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你怎麼來了?” 石珪讓兩個伺候的兵丁,在樹下擺開了自己的茶幾,再拎來一套茶具,給自己和宋宏武倒了茶,然後又讓兩個兵丁在遠處幫襯著,這才慢條斯理的開口問道。 宋宏武敞著衣襟,毫不在意的揮了揮手,讓自己在旁邊等候著兩個伴當,抬了一口箱子上來,然後笑嘻嘻的說道:“沒別的事,就是聽說你病了,趕來看看。” 石珪摸了摸下巴,懶洋洋的說道:“嗨!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我這是躲懶那,前幾天是受了點涼,可後一天就好了,我嫌事情煩,就打著這個由頭,多躲幾天懶!” 宋宏武聞言大笑,啪啪的拍了拍麵前的箱子,大聲說道:“好你個老石,我就知道,你老石奸猾如狐,怎的就病得,出不了門?現在看你這麵色,隻怕這幾日吃得好、睡得好吧?!” “還行,承蒙各位老兄弟抬愛,我這才躲得了清閑。”石珪瞥了宋宏武一眼,淡淡的說道。 那宋宏武聽了石珪的回答,哈哈哈的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錘著箱子,直到笑得鼻涕眼淚都出來了,這才喘著粗氣說道:“你那些老兄弟,現在都在求歡營裡的娘們身上趴著呢,除了老子爬起來後,聽說老石你這老狐貍,躺了半個多月,這才找個時間來看看你,其他人都特娘的在尋歡作樂呢!” 石珪仿佛沒有聽出宋宏武的諷刺來,依舊淡然的微笑著說道:“哦!那可真是要謝謝老宋你了,還記得我們在一個衙門裡攪過馬勺,巴巴的從女人身上爬起來看我。可真是要多謝你了。” “哈哈哈哈,衙門裡麵一起攪馬勺的,哈哈哈哈,我們現在特娘的,還能算衙門裡的人嗎?啊?!哈哈哈哈哈,老石,你說!我們現在特娘的還算衙門裡的捕快麼?!啊!?我們特娘的還算純良的衙門捕快麼?哈哈哈哈哈,啊!?我們特娘的還算人麼?……” 宋宏武聽到石珪的話後,甚至連眼淚鼻涕都沒有擦,就又靠在箱子上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奚落著石珪。 到了後來,更是直接笑的趴在箱子上,慢慢的又笑的攤倒在了地上,最後是一邊笑,一邊在地上打滾,那笑聲也變得尖銳刺耳,聽起來淒厲可怖。 石珪嘆了一口氣,揮了揮手,示意那兩個兵丁,帶著宋宏武的伴當出去。 然後石珪抬起茶來,抿了一口,這才開口悠悠的說道:“老宋,你這是何苦呢?” 宋宏武趴在地上,聽到石珪的勸解,那尖利的笑聲,慢慢的就變成嗚咽聲,最後化作了嚎啕大哭之聲。 石珪默默的看著宋宏武撅著屁股,埋著頭失聲痛哭,卻不去相扶,隻是盤腿坐著不動,任由宋宏武在地上哭泣。 良久之後,宋宏武才慢慢的收了哭聲,伸手扶著箱子爬起來,再靠著箱子,癱坐了下去。 石珪看了看,宋宏武紅腫如核桃的眼睛,抬起茶杯,淡然說道:“老宋,沒有過不去的坎,來喝茶。” 那宋宏武擺了擺手,嘶啞著聲音說道:“老石,你特娘的,也太奢侈了,你知道這外邊的茶貨,都炒到多高了?” 石珪抿了抿手中的茶水,然後不在意的回道:“不知道,我這茶是手下的兄弟,留著給我消磨時間的,談錢太俗了哈!” 宋宏武慢慢抬起頭,看著天空,喃喃道:“談錢俗嗎?自古唯有錢帛動人心!” 說到這,他忽然低下了頭,一雙血紅的眼眸,死死的盯住石珪,口中卻是淒厲的喊到:“隻要有了錢,就吃香喝辣,隻要有了錢,就可以到求歡營裡去,夜夜笙歌,醉生夢死,徹夜狂歡!