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裡,我要提一句,書架全部都是朱漆的黃花梨木勾搭而成,十分光滑,極其晶亮。但是,並非每一排書架都是擺滿了書籍。我留意到,位於寫字臺西側的第三豎書架的第六行是缺了一本的。除此之外,其他全部書架都是滿的。 鄧普斯男爵此刻正坐在緊挨著落地窗的寫字臺旁,認真地閱讀著一張極其寬闊的報紙——《泰晤士報》。聽到動靜,鄧普斯男爵轉過身來,從深紫色法蘭絨高背旋轉沙發椅後轉過來,取下報紙,麵對著我們,仔細打量。 “天吶,好可怕。”雨果小姐不禁在我身旁打了一個冷顫。 的確,鄧普斯男爵的臉龐與禿鷹極其相似,尤其是那一隻鷹鉤鼻,令人印象深刻。犀利無情的眼神透露出他這個人脾氣並不怎麼溫厚。即便有華麗的晚禮服穿著在身,我們也還是覺得冬季寒冷的北風從落地窗的縫隙鉆進來,與壁爐的熱氣做抗爭,最終獲勝。 “老爺,這是佐伊先生和他的兩位助手:科林先生、雨果小姐。”依夫先生對著鄧普斯男爵這麼解釋道。 “我知道了,依夫,你下去吧。記得把門帶上。”鄧普斯男爵起身,示意我們跟他一同坐到壁爐前的沙發上,手肘抵在沙發的把手上,十指交叉,以極度深沉的眼神打量著我們——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從裡到外地打量,不漏掉仔仔細細、一分一寸、一毫一厘。 在依夫先生關門的聲音結束之後,鄧普斯男爵終於開了口:“佐伊先生,你有什麼事就問吧。但是,我可不敢擔保我的回答一定會對你有幫助。”冷冰冰的語氣令人仿佛五臟都被凍僵了,根本無法呼吸,血液無法繼續流淌,所有的力氣都被一根絲抽離了身軀,極其死氣沉沉。 “鄧普斯男爵,我知道——”佐伊先生依舊冷靜地不為所動,客氣地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你的記憶力很好。因此,我相信你的回答——即便隻有一點點,也一定能給我幫助。哪怕隻有一點點!” 鄧普斯男爵對於佐伊先生的這番誇贊並沒有表現出極其受用的態度,隻是繼續靜靜地打量了佐伊先生幾眼後,端起麵前小圓桌上的圓錐形高腳玻璃杯,喝了一口紅酒——是極其昂貴的法國紅酒之王,1982年的拉菲,氣味極其濃鬱醉人。 憑著莊園裡頭的裝飾擺設和這瓶拉菲,看得出來,鄧普斯男爵是一個懂得享受生活的貴族。 “我還記得小時候,每一次在伊恩侯爵的倫敦格雷莊園裡舉辦的晚宴,鄧普斯男爵您總是穿著嶄新的晚禮服——毫無例外,全部都是華麗昂貴的定製,沒有一樣是人們曾經見過的。我到現在還能回想起那些晚宴上的女士對您的糾纏。” 說到這裡,我和雨果小姐都不禁笑了出來,鄧普斯男爵也微微揚起了嘴角,顯示出內心的愉悅,換了另一個更為舒適的坐姿,“克斯拉歐,你的記性還真好!那麼,讓我們進入正題吧,你想從我這裡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四十年前左右發生的事情。”佐伊先生嚴肅地說道。 聽到這句話,鄧普斯男爵陷入了沉思之中,隻聞得壁爐裡的柴火發出‘劈啪’的聲音。過了一會兒,鄧普斯男爵結束了深思,繼而抬頭,對佐伊先生說道:“我隻記得幾件獨特或者與我自身的利益相關的事情。” “那也沒關係。”佐伊先生客氣說道:“隻要您能將記得的事情——如果是你能夠不介懷說出來的全部告訴我們,事無巨細。我們會非常感謝您。” 看著佐伊先生這麼客氣謙虛的樣子,鄧普斯男爵說道:“我隻記得有兩個女嬰分別在四十二年前和三十八年前被人遺棄,最後進了孤兒院。除此之外,我記不得了。”眼神忽然被爐火投下一片陰影,令人詫異萬分。 “是嘛!”佐伊先生淡淡一笑,“伊恩侯爵和加布利爾子爵也是這麼說的。不過,伊恩侯爵有日記為證,正是四十二年前有人在垃圾堆中找到一個被人遺棄的女嬰,以及三十八年前被人找到的一名女嬰。同時,在三十八年前進入孤兒院的女嬰入住孤兒院的當天,孤兒院就發生了火災,多數工作人員都被燒死了。” 鄧普斯男爵點點頭,“這件事我知道。後來還是伊恩侯爵捐出了自己的一座山莊作為新孤兒院的居所。” “請問您對於孤兒院的這場大火您有什麼感想?” “我的感想就是——”忽然間,鄧普斯男爵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十分銳利,幾乎將佐伊先生割成無數小肉片。