您老吃頓飯,說是想感謝您管西門的這幾年對他的照顧,但又怕您老事情多,就一直沒有敢提。” 金副總捕頭眼睛一亮,笑道:“嗨,這個李掌櫃的,凈搞些虛頭巴腦的東西。行了,你去跟他說,也不要他什麼感謝。” 金副總捕頭拉開抽屜,拿出張便簽,刷刷的寫了幾個字,丟在桌上,示意石珪來拿,說道:“他真要有心,等過幾天,我做東,就去他明城酒樓擺一桌,你讓他到時候,打個大折扣就行了。” 接著又指了指那書簽,說道:“你就按這個時間,再去叫上幾個以前老兄弟,咱們一起敘敘舊,熱鬧熱鬧,也算照顧一下李掌櫃的生意。” 石珪邁著小碎步,上前幾步從桌上拿了書簽,就恭敬的回道:“屬下明白,這就去安排。” 金副總捕頭滿意的點了點頭,剛想讓石珪趕緊去安排。不想石珪又用謙卑的語氣,問起了石珪個人的安排。 盡管金副總捕頭有些不耐,但剛剛通過石珪做了件大事,得了不少好處。 於是金副總捕頭也隻有按耐著性子,給石珪講了幾句,諸如現在縣裡對捕頭管轄區的劃分,還沒有明確,縣裡還有很多意見之類。又給石珪保證,西門是安穩了這麼久,如有什麼事情,一定給石珪爭取雲雲。 石珪得了保證,那臉皮上笑開了花,連連向金副總捕頭保證一定按規矩辦好事,聽從金副總捕頭和許縣尉的安排雲雲。 等到金副總捕頭臉上有些不耐出現,石珪這才一臉的心滿意足向金副總捕頭告辭。 石珪走出縣衙,這才站直了身軀,臉上卸下去所有笑容,換成一臉的漠然。 石珪抬頭看了看日頭,離中午飯點還有點時間,於是石珪就慢悠悠的朝西門明誠酒樓走去。 石珪邊走邊暗自思忖,看來自己的推測還是比較靠譜,最近縣裡雖然烈火噴油,但縣衙裡麵的各方好像都沒有撈到更多好處,甚至都有些手緊。 剛才這金副總捕頭,在他進去見麵之前,隻怕是為錢在煩惱,所以聽到有賭場要來,哪怕甘願冒著與黃總捕頭一方鬧翻,也要染指賭場生意了。 這對石珪來說,也好也不好,好的地方是如果能幫李掌櫃談下這個賭場,石珪就有一筆豐厚的銀錢可以拿,不好的地方,就是很有可能又再次卷進衙門裡的鬥爭。 到底如何取舍?對如今的石珪來說,曾經最大的願望已經實現,妻兒的身體已經開始好轉。那對於今後的路要怎麼走?其實對現今的石珪來說是個很苦惱的問題。 對石珪來說,修仙,然後成為白衣少年一樣的仙人,這個曾經似乎可觸手可及的目標,經過這幾日的毫無進展的修煉來看,石珪自己覺得自己即便有所謂“直至”,但也不可能太高,恐怕修仙到白衣少年那種境界也是很渺茫,也許窮盡自己一生也有難有所作為。 再看官場之路,其實經過這二十來年,石珪也想明白了,自己在官場上不夠心狠手辣,也缺乏決心意誌,大約也就是個混個溫飽的水平,自己年紀已經大了,向上一步也是千難萬難。 最後再看銀錢致富之路,石珪知道自己從小到大就是頑劣少年,吃不得早起貪黑的苦,也不會各種算計的,更學不來各種商業布局謀算,所以這條路,對石珪來說也是不適合的。 石珪靠著衙門權勢,費盡心機搞點銀錢,幾乎一半填在了妻兒的醫藥費上,另一半就是送進別人腰包,買個平安。石珪也知道這種事情敗名聲,壞風骨,但那時也無法。但如今妻兒身體好轉,再這樣搜刮下去,怕是自己老爹也會在下麵罵自己吧? 石珪一時間的迷茫,其實也很正常,很多人在自己一直追求的目標實現之後,反而會陷入彷徨,一時間再也找不到人生的目標,而石珪這時就是這種狀態,他在沒有想明白自己下一步人生目標的時候,也隻能憑著自己的本能去做事。 所以即便石珪能看得清衙門裡各方的意圖,也能偽裝著與金副總捕頭等人親近,甚至還能利用幾方的矛盾,為自己謀些利益,但是,他卻看不清自己的未來之路,甚至為了所謂的豐厚報酬,在沒有任何支持的情況下,主動跳進了這些是非漩渦裡。 然而世事難料,正是石珪這樣一反二十年來的行事準則,冒冒然然的這樣魯莽行事,才會引來一樁又一樁的事,完全過上了,不同於過去平淡二十年的人生。 當然現在的石珪並沒有意識到這些,他現在滿腦子裡都在想著那筆豐厚的報酬,也許有這筆報酬就能填補家裡的虧空,況且石嶽也身體漸好,也是該存些錢給石嶽討個媳婦了。 當石珪走進明誠酒樓的時候,李掌櫃一臉欣喜的迎了上來,正準備開口詢問,就被石珪用眼神製止了,作為十來年的朋友,李掌櫃這點眼力勁還是有的。 