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陽已經爬上了半空中,後勤隊營帳區的那棵樹下,石珪閉著眼睛,依坐在樹下,手邊一個小方桌,上麵擺著一壺茶,一小碟果子,還有半杯散發著裊裊熱氣的茶水,他一隻手隨意放在自己半彎起的膝蓋上,另一隻手的手肘杵在桌上,張開的手掌,扶住了自己的額頭,看起來正在假寐。 昨夜,石珪得到了《天水太一本義書》之後,心神激蕩之下,他還是保持了一線清明,沒有莽撞的即刻研學,他隻是把書一股腦的灌注在自己腦子裡,便忍著種種不適,趕緊趕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倒頭就睡。 直到睡醒了,他才命人在樹下,整治出了這麼一出,看似假寐,實則正悶著著頭,研究手裡的《天水太一本義書》。 昨天夜裡狂喜之下,根本沒有來得及細看《天水太一本義書》,今日詳細查看,才知道這《天水太一本義書》的五卷書上,都各有側重點。 讓石珪有些意外的是,五卷書中,僅僅隻有甲卷上,才記載有基礎性的修仙知識。 並且在五卷《天水太一本義書》的序言上,都明明白白的說明了,這套書僅供練氣期新入門弟子使用。 而並不是當初他所認為的,第一卷是練氣期使用,後麵幾卷,就是更高階段的修仙知識。 整本甲卷書上,就隻講了一件事,就是介紹天水宗修行體係的概況,各種修仙概念,都是穿插在講解天水修行體係的各處要點之中。 石珪隻是大略的看了一下,就發現這套體係的所有概念的稱呼,用的就是白衣少年玉簡中,所述的修仙界主流稱呼,例如修仙階段劃分之上,也分為練氣、築基、結丹、元嬰等等。 此外甲卷上還有些天水宗常用的神通法術體係簡介,還有天水宗一些特別著名的神通法術之類東西的記載。 乙卷則是主要記載兩大部分,一部分是講解天水宗的“道”,也就是天水宗如何看待這個世界的觀點,以及對自身道路的認識觀點等等,從而引申出了天水宗的弟子,必須要認可宗門的“道”,必須要對宗門忠誠等,天水宗弟子守則內容。 而乙卷的另一部分,則是從弟子守則內容出發,詳細講解天水宗的繁雜宗門戒律,大到叛出師門、殺害同門等重罪,小到同門爭吵如何處理等等,林林總總共計七個方麵,兩三千條戒律,當然,作為啟蒙書,乙卷隻是做了詳略適當的歸納介紹,並沒有詳細的一一列出戒律內容。 值得一說的是,滄潮子在自己的文章中,對天水宗弟子的教育裡,最不滿意的地方,就是《天水太一本義書》甲卷與乙卷的倒錯。 按滄潮子的想法,天水宗就應該把乙卷,列作弟子新入門第一年的唯一課程,他認為隻有學好了乙卷,才有資格去學甲卷等其餘四卷,而不是甲、乙、丙、丁、戊五卷,一起下發後,混合學習三年,就統一的一起考核。 滄潮子認為,天水宗這種老套做法的後果,便是讓《天水太一本義書?乙卷》這一最重要的課程,變成可有可無的裝飾,甚至會演變成,弟子們為了應付考核,而對乙卷的內容死記硬背,從而讓弟子們,對天水宗“道”的理解,越來越弱,對宗門的忠誠,越來越少,最後就會淪落到,隻求自身法術神通強大,而忘了宗門的存在,長此以往,宗門的衰敗,就近在眼前。 石珪不知道,天水宗對滄潮子的建議,是什麼態度?但隻從這天水宗的傳功玉簡,落到了自己手中,就能想到,這天水宗即便重視,隻怕也有限的緊,因為現實已經說明,天水宗並沒有能夠改變,這滄潮子預見到的悲觀未來。 石珪唏噓了一會,也就把這些情緒拋到了腦後,自顧自的順著《太一生水妙化真經》往下看去,而這《天水太一本義書?丙卷》,講的就是天水宗的歷史由來。 根據這丙卷所言,在滄潮子批天水宗教育的那個時間點,已經距天水宗成立有一萬五千餘年了,宗門剛剛在幾十年前,舉辦了慶祝立宗一萬五千年的大典。 