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雨來躺在床上,久久無法入睡。 楊晴居然來天穹山了。 雖然這裡離上海隻不過三百公裡不到的距離,但從心理上而言,他卻覺得那座自己曾經學習和奮鬥過的城市遙不可及。 他甚至有一種錯覺,自己生活的家鄉是一個世外桃源之地,那大城市的霓虹閃爍、燈紅酒綠跟這裡一點關係也沒有,更不會有什麼奇怪的武陵人闖入此地,因此楊晴的出現給了他一個巨大的震驚。 不過冷靜下來後,他又覺得這一切很正常。 這些年,本省大力發展旅遊產業,不僅在山中建立了很多高級民宿,而且還通過各種社交媒體來宣傳本地的好山好水。 金山銀山,不如家鄉的綠水青山,這種標語隨處可見。 在這種情況下,周邊地區,包括上海一帶的城市中產或白領,就特別喜歡趁著節假日來此地旅遊散心。 而原本並不出名的天穹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評上了4A景區,名聲越來越大,更何況楊晴本身就是一個戶外運動愛好者,她來到這裡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那他為什麼那麼介意呢? 很顯然,他介意的並不是楊晴,而是照片中站在她身旁的那個猥瑣男。 按照普世的標準,那個男人當然並不猥瑣,甚至還有點英俊帥氣,可在曹雨來看來,就是越看越猥瑣。 這個叫許東的猥瑣男就是自己曾經打工的那家戶外用品店的店長。 這個家夥表麵上看起來很陽光,其實內心陰暗著呢。 當初,他向楊晴告白被拒絕後,不知道怎麼被這家夥知道了,居然以騷擾女同事的名頭將他給開除了。 我怎麼就騷擾女同事了?事到如今,曹雨來想來依然憤憤不平。 如果對自己喜歡的女孩告白就叫騷擾,那這世界上還會有正常的男女關係嗎? 淫者見淫,隻有內心齷齪的人才會以齷齪的想法來看待他人。 當然,這家夥不僅僅是齷齪,還濫用職權,公報私仇。 果然沒多久,他就發現,這家夥成功上位,成了楊晴的男朋友。 不僅如此,兩人還搭檔成了戶外運動網紅博主,經常在社交平臺上發照片,分享他們戶外運動的探險經歷。 對此,曹雨來隻能用四個字來形容:超級惡心! 所以,他們來就來好了,管我什麼事呢? 這麼想著,他就關掉了手機屏幕,準備睡覺。 可是,楊晴的臉一直在眼前浮現。 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直被這張臉深深吸引著。 當初在上海,剛畢業的他為了留下來繼續考研,到處找工作勤工儉學,有一天,路過淮海路的一家商鋪櫥窗外,突然就站住了。 隔著明亮的櫥窗玻璃,他看見有一個女孩在給一個假模特穿衣服。 那女孩短發,個子很高,身材修長;她穿著純白的T恤,工裝褲,登山靴,看上去很瀟灑的樣子。 她非常認真而細致地工作著,完全沒注意到外麵有個男孩正看她看得入迷。 在某種說不清的魔力的驅使下,曹雨來不由自主地走進了商店,假裝看商品,其實是在偷瞄那個女孩。 後來店長來了,就是那個叫許東的男孩,問他要買什麼。 慌亂之下,他指著門口的招聘廣告說自己是來麵試店員的。 許東狐疑地把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然後把他帶到一個小屋子,問了他一些麵試要問的問題,他倉皇作答。 也許是他對薪資方麵沒什麼概念,又或者對方覺得他傻傻的,好管理,竟當場就決定錄用他,讓他隔天就來上班。 等他走出房間,那個女孩已經不在了,但他的內心喜滋滋的,因為知道自己以後能經每天能看到她了。 從那以後,他就開始在這家戶外用品店裡麵打工了。 經過接觸,他發現這個叫楊晴的女孩簡直跟天使一般。 她不僅長得漂亮,健康,善良,而且對他十分友好,讓他產生一種對方也對自己有好感的錯覺。 隻是偶爾的時候,他會看見她獨自一個人在後門抽煙,多愁善感的樣子。但回到工作中,她又變得熱情開朗,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也許正是這種刻意隱藏起來的憂愁,令他深深地愛上了她,而且越陷越深,甚至無心學習和工作,考研也再次麵臨了失敗的厄運。 那天,他得知成績後心情很糟糕,見到楊晴也在抽煙,他就上去要了一根。後者有點驚訝,不過還是給了他一根。 他第一次抽煙,不知道怎麼吸,不小心嗆得直咳嗽。 意外的是,他的狼狽樣反而起到了喜劇的效果,惹得楊晴哈哈大笑。 從那以後,兩人的關係又近了一步。 就這樣又發展了半年。 這一天,他見楊晴狀態不佳,便約她飯後一起散步。 然後,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的是,在街心公園的無人小徑上,他竟一時激動就跟楊晴告白了。 告白之後,他才發現楊晴一臉疲倦。 “雨來,我……” 她話沒說完,曹雨來就明白了一切。 他故作輕鬆表示沒事,然後說自己還有事,就快速逃離了現場。 在回去的路上,滿臉是淚的他惹得路人紛紛側目。 他想到自己上一次哭得這麼傷心,還是在爺爺的葬禮上。 那天晚上,他獨自去便利店買了幾罐日本啤酒,企圖把自己灌醉,結果發現自己越喝越清醒。那是他第一次對自己的酒量有了全新的認識。 他以為自己會失眠——歌裡不是唱的嘛,失戀的人總是會失眠的。 然而,再一次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睡得跟頭死豬似的,一覺到了天亮,結果錯過了上班時間。 等他匆匆忙忙趕到店裡的時候,店長許東把他攔在了門外。 “對不起,對不起,我起晚了……” “你不用進去了。” “啊?”他結結巴巴,“我,我就,不是,我就遲到了一次。” “不是遲到的事情。”許東嚴肅地看著他。 “那是什麼事兒啊?” “你做了什麼自己心裡明白。” “我,我做什麼了我?” “非我要點明嗎?你昨天中午乾嘛去了?” 他腦海中立刻浮現出在小公園裡被拒絕的畫麵,不過他可不想把這傷心事跟麵前這個毫無關係的人分享。 “我沒乾嘛。” “沒乾嘛是嗎?看來你是死不悔改了。你是不是性騷擾楊晴了?” “性騷擾?”曹雨來這次真傻眼了,“別胡說八道。” “我有沒有胡說八道,你自己心裡清楚。” 曹雨來搖搖頭。他不相信,在他心目中完美的女神楊晴會憑空捏造自己性騷擾的事情。但,這個許東是怎麼會知道呢? “肯定是個誤會,我能解釋。” “不用解釋了,性騷擾是犯罪。” “犯罪?”他沒想到這麼嚴重,腦袋一下子懵掉了。 “現在,擺在你麵前的有兩條路,第一,立刻在我麵前消失,第二,我打110報警。” “可是我什麼也沒做啊。你讓楊晴出來,我要和她當麵對峙。” “她今天不在。” “不在?” “對,她的心理受到了巨大的創傷,我讓她在家休息了。” “巨大的創傷?” “你走不走?” “我不走,我要找她把事情說清楚。” “那行。” 店長拿出手機來,當著他的麵按下了110的號碼。 “喂,110吧,我有個情況要反映……” 曹雨來從他手裡奪過手機,點了掛機。 “算你狠。不過,也請你轉告楊晴,她對我的誣陷,我會記一輩子的。” 說完,他踮起腳尖朝高大的許東身後看去,想看看楊晴到底在不在。 許東一側身,擋住了他的視線,然後做了一個趕緊走的手勢。 他嘆了口氣,剛要走。 “等下!” “啊?” “胸牌!” 許東指了指他的胸口。 他氣呼呼地摘下脖子上的工作牌,一把塞到了店長手裡,轉身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他越想越生氣,拿出手機來,給楊晴發微信質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想到的是,後者把他給拉黑了。 他撥打了她的電話號碼,但始終提示無法接通。 一氣之下,他把楊晴所有的通信方式,包括微信、手機號碼全都刪除了。 他深受打擊。 而且,這個打擊比前一天告白失敗還要讓他痛苦一百倍。 談不成戀愛沒關係,但被最愛的女孩誣陷性騷擾這簡直是在往他心口上紮刀。 不過轉念一想,這樣也好,反正他告白失敗後,也不可能再麵對她了。 要斷就斷得徹底一點吧。 當走到喧嘩的淮海路上,望著來來往往、與自己毫不相關的路人,他猛然意識到,這座城市並不屬於自己,那種巨大的無力感侵蝕了他的靈魂,讓他感到內心空蕩蕩的。 回到出租屋,他得了一場重病,在床上躺了足足三天三夜。 然後,他接到了母親的電話。 “回來吧,我的孩子。”母親溫柔地說道。 他被這種及時的愛意感動了,打算給自己一個機會。 半年後,他考公成功。 又過去了大半年,他對體製內的生活感到越來越順手。 這大半年裡,他不斷告訴自己,這就是他的人生,當個小公務員,簡簡單單的過一輩子小日子。 有段時間,他逢人就說自己現在是躺平了,擺爛了,就這樣了。 說著說著,他自己也就相信了。 而那種在大城市的無力感也逐漸在他身上蕩然無存了。 隻是在深夜,一個人的時候,他會匿名上線,去看一看楊晴的社交平臺,悄悄關注她的人生。 他每次看到那張令自己曾經深深著迷的臉,就覺得她不會是誣陷自己的人,可每次看到許東在她身旁的猥瑣樣,他憤然又覺得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而現在,就在他將徹底忘卻這段情感經歷的時刻居然再次得知,那女孩就在距離自己三十公裡外的地方。 可,還是那句話,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一切都過去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麼想著,倦意終於來臨了。 他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快夜晚十點半了,於是閉上眼睛,靜靜等待瞌睡蟲的大軍壓陣。 就在他的堡壘即將被攻陷的時候,一陣劇烈的手機鈴震動把他給喚醒了。 他低聲罵了一句,用被子把自己頭蒙住,不想去接。 隻要過了一會兒,對方就不打了,這麼晚了,除了騷擾電話,他想不起還有誰會給自己打電話。 然而電話一直響個不停,就像鍥而不舍的屎殼郎。 他怒氣沖沖地掀開被子,拿過手機。 來電顯示是黃站長。 這個時候了,怎麼還會來電話呢,而且一直打個不停,難道有急事? 作為一個年輕人,他自認不太懂事,但還不至於輕重不分。 於是,他坐了起來,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 “喂,站長……” “你別說話,先聽我說。”黃站長說道,“水庫已經過了水位線,我剛接到上級命令,立刻去天穹山水庫執行泄洪任務。” “泄……泄洪?” “對,本來應該我去的,但我生病了,現在發高燒,渾身無力,咱們水利站就倆人,所以我隻能讓你去了。” “可是……” “別可是了,時間緊急,你這就去吧。還記得我教你的那些操作流程嗎?” “我想想……” “記得就好。我掛了,有什麼事情,隨時跟我聯係。” 說完,電話就掛了。 曹雨來拿著手機愣了半天,一時沒緩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