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司行者(1 / 1)

邊城軍機閣的大堂內,裡裡外外都是人。除了有任務在身的士兵,其他人都來看這帶人臉的土墻妖怪。   “除了伏先生和蘇時,其他人都給我到外麵去。”   孟長空一聲喝令,將眾人趕了出去。   伏離將死者屍體上的白布一一掀開。雖然仍然是一副驚恐的表情,但麵容已經恢復了原貌,不再令人心生恐懼。   看著平放在地麵上的人麵壁,伏離接過蘇時取來的重錘,高舉過頭。   見此場景,人麵壁慌忙出聲:   “仙人!仙人!你們不是都喜歡好看的臉嗎?我可以給你你們換。我換活人的,你們就不會死了!”   “看來用回自己的嘴,話也說利索了。換臉之法有違天和,那是會折壽的。”   想到這妖物畢竟不是凡軀,伏離雙手微擰,稍稍蓄勢。   “仙人!別動手啊!我有延壽之法,可以傳授給您。”   “您要是不滿意,我可以取香火來給您續命,那不會有其他壞處的。”   “我還會好些法術,可以教您的!”   “先生!仙人!求求你了!我也修行不易,放了我吧。”   人麵壁苦苦哀求,但伏離不為所動,眼中毫無憐憫之色。   “嗚......嗚......”   “憑什麼?!憑什麼你們生下來就是人,我生下來就是妖魔?!我想修成人身,我也是遵從天性罷了,為什麼我就該死?!我也不想這樣的!”   人麵壁眼、口地方的臉皮被生生掙開,露出了蠕動的血肉,仿佛它自己的口眼一般。   “我不走這條路,躲躲藏藏,遲早也是死。可走了這條路,也是這個下場。我隻是想活著啊!道士,你說說,我該怎麼辦?我能怎麼辦?”   人麵壁裂開的三道口子中,血液直流,它此刻不顯得猙獰,很是悲苦。   但伏離仍舊是一副平淡不驚的模樣,他使力揮錘,向下猛擊,砸在了人麵壁不再蒼白的麵門上。   伴隨著妖物尖銳的鳴嘯聲,人麵壁碎裂了。那些肉和血都漸漸變作泥壤樣,隨著麵皮依附的土墻一起,崩成了一灘黃土。   伏離放下重錘,六道魂影自袖中而出。   軍兵們的魂影麵向伏離,深深鞠上一躬。他們都是普通的兵卒,但瀕死之際,心中最強烈的遺願還是邊城中禍患未清。   人麵壁既死,心願也就了了。軍兵魂魄漸漸消散,他們的遺軀上的麵容此刻平和安寧,入了長眠。   但來自天司的除妖行者卻留了下來。   天司是青越王朝設立的官方機構,專管妖鬼禍害一事。執掌這一機構的人被稱為天師,道行高絕,總管天司,掌一國氣運之事。天師之下,依次有掌司,行司,百禦,天司行者。   天司行者是天司派至民間行走的除妖人。百禦坐鎮各地的天司分部,管理手下的天司行者,鎮壓天司分部囚牢裡的妖魔。行司巡查各分部,輸送物資,並向朝廷和掌司匯報情況。掌司則坐鎮王城總部,管理天司物資、運作、教導等各類事宜。   加入天司的門檻極高,需由天司行者推薦,再經過百禦、行司、掌司的審核考察,才可入天司。所以盡管隻是天司行者,在各處地位都不低。   天司行者魂魄向伏離略一拱手,表示盡了禮儀,隨後說道:   “伏道友,我本天司駐民間的行者,專門斬妖除魔。來此邊城,遇到妖邪,不幸喪命。觀道友手段,想來是拜高人為師,我想求一鬼修法門,以鬼軀續存人世。”   “那道友資質不夠。”   “資質不夠?我自幼入京城天司,習得一身道行,入世二十餘年,斬妖除魔不下百數,資質定屬上乘。”   行者魂魄有些惱了,又接著說道:   “你這般年紀,即便眼界囿於一隅,也要懂些禮貌,莫非你師傅沒有教你如何為人處事?”   “真是笑話,你們天司自翁天師歸隱,換了執掌者後,不都是權臣走狗,哪來的資格談為人處事?”   沒等伏離回話,孟長空率先開了口,眼中全是鄙夷之色。   “孟將軍對我天司意見再重,再不待見我們術士,不也還是要用我們的符籙,要靠我們的道法來守城?用了別人的還要出言辱罵,這就是孟將軍的處世之道?”   “再者,我一個天司行者,在外除妖斬鬼二十載,做了好多善事,功德在身,可不比孟將軍功勞小。”   孟長空雖然看不爽天司那群術士的做派,但無可否認,即便他們常常以此謀利,但也確實在驅邪一事上起了很大作用。這種最底層的天司行者,往往沒權沒勢,想當走狗的確也沒有門路。   孟長空還想反駁,但被伏離出言製止了:   “孟將軍替我出言,感激不盡。但此事還是在我身上,由我來吧。”   伏離目光轉向天司行者,開口問道:   “道友說自己除妖斬鬼二十載,除的什麼妖?斬的又是什麼鬼?”   “大宅裡擾人的鬼怪,村野中遊蕩的惡妖,夜半現身的遊魂,我都出過手。”   “道友可有想過斬錯?”   “嗬嗬,小子,你當真是淺薄。修行之人,逢魔當除,若是見之不管,是犯修道之大不誨,哪來的斬錯之言?”   “可若是沒斬錯,那為何道友身上有那麼多的鬼恨妖怨?”   “?”   天司行者不解,妖鬼也是生靈,斬殺他們也是犯了殺戒。但天行正道,除惡不會有怨念纏身。   天司行者突然感到雙肩不適。生前常常肩上酸痛,死後這毛病也留了下來。他習慣性地摸向肩膀,想按壓幾下,但手卻抬不起來。往自己的手部望去,卻什麼都沒看到。   行者魂魄看向伏離,發現孟長空和一個卒子臉色驚異,頓時發覺不對,他盯向伏離,出聲喝問:“你用了什麼邪法,拘了我身形?”   “道友問錯人了,應該問問自己?”   “?”   “道友應該問自己,那大宅女鬼,為何有孕在身卻被宅主害死?那山野貍妖除了鎮守野墳可曾害過村民?那夜間遊蕩的孤魂為何冒著被鎮殺的風險現身深夜?”   “你在說些什麼胡話?”   麵對天司行者的不解,伏離沒有答復。   他盯著這個被怨鬼握住的天司行者,繼續笑著問道:   “道友該再問自己,除妖斬鬼可有收過好處?可有依仗此事汙人清白?可有嫌人窮苦置之不顧?可有圖香火神力去助惡神大肆獵捕精怪?”   “道友還該問自己,你真的有功德嗎?真的問心無愧嗎?”   “小子,你休要壞我道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天司行者憤然,“沒見到妖怪,我不出手也是無過。財色乃是本性,何況我貴為天司行者,他們攀了關係,也不委屈。至於其他言論,那些都不是人。世間人道為尊,它們的經歷有何重要?死了又如何?”   “那道友現在也不是人,道友生前的經歷又有什麼重要?”   “我事出有因,和它們怎麼一樣?”   “何處不一樣?”   “我生前是人,還做了好事。”   “道友那做的不叫好事,叫買賣。”伏離笑道,“道友看不上的妖鬼之流,雖非人身,但行正道,那才叫好事。”   “為人時瞧不起妖鬼,現在成了鬼魂,要修鬼道卻又鄙視他們。這就是道友的為人處世之道嗎?”   “論貌,道友更像人。但論跡,你手上枉死的生靈比你更像人。”   天司行者沉默了,伏離明明不認識他,卻知道曾經的種種,把他看得透徹。   眼前這個道士,道行、見識都高他不知幾籌,盡管不願承認,但已然心有動搖。   可那又有什麼關係?這樣有本事的人,怎麼會滿足於一個野道士的身份?先前確實看走眼了,現在以利相誘,憑他的本事,若是合作,必當成大事。   “伏道友說得有理,我確實行事有不當之處。伏道友有如此本事,何須做個野道,我薦伏道友入天司,我們相互合作,未來權勢財色都在掌中。”   “我確實想和你合作,但權勢財色都不要。”   行者心下一喜,忙問:   “道友想要什麼?”   “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