天水宗的產生,也不過是一位藍姓的修仙者,在參加某位道君的講道法會時,對“上善若水,濕燥復相輔,成歲而止”這句道經心有所感,於是相約其他幾位誌同道合的修仙者坐而論道,從而推導出了《太一生水妙化真經》的最初框架。 此後,這位藍姓修仙者便廣開仙門,將這門修仙之法傳給很多上門求道之人,這些修行者中,不乏天資聰穎、天賦異稟之人,這些人邊修煉,邊相互交流,竟根據各自所悟之道,慢慢的將《太一生水妙化真經》的框架,給充實起來。 後來又過去很長時間,這世上修仙者對《太一生水妙化真經》的演化越來越多,一眾修仙者各自修行的版本太多,如果不出意外,就要演化成不同的修仙功法。 此時,就有一個童姓的修煉者,頗有古風,他認為上善若水,陰陽四時相濟,功法應包容兼蓄,相互借鑒交流,才能推動《太一生水妙化真經》的升華。 於是,他便立誌要將世上的《太一生水妙化真經》整合統一起來,推導出真正完整的《太一生水妙化真經》。 此後,他便不辭辛勞的跑遍很多地方,費盡心思的邀約了,當時已知的修煉《太一生水妙化真經》道行最高的幾位修仙者,前來交流論道。 而這幾人應約而來後,在相互交流論道當中,竟然在相互啟發之下,各自心中的奇思妙想不斷湧現,一時之間不僅讓自己修行大進,也讓《太一生水妙化真經》隱隱有了升華之象。 於是,幾人越來越惺惺相惜,便結伴去尋了塊寶地,相鄰結廬而居,日夜相談甚歡。 漸漸的這幾人的名聲,就在修煉《太一生水妙化真經》之人中,越來越響亮,很多修行《太一生水妙化真經》的人,都趕來這幾人的居所求教。 這幾人也不吝嗇,而是各自敞開了方便之門,將自己所學,傾囊悉心教授給其他人。 但後來,前來求教的人,越聚越多,人多了就會起摩擦,這些摩擦原本隻是小事,但往往都會鬧到幾人麵前解決,這讓想清修的幾人煩不勝煩。 後來,幾人為了能夠清修,也為了讓一眾前來求教的弟子們安分守己,便一致推選童姓修仙者出麵,與其他修行《太一生水妙化真經》的人,約定修法三章,共同定下了規矩,終於維持好了,寶地的正常修行秩序。 有了規矩秩序,這個占專門修行《太一生水妙化真經》的團體,就開始變得越來越大,前來修行的人員越來越多,甚至還有從它方慕名而來的求道之人。 而隨著寶地中,修行的人員越來越多,眾人之間進度不一,對功法所能接受的程度不一,幾人也不可能再為後來者,從淺白處開始講起。 於是,幾人也就在所授弟子選擇幾位修有所成的人,代替自己教授基礎知識,幾人不過在月初月中月末,各開一場講座而已。 就這樣,隨著時間的流逝,為了管理這些日益龐大的修行團體,這童姓修仙者不得已隻能約上幾位老友,專門與其他人商議,要將這個專門修行《太一生水妙化真經》的團體,變為功法傳承的宗門,以方便大家修行。 眾人也深感這龐大修仙者團體,也需要有人引領管理,才能各自安心修行,於是都一致同意,成立專門傳承《太一生水妙化真經》的宗門。 眾人一番商議之後,便決定宗門名為“天水”,一致推選童姓修仙者為掌門,其餘道行最高的幾人為長老,又從餘下一乾人等中,擇出管事若乾,堂主若乾,其餘均為弟子,根據所學深淺,分為幾個層級,此後,又根據以前商議約法,定下了最初的宗門戒律。 從此,這天水宗,一方麵是極力完善《太一生水妙化真經》,另一方麵是廣開山門,極力招收各類弟子,隨著《太一生水妙化真經》不斷修訂完善,這《太一生水妙化真經》晉升境界極快的功效,是越發明顯,極大吸引了諸多求仙延壽的之人。 於是,這天水宗越來越龐大,待到一千多年之後,竟然成了周圍最為龐大的修仙勢力,最終獨占一洲之地,成為了赫赫有名的大宗門之一。 但世間事,有起就有落,到了滄潮子的時代,這已經度過了一萬五千多年,出了無數英雄豪傑、能人異士,經歷了大大小小各種危機險事,戰勝了無數強敵勁敵,誕生了諸多流傳後世的傳奇事跡和典故的大宗門,終於不可抗拒的開始了衰落,留在丙卷的歷史正文,雖看不出端倪,但那些越來越頻繁征討邪魔外道的記錄,無不在訴說著,天水宗的風雨飄搖。 