後者卻是冷靜一笑,恍若無知,並沒有被他的眼神驚嚇到,有絲毫的退縮。 “當年的火災就發生在我的莊園裡,自然,我要負責。”頓了頓,鄧普斯男爵收回了自己的眼神,恢復平靜祥和的模樣,淡淡地說道:“我曾經吩咐依夫調查過,隻是,依夫說很有可能是人為導致。但是,多少也是新來的工作人員所為。我當時聽到這裡,也沒多說什麼。隻是,我後來仔細想了想,認為依夫說的並無道理。的確,新來的工作人員會粗手粗腳,但絕不至於大意馬虎成這樣。因此,我吩咐他繼續查找,可是,這件事最後不了了之。還是我親自吩咐他不要再繼續追查這件事。至於原因嘛,我現在實在想不起來了。” 鄧普斯男爵的眼神變得平和,毫無漣漪。 “對於那兩個女嬰,鄧普斯男爵,您就沒有仔細調查過他們的身世?” “沒有。你要知道,孤兒院那麼多孩子,我不可能把每一個孩子的身世都調查得一清二楚——總有那麼幾個來歷不明的。” “這倒是。”說著,佐伊先生起身,跟鄧普斯男爵握了握手:“不好意思打擾了,如果您還有其他想起來的事,還請您寫信或者發電報給我或我的助手。” “好的,一定。”說著,鄧普斯男爵把我們送到了書房門外,又叫來依夫先生,吩咐道:“依夫,吩咐跟隨佐伊先生而來的馬車夫,讓他到門口接應。” “好的,鄧普斯男爵。”說著,依夫先生就離開了。 佐伊先生與鄧普斯男爵並排走在前頭。我和雨果小姐緊隨在後。 “鄧普斯男爵,您真是個會享受生活的貴族。” “哪裡的話,難道佐伊先生,你不是貴族嗎?” 我心裡震驚了一下,但很快接受了‘佐伊先生是一個貴族’的事實:種種跡象表明,佐伊先生即便不是貴族,也一定是上流社會的人。 我瞥了一眼另一旁的雨果小姐,正好撞上她向我投來的視線,我們的視線碰撞在一起,隻起了一點點的火花就熄滅了。 “我的身份和地位無法讓我擁有您這樣的財富和氣質。” “什麼財富!”鄧普斯男爵自嘲地說道:“難道伊恩侯爵沒有錢嗎?我不過是個專門賺錢給女兒消費的老年人罷了。如果不是我女兒——”說著,打量了一下裝飾華麗精美的四周,笑道:“這屋子恐怕依舊是棟老房子。” 正說著,我們出了別墅的大門——本先生早已等候在那裡。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辭了。鄧普斯男爵,您多保重。” “好的。” 在鄧普斯男爵的注視下,我們上了Ladau,逐漸趕往另一座莊園——貝爾法斯特莊園。離開班戈莊園後不久,在前往貝爾法斯特莊園的路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和雨果小姐同時呼出一口氣。 “你們這是怎麼了?”佐伊先生笑著問道,仿佛我們兩個同時說了一個好聽的笑話。 “上帝啊,不是的。隻是,佐伊先生,你就沒覺得鄧普斯男爵太嚴肅了嗎?”我這樣說道。 “是啊。天吶,換句話說,他的眼神太犀利了,那麼冰冷、無情、尖銳的眼神,真是能叫人當場發抖了。”雨果小姐這樣說道,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作為一個商人——以貴族身份為背景的商人,在氣勢上必須要有壓倒性的魄力,這樣才能做大事。” “難道佐伊先生,你不是一個貴族嗎?”我把話題扯到佐伊先生的身上。 “或許是,或許不是。”佐伊先生看向窗外——每次看他擺出這樣一副態度,我和雨果小姐就明白他是不打算繼續就我們談論的話題閑聊了。 於是,雨果小姐出來打了一個圓場:“佐伊先生,根據鄧普斯男爵的說法,似乎,天吶,我們沒有得到新的線索。” “怎麼可能。”佐伊先生轉向雨果小姐,笑著說道:“他說的並不是全部。” “什麼?”我詫異地叫起來:“上帝啊,你的意思是,他欺騙了我們?” “不,不,不。”佐伊先生完全否認道:“作為一名商人,誠信是必須要具備的品格。因此,對於鄧普斯男爵的話,我們可以完全相信。但是,商人,再怎麼誠信,他也有狡猾的一麵。比如說剛才我們詢問他有關那兩個女嬰以及追查那場大火的時候,他的言行舉止跟往常完全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