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內，伏離看著身姿惹人的花娘林夭正在對鏡整理妝容，她用略帶委屈的聲音說道： 　　“伏先生，奴家挨這無來由的辱罵，可都要怪你。” 　　“林姑娘受苦了。” 　　“那你請奴家吃個飯可好？” 　　“伏某無財。” 　　“你替人降魔除邪不收錢，送信又三五文三五文的收，當然無財了。”林夭以小指沾些脂粉，輕抹在臉上，“看你，現在都沒錢補償我了。” 　　林夭小心的抹著脂粉，沒有回頭，見伏離不吱聲，輕嘆一聲，又說道： 　　“伏先生，奴家也見過不少世麵，你這身本領，以奴家的眼界看來無人可及。” 　　“林姑娘謬贊了。” 　　“這可不是謬贊，當今那些道觀佛寺裡的，多是些偽道士蠢禿驢，真正有本事的沒幾個，不過是趁著世道不好出來騙錢的罷了，但你可不一樣。” 　　林夭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妝容，轉身看向伏離，接著說道： 　　“以夢境引動因果，攪動現實，此可謂是通天手段。見過入夢的，也見過造夢的，伏先生這樣的，若非親眼所見，奴家定是想都不敢想的。” 　　“誒，伏先生，你這身道行，驅邪收錢自是得當的，為什麼不收呢？” 　　“這是伏某隨心而行。” 　　“那送信之事？” 　　“也是伏某隨心而行。” 　　“那不請奴家吃飯呢？” 　　“那是伏某實在沒錢。” 　　林夭看著道士用略帶嘆息的平靜語氣說出這話，不禁笑了出來。她收起了日常的嬌弱腔調，換回了原本婉轉清澈的聲音說道： 　　“罷了。伏道士，你覺得我好看嗎？” 　　“自是好看。” 　　“淡妝也好看？” 　　“恰到好處。” 　　“不錯不錯，我一個妖怪能得到一個道士的稱贊，今天倒也是高興了。那頓飯就算了吧。” 　　林夭心中欣喜，甩了甩衣袖，出了廂房。 　　“奴家要營業了，老鴇也不能缺場太久，伏先生不送。” 　　伏離半閉眼眸，躬身送別。起身之後，隨即邁步離開了廂房。 　　作為城內最大的青樓和被稱作第一的酒樓，清香樓此刻是人滿為患。這裡的花娘們即便不是花魁，也是貌如嬌花，身如蒲柳，因而格外吸引商賈之家和名門望族。 　　但想要在花娘的房裡過夜，也隻有富貴人家才付得起這筆錢。加上過夜還要花娘青睞才可以，這就更成了吹噓的資本，也更加吸引有錢之士。 　　伏離獨自一人向外頭走去，和他碰麵的花娘都會微微點頭，向他示意問好，伏離也一一點頭回應。 　　看著那些走進花娘屋子裡，滿臉春光的人，伏離心裡感到滑稽。 　　在這棟目之所及的女子全是妖的青樓裡，根本沒有這些男人們幻想中的雲雨時候。 　　進去的人以為能得一夜春宵，但隻不過是被花娘們使些法術做了一夜春夢。 　　他們覺得是自己在才學、涵養等方麵得到了青睞，但其實隻是花娘們覺得上一個人實在坑了太多的錢，需要換個人了。 　　“銅臭味重的熏人鼻子，能有什麼涵養？”清香樓管賬的小女妖噠噠噠地打著算盤，語露不屑。 　　本來這種虛假買賣伏離是看不順眼的，但道士的感覺是很敏銳的，那些錢幣感覺並不乾凈，這世道下，很多達官顯貴的錢是刮來的民脂民膏，花娘們也專挑這一類客人下手。 　　思來想去，伏離覺得也罷，此世自有其理，妖怪們取其錢財，也算是給這些人的教訓。再者這些錢，花娘們自己用的很拮據，多數錢財，都被林夭用來開設學堂了。 　　林夭是清香樓的老鴇，也是清香樓的東家。她十年前來到清衣城，帶著手下一幫女妖怪開了這棟青樓，賺了不少。 　　她用這些錢在城外的郊野村落開設了一間學堂，請來教書先生，既教導沒錢上學的孩子們讀書識字，也為郊野的其他生靈講學開智。雖是青樓女子，但很受到村子裡百姓的敬重。 　　伏離曾經問過林夭為什麼要做這些，林夭的回答至今讓伏離印象深刻。 　　“老娘愛乾！” 　　“那其他……” 　　“其他姐妹愛跟著老娘乾！” 　　“誒，伏道士，你笑什麼？” 　　“伏某隻是覺得林姑娘回答得很好。” 　　“我也這麼覺得。” 　　當然，清香樓這樣子的接客方式是會遇到問題的。盡管妖怪們在伏離看來道行尚可，瞞得過普通人，也不怕有粗莽者強來，但終究差了一些，一旦有個硬鐵板，那就難辦了。 　　比如兩個月前從外地來的一個背景深厚的酒肉和尚，入了花娘屋後識破了花娘的術法，隨後脅迫眾女妖留他在青樓裡，好生侍奉他。 　　林夭周旋了幾番，發現這和尚本事沒多少，背後人物大得很，著實惹不起，但又不想委屈了姐妹們，於是打算放棄家業帶著大家逃跑。 　　此時她剛好出門閑逛，發現了街道上擺個小攤送信的伏離。結合近來街坊們的傳聞，敏銳的女老鴇一眼就看出了這年輕道士不簡單。 　　林夭很是自信自己的道行，覺得伏離肯定看不穿，於是心念一轉，以青樓裡有妖怪作祟之名雇伏離幫忙。 　　伏離欣然應允，一個妖怪請道士去驅除另一個妖怪，這可不多見。 　　用了些手段，伏離把那滿身酒肉氣的和尚嚇跑了。找書苑 www．ｚhaoｓhuyuan.com 臨走時，伏離戳穿了林夭的把戲，惹得林夭心驚不已。但伏離並沒有多做什麼就離開了。 　　人雖然走了，但緣結了下來。 　　回憶間，伏離就出了清香樓。他多走出街道幾步，轉過頭看著清香樓。 　　一抹紅俗氣，不掩滿樓清。 　　這也是伏離趕跑和尚後決定放任這群女妖的原因。既然上天都不覺得她們有錯，那自己又何必多慮呢？ 　　道士邁開步子，向著蘇氏酒樓走去，他打算吃完素麵再回去。 　　林夭熱情地招呼客人，但眼光不時地嫖向一身道袍，逐漸走遠的年輕身影。 　　她還記得兩個月前自己被伏離戳穿時的場景。 　　“道長竟然知道我等身份，想來是道行高明。道長若是要罰，罰林夭即可，其餘姐妹未曾作惡，還望道長放她們一條活路。” 　　“我不覺得眾位姑娘做錯了什麼，但林姑娘確實騙了我，說是除妖實則趕跑惡人。” 　　“所以伏道長意欲為何？” 　　“自是離去。” 　　“可我們是妖……” 　　“所以呢？” 　　“你是人啊，還是個道士，除妖理當是你該做的事。” 　　“師父未曾教我除妖，隻讓我伏邪。” 　　“那不就是要驅除我們？” 　　“林姑娘等不曾作惡，何來驅除一說？” 　　“……” 　　“那伏道長不嫌棄的話，留下來讓我招待一餐，算是彌補我的不是。” 　　“善極。” 　　林夭記住了伏離，尤其是眼睛，平靜無波，但很有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