因此,在滄潮子的“章句”中言辭之間,也泄露出了,宗門裡的無數能人誌士,也開始針砭世事,企圖挽狂瀾於既倒。 但,不知過了多少年後,這煌煌天水宗,還是消散在了歷史的塵埃裡。 是的,石珪根本不知道,滄潮子針砭天水宗積弊的時代,距現在,到底是經過了多少歲月。 滄潮子所寫的紀年稱謂,石珪連聽都沒有聽說過,他自己連陳國的紀年歷史,都還在一知半解,稀裡糊塗的,以他這貧弱的見識,又怎麼能夠確切的知道,從那時到現在,這中間的所流失的歲月,到底是幾何呢? 就連丙卷中所述的歷史事件,動輒以上百年為記,如此悠長的歲月,已經超過石珪的想象,而他平生所見的最長壽者,乃是平蒼縣的宋家老太爺,但那也不過隻是享年九十三歲,可能連天水宗歷史裡,隨便記載的任何一件小事,都沒有能夠活得過。 《天水太一本義書?丁卷》要比其他四卷書豐富得多,《天水太一本義書?丁卷》主要的內容,就是天水宗及其周圍的地理人文之類。其中既有宗門所在以及勢力範圍內的地理環境,山川河流走向,氣候環境,著名的產出之物,同時也包括了天水宗勢力範圍外,周邊之地的大小宗門、地理環境概況,著名山川景色、以及大大小小著名人物的簡介。 丁卷乍一看不過是天水宗以及其周圍地域的地理人文、風土人情的記載,但一旦帶入所處地域大小,瞬間就讓石珪整個人,都有些疑惑茫然起來。 例如丁卷中說,天水宗作為大宗門,能獨占一洲之地,天水宗把宗門所獨占的大洲,稱之為沄洲,而這沄洲就是一塊單獨的大陸,大陸上星羅棋布的分布著無數大小國家,作為天水宗的治下附庸,而這些國家裡,單單方圓千萬裡以上的國家,就不知其數。 更為誇張的是,丁卷中還說,有另一塊比沄洲還要大的大陸,與這雲洲隔海相望,上麵有三家規模與天水宗相差不大的宗門存在,在丁卷中是明明白白的告誡新入門弟子,日後遇見這三家宗門的弟子,一定要提高警惕,做到既以禮相待,又要暗懷提防之心。 對石珪來說,這丁卷實在太過於誇張了,因為他知道陳國就是個典型的千萬裡之國,這天水宗占據的一塊大洲之上,居然有無數個和陳國一樣大小,又或是大於陳國的國家,這讓石珪一時間有些不相信,這天地怎能廣袤到如此地步。 自己從平蒼縣到句陵河畔,就算是大軍行軍要比單人緩慢,但這前前後後的幾乎都快走八九個月,如果這沄洲果真存在,那麼它又要廣袤到什麼程度?恐怕就算宋老太爺從生下來就走,一直走到死,也不見得能夠貫穿這沄洲之地,而這僅僅是一家宗門占據的地方。 這沄洲到底是真是假?它到底又在何方呢?距離陳國又有多遠呢? 盡管石珪會忍不住的去,窮盡自己想象,來想象那沄洲的雄渾壯麗,但對他來說,他最喜歡丁卷的部分,其實是那些順便介紹的修真百藝、功法法訣、法術神通的些許情況。 例如丁卷裡就記載天水宗治下的各個坊市裡,各自最著名的修真技藝,最著名的甚至要單列介紹,像天水宗宗門附近的氳墟坊市是以盛產靈水珠著稱,這些靈水珠,甚至能吸引遙遠大陸的修真者跨過大洋前來采購,更不用說,丁卷裡還有一些介紹成名人物時,會提及這人所持的標誌性法寶,所用的功法神通。 石珪雖隻能看個熱鬧,但是那些炫目的功法神通之名,豐富燦爛的各式修真百藝,珍貴奇異的各種修真物產,都讓石珪看的是眼花繚亂、目眩心馳,這可真比那些個話本裡的東西好看多了。 《天水太一本義書?戊卷》對石珪來說,可能是最枯燥最無用的一卷,這卷通篇講的就是,天水宗的宗門架構,以及天水宗的各種宗門儀軌。 這天水宗不愧是大型宗門,各種內部機構疊床架屋,石珪稍稍數了數,就數出了八九百個大大小小的部門堂口,更不用說這些堂口多如牛毛的職能職責,石珪甚至看見,還有專門管理儀軌中捧盤子的部門。 