你看錢多重要,為了錢,可以殺人,為了錢,可以放火,為了錢,家人可以成仇,為了錢,還有什麼不可以乾的?” 石珪撇了一眼宋宏武,就看見那雙眼睛裡,透出了如同看仇敵般的眼光,不由得感慨起來。 這宋宏武出身平蒼縣的大戶人家,少年時讀書不錯,練得一手神射功夫,隻因為是宋家旁支,最後進了衙門裡做了個小小的捕快。 宋宏武這人生性古板守舊,最重尊卑秩序,但卻又深受聖賢書的影響,認同尊皇愛民的理念,看不慣衙門裡小吏世家的生存傳統,是個既有理想情懷,又古板守律的人。 所以,他以前會看不慣石珪借著珠寶大盜案子,撈錢發財;現在看不慣艮山營高層軍官草菅人命,殺人放火籌錢,圖謀不軌,但是他又深受上下尊卑,遵守秩序的影響,完全不敢違抗軍令,隻能忠實執行他深惡痛絕的命令,被迫與其他人一起同流合汙。 這樣一來,宋宏武自從在句陵,尊令射殺饑民開始,就常常陷入內心的矛盾之中,以往他還能找些“自衛糧食”之類的借口,說服自己。 但前不久的阡溪鄔殺人放火夜,直接砸碎了他自欺欺人的借口,他作為神射手,那一夜殺了不少人,那些人是不是饑民,是不是強盜,他比誰都還要清楚。 所以,他從那一夜之後,完全崩潰了,不再恪守成規,整日去“求歡營”裡,飲酒尋歡,整個人都在刻意追求放蕩不羈,醉生夢死。 而所謂的求歡營,其實也是艮山營高層軍官,受石珪在營帳堆書的啟發,搞出來的東西。 阡溪鄔大火夜,石珪借口愛看書,要後勤隊的兵丁幫他找些書來看,於是後勤隊的兵丁,就牢牢記著這個要求,不僅當時幫他找了很多書,而且從此之後,在各種行動中,都會幫石珪找來各種各樣的書籍。 那些書籍中以各種各樣的話本評書最多,此外還夾雜著些賬本之類的東西,石珪讓人把賬本之類的東西悄悄處理掉,剩下的絕大多數評書話本之類的閑書,就在後勤隊的營帳門口,專門搭了一座營帳裝下,然後每日裡,開放給艮山營其他想看的人來看。 後來艮山營在桃林渡逗留時間越來越長,大多兵丁手中有了銀錢,又聽說桃林渡裡繁華無比,營中便躁動不安,營裡彈壓了幾次,但都沒有辦法完全按壓下去。 於是,艮山營的一部分高級軍官,就提出給兵丁們放鬆一下,但艮山營在阡溪鄔做下的好大事情,讓整個桃林渡忌憚不已,如果放任兵丁們自行出營,隻怕要惹出不必要的麻煩,有組織的出營,隻怕就會被桃林渡的大小勢力看做是挑釁了。 正在一眾高層軍官,一籌莫展的時候,那周錄事聽人說起,後勤隊建了一座營帳,專門放些閑書,供全營上下的人去看,這才觸類旁通想出了求歡營這一招。 周錄事連忙與其他人商議一番後,就在艮山營內,靠營門口的地方,找了一塊空地,讓後勤隊的營造兵,建起了一座單獨的營內營。 然後,再派人去桃林渡的勾欄酒肆,找了不少做這些營生的人家,引來這營帳裡,專門做艮山營內兵丁的生意。 這一下子,那座專門的營帳區,可就真的是門庭若市,除了營裡規定的操練當值時間外,所有閑極無聊的大小軍官,外加手裡有些銀錢的兵丁,都整日在那座營帳裡流連忘返。 後來,有好事的人,直接給那座獨立的營帳區,取了個“求歡營”的花名,不想很快就在艮山營內流傳開了。 石珪這段時間,雖然一直埋首專注於自己突破練氣期的事情,但他還是對營裡的這些變化,有所了解。 他不但知道,他隊裡的陳小刀幾個旗頭,天天窩在求歡營裡醉生夢死,笙歌燕舞,還曉得常大山帶著幾個火頭軍,跑去“求歡營”裡,做起了餐食的營生,聽說很是賺了錢。 