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覺遠小師傅。” 　　許青眉毛一挑，隻得抱抱拳，推開院門請對方進屋。 　　一碗涼水，一碟蠶豆花，已是招待貴客所用。 　　這小沙彌來自金皿寺，是陽穀縣香火最旺的寺廟之一，信奉一尊落寶佛陀。 　　傳說落寶佛陀高居九天之上，因體恤人間疾苦降下傳承，信其者病害不侵、邪魔不遇。 　　城中的有錢人，大多都去寺裡燒過香，供奉過香油錢，但窮苦百姓便連門也進不去。 　　此佛不渡窮漢，不敬施主，他們本身便是此地數一數二的地主，下屬田產無數，周遭村落百姓盡數是其佃戶。 　　且寺裡眾僧人因信奉落寶佛陀，大多都有些奇異能力，對付邪祟妖魔很是管用。 　　就像是今日跳大神請仙的神婆二人，她們信奉的便是灰黃白柳灰五大仙家，至於具體哪一派，那就不得而知了。 　　“小僧這趟來，是想問許秀才考慮的如何了？你這法眼天生，實是我佛垂青恩賜，若你入金皿寺，今後定能大放異彩。” 　　覺遠雙手合十，撚了顆蠶豆花又自放下。 　　“恐怕要讓覺遠小師傅白跑一趟，在下一心讀書考取功名，出家什麼的暫不考慮。” 　　許青笑著回絕。 　　“許秀才若是擔憂世人所說的清規戒律，那實在是多慮了。 　　落寶佛陀當年行走世間，從不以戒律管束自己，酒肉無忌，就算是你入寺後結婚生子也無不可。” 　　覺遠循循善誘，上古時，落寶佛陀親自下凡，體驗眾生疾苦之後，這才大發慈悲留下香火傳承。 　　這些都是寺內傳世經書上的記載，半點錯不得。 　　“我金皿寺家業頗大，以許秀才這般俊傑，入寺不出十年，長老院定有一席之地，待主持他老人家百年仙去，空懸的寶座，就未必沒有競爭資格， 　　到時一佛之下萬人之上，不比考功名當官來的自在？ 　　若是小僧有許秀才這等天生佛賜，縱是拿皇帝來也不換。” 　　這等大逆不道的話從覺遠嘴裡說出來，許青半點不意外。 　　江國自開國至今不過百餘年，但光是皇帝就換了不下十個，境內連年征戰叛亂四起，妖魔邪祟橫行。 　　除卻京城附近的幾處重地，怕是聖意都到不了其餘州郡。 　　各地州牧陽奉陰違，下屬郡縣長官又隻知貪汙享樂，絕不管百姓死活，更遑論有錢有錢，又有信眾的諸多祠廟道觀了。 　　最有意思的是，此方世界的道觀廟宇，十裡不同信，哪怕同樣是和尚道士，信奉的佛陀、道君卻大不相。 　　他們各家都有經典傳世，記載各自信奉存在的生平與顯聖痕跡。 　　“覺遠小師傅的好意，在下心領了，隻是在下心係於民，見不得人間疾苦，想著讀書考取功名，為天下百姓做些實事，此乃畢生所願。” 　　許青淡然一笑，編了個理由再次婉拒。 　　他曾去過那些寺廟道觀，以眼觀之，盡是邪性。 　　“許秀才胸中抱負高遠，小僧實在佩服，”覺遠笑著起身，打算離去，“小僧這便告辭了，過段時日，或許許秀才會改變心意。” 　　送走了小沙彌，許青收起笑臉，撚了顆蠶豆丟進嘴裡。 　　“這是？” 　　碟中有顆蠶豆散發微弱金光，自行浮在半空，倏地化作一座小巧寶塔。 　　寶塔共計七層，飛簷懸玉熠熠生輝。 　　每層有佛陀端坐，做悲喜狀手捏法印。 　　“落寶佛塔。” 　　“這便是信奉落寶佛陀所得的神通麼？” 　　聽說金皿寺主持道行高深，已將佛塔修煉至十三層，此塔一出妖邪伏誅。 　　“覺遠想以神通誘我，怕是打錯了算盤。” 　　雖說此方世界百姓生活困苦夾縫求存，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若是能學到某樣神通，便可庇護親友無虞。 　　但在許青看來，就算身具奇異本領，可若無官印在身，依舊是個無關輕重的屁民罷了。 　　縱是再厲害，又能抵得朝廷大軍壓境？ 　　更何況，那金皿寺在他眼中一片烏煙邪氣，絕非善地，他又豈會以身涉險。 　　傍晚時分，許青鎖好門帶上橫刀，大步走向遠處的鈴鐺山。 　　這刀是祖上傳下，乃前朝軍中利器，沾染無數敵血，煞氣逼人削鐵如泥，最是克製邪物。 　　有此刀在，方敢深入鈴鐺山。 　　鈴鐺山脈橫亙千裡，峰頭錯落古木狼林，是江國與虞國交界所在。 　　其內野獸橫行異禽遍地，縱是山精鬼魅也不少見。 　　行至半夜，一處山澗阻隔住去路。 　　山澗流淌匯聚成溪，順著溪水往下遊再走個二三裡，一座破舊大殿便出現在眼前。 　　從周遭的斷壁殘垣廢墟中不難看出，此處曾是個極興土木，香火鼎盛的大廟。 　　許青正了正衣襟，推門而入，入眼便是尊身著彩盔，手持銅鐧不怒自威的巨大神像。 　　在時間長河沖刷下，彩繪早已脫落，露出內裡底漆，與這大殿一般透著腐朽味道。 　　“山神在上，江國書生許青，前來祭拜。” 　　許青點燃香燭，從袖中取出三支香來，極為“虔誠”地點燃香頭，找書苑 www.zhaosｈuｙuａn.coｍ 恭敬拜了幾拜，將其插入銅爐。 　　下一瞬，那神像宛若活過來一般，但見香頭冒出的裊裊白煙盡數鉆入其鼻孔。 　　不多時的工夫，三支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燃燒殆盡， 　　待香一燒完，許青隻覺頭昏腦漲，一幅繪卷憑空在腦海浮現。 　　那是一處極為廣闊的世界，神州大地百姓安居，各地處處香火裊裊，祠堂廟宇中的神像紛紛蘇醒，享受百姓祭祀。 　　村頭有土地，水中有河伯，山中有山神，江中有龍神，是為山水神靈，而各城中有廟宇，城隍爺端坐其中，統領眾神。 　　在那無窮高的天際雲朵之上，似是還有無數宮殿成片…… 　　上古時代，香火神道鼎盛，神道之主統禦萬物，神靈們掌控各種規則秩序，維持著世界運行。 　　直到永夜到來，一場持續了數年的黑暗籠罩天地，其內暗藏無盡恐怖，俗世百姓十不存一，天上神聖盡數消失。 　　等太陽再次高掛時，千瘡百孔的大地上，一則流言悄然傳開。 　　第一個在俗世成聖之人，便能獲取曾經神道之主的無盡權柄。 　　然而一千餘年過去，俗聖仍舊沒有出現，反倒是這則傳說成了無上隱秘。 　　無數牛鬼蛇神趁著神道之主寶座空懸，紛擁而上竊取了部分規則之力。 　　建廟宇、塑金身、受香火，以期待未來的某一天能夠成就俗聖。 　　如今天下遍布祠廟，大小牛鬼蛇神為了那一絲可能，化身佛陀道君仙姑菩薩，在積攢香火信仰的同時，尋找著上古神靈遺留下的福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