於是李掌櫃讓夥計開了一間雅間,又讓送了幾道酒菜,自己就陪著石珪飲酒聊天起來。 石珪也沒有吊李掌櫃的胃口,就把一五一十的將事情講給了李掌櫃聽,當然在當中,也隱去不該說的東西,也誇大了自己的作用。 當李掌櫃聽到,金副總捕頭要到明誠酒樓與老兄弟聚會,高興的直拍大腿,欣喜之餘還提起酒壺,敬了石珪幾杯。 石珪吃了幾杯酒,就借著兒子要人照顧的借口,起身就要離去,李掌櫃挽留不得,隻好讓人打包幾樣菜肴,再另切了半斤瘦熟牛肉,讓石珪帶回家。 石珪也沒有推脫,把東西一拎,搖搖晃晃的就回了家去。 …… 翌日中午,平蒼縣城東南一個僻靜的小巷茶館裡,坐著十來號身著水火服的衙役,幾乎每個人都在咒罵著什麼。 石珪端著茶,靜靜的看著眼前這亂哄哄的場麵,他能理解這些跟他一樣的老捕頭的復雜心情。 事情源於今天上午,衙門裡新出的規定。 原來隨著平蒼縣日見繁華,這縣城裡的各種事情就多了起來,打架鬥毆隻能算平常事,偷盜、坑蒙拐騙都是家常便飯,最氣人的是,這夜裡也有打悶棍、搶東西等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原本這些升鬥小事,縣衙也懶得理會。 隻是,有那不開眼的,趁夜搶了縣令家的仆人,這可把縣令大人氣壞了,當夜就把許縣尉、黃總捕頭叫去罵了個狗血淋頭。 於是在縣令、縣尉、總捕頭等大人關注下,總捕房出了個新規定,要把縣衙裡的所有捕快、壯班編起來,輪流進行夜巡。 當消息一傳出,在捕快當中立刻引起了軒然大波,原來捕快的值夜,也隻是在衙門總捕房裡睡一覺,而如今則是夜裡要去街麵上巡遊,這可要了親命,當即就有跳出來質疑的,隻是在許縣尉的威望之下,迅速敗下陣來。 最終,眾捕快在衙門給夜巡錢的誘惑,以及許縣尉的威壓下,還是接受了夜巡之事。 隻是一眾老捕頭心中鬱氣難散,也就約起夥來,在這小茶館裡咒罵泄氣。 石珪本想著,聯合一眾老捕頭一起,爭取在捕頭管轄區調整時,能保住自己的利益。但如今一看,這些人今天的表現,讓石珪難免有些失望,靠這些人去對抗許縣尉?就怕許縣尉隻要一瞪眼,這些人就完全崩潰了吧? 好在,自己沒有一條路走到黑,也沒有跟許縣尉他們鬧翻,看來保住自己轄區的利益,還真隻能靠其他途徑了。 石珪暗自嘆了一口氣,端起茶水又抿了一口,然後繼續看著這夥老捕頭們在發泄情緒。 …… 夜晚如墨,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月亮半隱在一片片雲朵中,隻灑下些許光亮,照在縣衙門前的廣場上幾支隊伍身上。 石珪站在縣衙大門口,看著跟自己一起夜巡的兩個捕快和兩個更夫,無奈的搖了搖頭,他怎麼沒想到第一班夜巡就輪到自己,自己也隻能感嘆一聲倒黴。 作為這支夜巡小隊伍的臨時領隊,石珪還是強製自己振作起來。他扶了扶腰間的鐵尺,便讓兩個更夫去領了兩隻氣死風燈,自己伸手拿過一隻,便走在隊伍前頭,帶著眾人當先走向夜晚的平蒼縣。 而其餘幾支隊伍見狀,也領了氣死風燈,便按著巡夜路線消失在了黑暗裡。 石珪走在前麵,口中卻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其餘四人聊著天,很快就知道,那個看上去有些沖動的小個捕快姓苗,另一個瘦瘦高高的姓方,兩個更夫是縣裡服徭役的壯丁,一個姓楊,一個姓溫,都是本縣人。 以前的平蒼縣夜裡是冷冷清清的,而如今的平蒼縣的夜晚好生熱鬧,有深夜裡營業的酒肆,還有徹夜不眠的勾欄,還有大開四方門的賭場,還有街邊賣混沌、賣包子、賣茶水等等各種稀奇古怪的小攤子。 都快子夜了,街上還是人來人往,接踵摩肩,有喝醉酒的酒鬼,有尋花問柳的歡客,還有急於扳本的賭徒,這繁華的景象讓幾個巡夜的人都驚呆了。 如果不是石珪等人穿了水火服,手扶鐵尺,腰挎鎖鏈,隻怕早有不安分的人找上門來了。 但這也架不住,有不開眼的來惹事。這不,石珪幾人麵前就出現了個攔路的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