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逐鹿(1 / 1)

天演錄 庚子醜 5382 字 2024-03-23

姑蘇白鹿書院,寅時   夕陽落下,火燒雲妖冶地燃燒著,像一樹盛開在天邊的紅梅花。   蕉雲溪站在簷下,心裡有些亂。紛飛的細雨濺在她的肩頭,她卻渾然不覺。   “怎麼,是不願意拜我門下嗎?”顧北央溫和笑道。   “不,弟子願拜先生門下,隻是。”蕉雲溪無奈說道,“這有些突然。”   顧北央說道:“是有些突然,隻不過我待在書院的時間不多了,這才前來尋你。不然,我還坐在書齋裡等著你家送來的束脩呢。”   蕉雲溪輕笑了下,搖頭問道:“我可以問先生為何選擇我嗎?”   顧北央也不隱瞞,直截說道:“收你為徒,是我早些時候代宗行走天下時同蕉老爺子定下的口契,何時收你,不過是時間問題。當然,你自身的根骨、悟性也是極好的。”   蕉雲溪頷首,這樣便說得通了,難怪父親一直讓自己來書院,而不是天南的正一門。   顧北央接著笑道:“對了,還有件事你可能還不清楚,你腕上的鐲子就是當時送與你家的信物憑證。”   蕉雲溪瞧著自己腕上的銀鐲,徹底沒了話說,她以為自己的一生是一張白紙,結果自己的命是一塊沙盤。   顧北央看著蕉雲溪,說道:“不要多想,你現在還是一顆待雕琢的璞玉,當今天下,璞玉之姿多如草石。眼下你需要做的,是韜光養晦,所以拜師之禮那一套也不用準備。此外,我得提醒你幾句。傳統的修習之法我不會教你,你也不要去學。待會我會傳授你周天運行之法與藥田耕務之法。往後你就照此按部就班便好,其他的暫且不用考慮。”   後山   顧北央抽出身後的青黑色油紙傘,上麵的雨漬斑斑點點,還未被曬乾凈,看起來有些汙濁不清。   哢嚓哢嚓,青黑色油紙傘的傘麵漸漸打開,傳出一陣教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與齒輪轉動的聲音。   顧北央鼓蕩其全身內力,打開人身七百二十處竅穴,五所腑臟極速震動,將自己的氣血神力調節到最為飽滿的狀態。   唯有如此,才能打開這把來歷極大的青黑色油紙傘。   空氣隱隱震蕩,仿佛破碎了虛空。   陽光經過這裡,被折射、反射成不同的形狀與異樣的顏色。青紅黃綠藍靛紫,就像是染衣坊的無數染料落在了這方以空氣為水的大染缸內。蕉雲溪被淹沒在這片屬於光的海洋裡,駐足在一架霓彩的長虹中。   這個過程並未持續太長時間,無數形態各異的光線漸漸消失,最終混雜成世間最為純粹與最為包容的顏色,黑色。   而這裡為數不多的幾點光源分散在四周的虛空,那是天機傘傘骨處垂下的幾串南海珍珠,小巧圓潤的珍珠源源不斷地散發出溫和純凈的白光,消散了一部分的陰冷與黑暗。   顧北央的麵色變得更為蒼白,捂著嘴不住地咳嗽,這片小天地內充斥著顧北央的咳嗽聲。   蕉雲溪有些擔心眼前的這個便宜師傅,便上前攙扶住顧北央,“先生,您沒事吧?”   顧北央揮手道:“無妨。”隨後遞給蕉雲溪一本手劄。“這本手劄記載了我對五行周天的全部記載,你先看著理解,不懂的問我。”   蕉雲溪頷首稱是,然後盤腿坐下,細細參悟手劄。手劄裡除了文字,還畫了許多人體經脈圖,上麵標注了靈氣運行的走向,讓人一眼就通。   過了大致半柱香的時間,蕉雲溪合上手劄,看著顧北央道:“先生,可以開始了。”   顧北央笑著問道:“都記住了?”   “都記住了。”蕉雲溪回道。   “嗯。”顧北央說道,“盡管放手施為,在天機傘的小天地內,裡麵的靈氣堪比一座下乘的洞天福地,最宜你開辟人身。不用擔心其他,一切有我。”   蕉雲溪聞言應了一聲,旋即咽下顧北央給她的丹藥,閉眼調轉內力。   顧北央施起觀氣之法,細細觀摩蕉雲溪的運氣路徑。   在顧北央的視野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幾股暖流匯集在蕉雲溪胸口兩側的肺部,然後緩緩破開膻中穴、屋翳穴、神藏穴、靈墟穴、神封穴、天溪穴、天池穴、乳中穴、食竇穴、步廊穴、鳩尾穴、中庭穴的靈氣壁壘,幾縷玄妙難明的天地靈氣隨之被灌入體內。   不知過了多久,蕉雲溪全身香汗淋漓。   這便已經完成了周天運行的初始階段,隻要再緩緩進軍,不需多時,便可開辟全身。   這時,顧北央給的丹藥便開始發揮效用。   蕉雲溪憑借坐視內觀,能清楚的看見一條橙紅色的火龍正借著雄渾的藥力滋補著她的全身腑臟,祛除了諸多舊疾。運行一圈後,藥力沉澱在蕉雲溪的心臟處,開始開墾第一座人身藥田。   待到藥田基本完成,蕉雲溪的靈氣運轉速度明顯增快許多。   藥香陣陣,氤氳在空氣之中。   