他甚至還知道宋宏武等幾個軍官,簡直是日日夜夜的在“求歡營”裡流連忘返,甚至算得上是紙醉金迷,夜夜笙歌,花天酒地了。 但奇怪的是,艮山營的高層軍官,根本不管這些事情,他們天天掛在嘴上的東西,就是兩條“聽從軍令,勇猛殺敵”,除此之外,他們根本無所謂,甚至是,有意無意的支持艮山營的軍官和兵丁縱情享受。 石珪能隱隱約約的猜到,這艮山營裡一眾高級軍官們的打算,所以,他也根本沒有心思,去管這些屁事,隻要後勤隊這幫子人能聽他的話,讓自己能在這艮山營裡,保持一個相對超然的地位就行了。 他沒想過去搶奪艮山營高層軍官的權力。 在能保證他自己可以順利回家的條件下,他最大的野望念想,也隻不過是跟著這幫子人,混些肉湯喝喝。 如果真有那麼一日,這艮山營能功成名就,他要是回了平蒼縣,也能騎在許縣尉頭上,報復一下許縣尉和金副總捕頭那些個欺負他的人,他就心滿意足了。 對他來說,他也很厭惡艮山營的高層軍官們,濫殺無辜的作為,但他是小吏人家出身,深知“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人情世故,除了幾條基本原則之外,最善於順勢而為,或者也可以說是委曲求全。 當艮山營濫殺無辜的行為,與自己多年衙役生涯養成的原則相抵觸,石珪也很茫然自失。 但他與宋宏武這個讀書人,所不同的地方,就在於他不會去鉆牛角尖,他的人生經歷決定了,他基本隻追求實際效果,而從來不會所謂的原則理念所束縛,而那些原則理念對讀書人來說,才是他們人生當中,最為關鍵的精神支柱。 比如對石珪來說,能順順利利回家與妻兒團聚,要排在他目前所有事的最前麵,為了這個實實際際的目標,他可以把一些想不通的東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都拋在腦後,不去理會。 況且,他現在還有個更高的人生追求,這些個對他來說,芝麻綠豆大的事,真不值得他去冥思苦想。 真要有這閑工夫,他還不如去研學一下手中的功法。 他現在能克製自己,不為自己的私欲去殺人,就算是他自己已經遵守了,做捕快這麼多年來,所留下的做人原則了。 所以,他自己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去開解宋宏武,因為宋宏武心中的癥結,和他根本沒有共鳴之處。 於是,石珪沒有直接回答宋宏武的問題,而是再次抬起手中的茶水,岔開了話題,說道:“老宋,我這全身上下就沒幾個錢,怎麼得?你抬了口箱子來看我,這東西是送我的?” 宋宏武見石珪不搭話題,便惡狠狠地吐了一口吐沫,然後重重的靠在了箱子上,閉起了眼睛,默不作聲。 石珪見狀,也不言語,淡然的靠在樹乾上,慢慢的抿著茶水。 就這樣兩人麵對麵的沉默了很久,宋宏武才睜開了眼睛,隻是眼神裡已經沒有了那種癲狂,而是充滿著一股子頹廢的浪蕩神色。 宋宏武大咧咧的扯了扯,自己的身上胡亂穿著的衣袍,這才笑著說道:“老石,讓你見笑了。” 石珪笑了笑,沒有搭話。 宋宏武也不在乎,拍了拍自己身後的箱子,自顧自的說了起來:“老石,這東西可不是送你的,我這是拿來給你開開眼,然後饞死你這王八蛋的。” “哦!是什麼東西?” 石珪倒是被宋宏武的一番話,釣起了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