隨著天水宗的消亡,這些與天水宗生死休戚的製度儀軌,也最終成了毫無價值的死物,這整整一卷書,對石珪而言毫無用處,唯一的小收獲,就是他終於弄明白了,滄潮子文章名裡的碧波堂,指的一間專門教導新入門弟子的場所,而類似的場所還有幾十個。 石珪匆匆地把五卷《天水太一本義書》過了一遍之後,卻又有些遲疑起來,他對這書的真實性產生一些疑慮。 作為捕頭,在衙門裡打滾多年,讓他見識過了什麼叫文過飾非,書上冠冕堂皇的記載,背地裡的真實,往往是另一個模樣。 就拿丙卷來說,書中記載藍姓老祖是如何廣開仙門,有教無類,傳授仙法,但石珪心中卻總是陰暗的想到,這莫不是這藍姓老祖才創出一門新功,便傳給各式各樣的人修煉,在觀察這門功法的好壞效用? 在看到童姓老祖聚眾成宗的記述,這石珪卻是總會往壞的方麵想,也許是那童姓老祖,覬覦他人手中的傳承,便想著法約戰他人,等他人應戰之後,就用武力或是詭計,拿下了眾人,然後威逼或是利誘之下,整合《太一生水妙化真經》,然後再把這門功法傳給廣招而來的弟子,不斷完善這門功法。 等這門功法完善之後,看到如此之多的修仙者,可能就野心勃起,或搶或奪的,就在沄洲這塊寶地上擴張起來,到了千年之後,就成了獨占沄洲的大宗門。 石珪在自己心裡,認為這可能才是真相,但悠悠的時光之前,早已湮滅在歷史中的事情,誰又能說的清,道的明? 此後,丁卷、戊卷上,那些大尺度的時間和空間的記載,讓本就有些疑慮的石珪,更加惶恐,那些超過他想象極限的大尺度時間和空間,讓他懷疑這是不是滄潮子自己編的胡言亂語。 因為,他在白衣少年的留下玉墜中,根本就沒有見過如此巨大尺度的時間和空間描述,那白衣少年留給他的信息中,都是以極為模糊的形容言語,描述這個宇內,而如今,《天水太一本義書》的丁卷、戊卷上明明白白的寫清了時間和空間的尺度,而他無法想象如此巨大尺度,也隻不過這宇內小小滄海一粟。 如此巨大時間和空間,窮盡一人的一生,也無法走遍,那麼還在這個尺度之上的巨大天地,究竟對人而言有何用? 於是,石珪心中本能的,對這樣的無可了解的事物,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有了些許畏懼,甚至不願相信這書的真實性。 他睜開了眼睛,抬頭看了一眼,那輪快要到天空中間的太陽,一眼看去,不過簸箕大小的驕陽,竟然能光照整個天地,那麼它距離大地有多遠?它到底有多大?沄洲一樣寬廣的大陸,和它相比呢? 就在這一瞬間,石珪忽然畏懼起來,他趕忙把目光收起,低垂著眼皮,抬起手邊的已經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 他死死的盯著腳下的小草,回想著在句陵看見螞蟻悟道時的所有細節,心中默念著,自己現在隻是一隻小小的螞蟻,還沒有抬頭問詢天地的資格。 良久之後,他終於抬起了頭,深深的籲出了一口氣,他慢慢的給自己斟滿了茶水,然後緩緩抬起茶杯,小口小口的抿著,自己本是螞蟻,此時隻需顧好自己的眼前事就行。 滄潮子憂心天水宗的教育錯誤,又關自己什麼事情?畢竟天水宗早已消亡不知多少年了,他憂心的東西與現在的自己完全無關。 天水宗的歷史是真是假,又與他何乾?天水宗的歷史再輝煌、鼎盛時期再煌煌聲勢,又能如何?這世間再無天水宗,自己也沒有什麼復興之念,隻不過是借這天水宗,往昔的功法一用,助自己能夠順利的走上修仙之途罷了。 想通了此節,石珪便不再矯情,也顧不得去思考更多虛無縹緲的東西,他所要的,不過隻是那份,能夠讓他完全理解功法所言的基礎修仙知識。 於是,他便不再理會《天水太一本義書》的乙、丙、丁、戊四卷,隻將甲卷獨獨捧出,細細研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