又過了一炷香時間,蕉雲溪的額頭滿是細密的汗珠,但其的手少陰心經、足少陰腎經、手厥陰心包經、足厥陰肝經、手太陰肺經、足太陰脾經、手太陽小腸經、足太陽膀胱經、手少陽三焦經、足少陽膽經、手陽明大腸經、足陽明胃經已全部開辟完畢。   顧北央暗暗點頭,其實到這裡,蕉雲溪的藥田與周天二法皆已功成。隻需要再耗些時間固本培元,便萬事無礙了。   蕉雲溪克服腑臟開辟後的虛弱與倦怠感,緩緩睜開眼,默默感受著全新的身體知覺。   “這是四轉回元丹。”顧北央說道,“你剛剛開辟人身,算是一隻腳踏進了修仙世界的大門,不過根基未穩,還不能操之過急。先用這瓶丹藥固本培元,把根基打好再說。”   蕉雲溪接過丹藥,珍重地收好,說道:“謝過先生。”   顧北央搖頭笑道:“叫我什麼?”   蕉雲溪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說道:“謝過師傅。”   “嗯。”顧北央這才滿意點頭。   牧族,科爾沁大草原。   料峭的倒春寒早已過去,取而代之的是溫和的暮春,高山的木紮爾大冰川漸漸融化,化作一灣清澈冰涼的河水。   牧族的人們騎著高頭駿馬穿插在羊群中,幾條牧羊犬隨著主人到處撒野,趕的不亦樂乎。   數百個人正在搬運神河上遊留下的巨石,把大小不一的石料扛到一處開闊的地界,組成一個圓形的圖案。大圓的中心豎著很多乾柴,乾柴的最頂端掛著一條血紅色的布帶。在這片以綠色與白色為主色調的稀樹草原,這抹紅色顯得格外顯眼。   在近乎所有人都在朝上遊奔忙走去時,有一名身穿綢緞袍服的少女牽著一匹雪白色的汗血寶馬悠悠閑地朝下遊走去。微風掀起少女的衣襟,蕩開散亂的黑發,露出其姣好的麵容。   少女從遙遠的北方走來,沿著河流,要朝著更南方的地界走去。   旅途中,少女見識過了很多事情,邂逅了很多了不起的人物。   然而,北方的曠野景色與迷人的異域風情卻始終不曾在少女的心田裡留下絲毫漣漪。很多東西少女隻是見過後便理所當然的忘卻,走馬觀花般趕路,像是永遠也不會停止。   很多看到這位眼睛空明得宛如整個銀河的少女都情不自禁的生出一個疑問,你將要到何處去,到底怎樣的風景才會讓你稍稍駐足,不過這個問題的答案注定無人知曉。   因為她是星空祭,是星空的代名詞,她的降生給百姓帶來福祉,得到了八百裡神河的敬愛。   沐熙抬起頭,看了一眼天色,落日馬上就要沉入神河的最西端,黑暗慢慢向北延伸,草原裡為數不多的幾株枯木的影子漸漸拉長。   不過,沐熙卻是全然沒有在這裡燒火過夜的想法,而是趁著星光趕路。   北方的一切都很好,有淳樸豪邁的牧民,有四季更替的草樹,也有繁盛美麗的花海。不過,這些都不是這位尊貴的姑娘想要的。她想看的,是江南的連綿秋雨,是河曲上金翠的稻田,是姑蘇城內白鹿書院的那位小師叔。   太行玄中寺。   太行山坐落在江北一帶,襟三江而帶五湖,與江南的溫婉恬靜不同,江北的突出之處主要體現在瑰麗堂皇四個字上。顏色以金為主,風格大氣,尤喜金玉,將這裡的一切建築都襯托出一股奢華富貴之感。   由於這個地域風俗,建在太行山深處的玄中寺也沒能免俗。   玄中寺依山傍水,背麵的一麵山坡被無情地鑿開,修建了一座高達二十三丈的金光大佛,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每當南坡的旭日升起時,輝煌的太陽光線照射在金佛上,屆時,金佛便會耀起萬丈金光,引來無數信徒前來瞻仰朝拜。   金佛顯聖、雲海濤濤、玲瓏浮雕並列為玄中寺三絕。   相傳在太乙二十八年間,那位兵敗鄔子峪的末代皇帝在葬送大漢三百年基業後逃到玄中寺避難,當這位末代皇帝看到享譽天下的玄中寺三絕後竟是憑借著十五朝悟道,從此不理俗世,脫離凡塵,割掉三千煩惱絲,就坐在金佛前方的寬闊大地上頌念佛法,最終成為一代高僧。   福量大師身披紅色袈裟,手握一串佛珠,麵容上滿是慈悲,靜靜地看著青年道士一步步登上太行山,終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口中念了一句“南無阿彌陀佛”。   趙長河停下步子,做了個道揖,“福量大師。”   “施主此行萬裡,一路勞頓,還請入廟解解風塵。”福量大師說道。   “不用麻煩,”趙長河說道,“我此行前來,不過是有個疑難想請教大師,問完自走。”   福量大師雙手合十,說道:“施主請講。”   “當年在天上白玉京,大師看到了什麼。”趙輕城問道。   福量大師說道:“一切物象皆心相,貧僧看到的隻怕和施主所見並無差別。”   趙長河接著問道:“那麼大師是否踏出了那一步。”   福量大師合十嘆道:“小僧佛法低微,終究是破不了這個癡嗔,無法踏出這一步。”   趙長河沉默了片刻,回首轉身,麵向四方的濤濤雲海,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