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離這幾日收了不少信件。 與剛開始還要舉著個牌子站街上不同,現在送信道士的名聲在坊間傳開了,有家書需送的百姓都會來到小巷盡頭的屋舍,親自拜訪伏離。 前來拜訪的百姓,很多都是年輕時候來的清衣城。雖然過得馬馬虎虎,卻也紮了根。但山高路遠,光是攢些雇人護送的錢,都要好些時日,因而他們常常數年才回去一趟探望父母。 一別數年,相隔千裡,家書甚貴。 但伏離送信不過三五文,幾個素包子的價錢,光是這一點就值得人們登門拜訪。 淳樸的百姓自知路途艱險,隻給三五文也實在過意不去,會在托信時帶些自家種的蔬果或者蛋禽。 當然,一個敢住清衣城聲名在外的鬼宅,數千裡腳程不過三日之事,時有伏妖除鬼傳聞的高人,送點東西過去,見一下麵,也是值得的。 城門口,伏離和三兄弟在做暫別時的寒暄。 “自從住進了清衣城,結識了伏先生,我們兄弟三人也是忙了起來。”彭剛嘿嘿笑道,“今日倒是湊巧,我們都要出城。伏先生,這次我們要去南邊,可能得要半月多,等回來時我們再去喝花酒,這次一定請夠四個。” “......善極。” 伏離猶豫了一會,還是順從了。 最近和那老鴇鬧得不愉快,每次在路上碰麵都吃了不少冷臉。因為這件事,花娘們這幾天看到麵帶不悅的大姐大,也緊張得不行。後來還是在塗憐的懇求下去賠禮道歉,才讓林夭高興起來。 看來當了老板的妖,也是不喜歡聽別人指出錯誤的。 伏離覺得又悟得些妖怪的性情。 “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要出發了。路上多有險阻,伏先生當心些,可莫要仗著本事大,陰溝裡翻船了。” 雖然伏離道行高絕,但彭剛還是認真地囑咐這年輕人。 “彭大哥的話我會銘記於心,三位兄長也要保重。” 看著漸行漸遠的彭氏兄弟,伏離挎了挎行囊。書信雖輕,但數目多起來,倒也有些重量。 這些年邊域時有敵人來犯,清衣城有不少青壯年被抓去充兵。 邊疆遙遠,去多回少,杳無音信是常事。 蘇家長子來信的消息在市井裡傳了好些天,打聽到巷尾住的道士願意送信,有家人未歸的百姓都紛紛來拜托伏離。 這幾日受托的家書,皆是送往邊城。 伏離邁開步子,向邊域走去。道士腳快,一路上走走停停,近千裡腳程,走了兩日多,第三天晌午前就到了兵士駐紮的邊城。 青越邊域,修有城墻,有些是自己修築的,有些是前朝遺留,用以抵擋王朝域外的敵人。 城墻內外,除了為供兵士駐紮修建起的城池,其餘地方皆是茂盛的林木。 邊城守衛森嚴,還未等伏離走近,城上弓手們就已經搭箭拉弦,齊齊瞄準。片刻後,有守兵出麵,大聲喝令: “你是何人?” “我是清衣城來的道士,給守疆兵卒們送來了家書,麻煩這位將軍通報一下,行個方便。” 守門兵不過一介小卒,聽這年輕道士稱自己是將軍,卻也喜滋滋的。 “咳咳,我隻是普通兵卒,不要亂叫。你等一下,我去報告孟將軍。” 守門兵離去,留伏離和弓手們在彼此瞪眼。 弓手中自是有人認得伏離,但軍有軍紀,不得違抗。 約莫半刻時間,馬蹄聲傳來,幾個披甲的將士自遠方疾馳而來。 當頭者正當壯年,棱角堅毅,眼神銳利,自帶威嚴。等到了近前,他下了馬,精壯的身軀高了伏離一頭。 “你就是先前給蘇時捎信來的人?” “沒錯。” “叫什麼?” “伏離。” “懂道法嗎?” “懂一些。” “我叫孟長空,你跟我來,信你不用親自去發了,交給衛兵。” 孟長空也沒等伏離回話,就轉身上馬離去。 “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麵了,伏道長。孟將軍就這性子,你也別介意。” 一個衛兵上前來,伸手接過伏離取下的包裹。衛兵名為蘇時,是蘇氏酒樓那老兩口的長子。 “那勞煩蘇時兄。” 伏離道一聲謝,就往孟長空離開的方向走去。 邊城以軍機閣為中心,東西南北各有一條開闊的大道,從軍機閣直通四方城門。城裡的房子樣式統一,都是泥石砌成的瓦房,但房屋排布皆依地勢,錯落有致,與山水之勢協調契合。軍隊本就人氣旺,殺氣重。在這布局下,氣息自成循環,尋常妖鬼靠近不得。 孟長空驅馬來到軍機處,待拴好馬匹,伏離也剛好到,這讓孟長空心裡有些吃驚。 “伏道長,裡麵請吧。” 雖是邀請之語,但孟長空人走在前麵,頭也不回地說著話。 兩人來到了屋內寬廣的大室,這裡是孟長空處理軍中事宜的地方。 伏離環視室內,大堂布置簡潔,正對門的屋裡處有一張矮長木桌,上麵堆放著有些淩亂的紙張,毛筆隨意橫在桌上,撒的紙上都是墨點。 但此刻更引人矚目的,是大堂中間的空曠處,有六具以白布蒙麵的屍體。 孟長空來到屍體前,伸出手去,掀開了最前麵的一塊蒙麵白布。 伏離見到那逝者的麵目,眉頭微皺。 從逝者的衣著來看,應當是軍中兵卒。這個小兵想來死前是看到了什麼可怖之物,雙目圓睜,麵色驚恐。 可就是這副表情,看著十分不協調。 伏離細細看來,那不協調的感覺來自於此人的有點不對稱雙眼。 人的兩眼,生的有些差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也是正常的。即便如此,也隻是麵容看著怪異,不好看罷了,整體而言,仍是合人麵的精巧配合,不給人帶來沖突之感。 但這副麵孔,第一眼看去,就讓伏離有一種強烈的違和感和不適。 這臉麵上左右眼的不同,不是天生的。 那隻右眼,不應該長在這張臉上。 孟長空注意到了伏離眼神的變化,他走到第二具屍體前,再掀開一塊布。 同樣驚恐的表情,同樣不協調的麵容。五官都放對了位置,但眼鼻嘴耳間,似乎各成一處,不像常人那般隱有連結之勢,渾然一體的樣子。 伏離看著第二副麵孔,他突然發現,這副麵孔的左眼好像在哪裡見過。 伏離很快就意識到了什麼,看向剛剛的右眼,隨後移回目光。 是了,這右眼應該長在這張人臉上。 “伏道長,前幾夜我邊城中死了六人,都是麵色驚恐,渾身無傷,死因不詳。” “思來想去,估計是有臟邪貨作祟,並且道行定是不淺。” “王城中管妖魔的天司也就近派了除妖行者前來,結果卻是什麼都沒有查到,就躺在這裡了。後續派人前來,估計要好些時日了。” “伏道長,你應該也發覺了,死去的兵卒五官都發生了易換,可看出什麼眉目?” 伏離看向孟長空,眼神相交。 古井一般幽邃的眼睛盯著自己,竟讓駐邊多年的孟長空心底升起些緊張。 幾息後,伏離移開視線,又看向了屍體,開口道: “孟將軍可聽過人麵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