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好雨衣的曹雨來站在車棚裡,對眼前的情況目瞪口呆。 他的電瓶車的插頭並沒有插在充電插座上充電,而是被人挪到了一旁,四四方方的變壓器就放在座位上,像一塊被人遺棄的黑巧克力。 而他之前插的那個插座口上,插著另外一輛車的充電器。 有人趁車主人(也就是他)不在,把插座換下並占用了。 他插上鑰匙,擰開電源開關。 隻有百分之三十五的電量,和上一次一模一樣。 他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兩步沖到那輛鳩占鵲巢的電瓶車,抬起腿就是一腳,結果這一下不僅讓自己膝蓋的傷口更加痛苦了,也把那輛具有自動報警功能的電瓶車弄得孩子般“哇哇”大叫起來。 他頓時慌了起來。 那張感覺就好像自己才是那個犯錯的人,要是就此引來了車主,沒準又有一頓架要爭吵了。 而他這會兒可沒工夫吵架。 泄洪的任務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於是,他趕緊把充電器收起來放在車肚子裡,然後坐上座位,墊著腳尖倒退著出來,開車離開了車棚。 出了單元樓,離開小區,來到了馬路上。 大雨瓢潑,大力沖刷著他的雨衣,使得他不得不埋頭前行,一麵低眉看路,一麵觀察著不斷減少百分比的電量。 毫無疑問,這些點亮待會兒又會和上一次一樣,根本不夠回家的。 他想,實在不行的話,到時候就慢慢推著車下山,頂多浪費一點時間,隻要下了山坡,到了平地上,電量也就足夠了。 反正無論如何,也不能像上一次那樣冒險空檔滑坡了。 這一次的重生循環,說明老天爺是在給自己機會,可萬一要再死一次,那可就不見得能又一次復活了。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來到了小鎮的中心轉盤。 一個突如其來的驚雷再次給了他巨大的驚嚇,差點從座位上掉下來。 他捏住剎車,定了定神,緩緩抬起頭,再次看向那佇立在雨中的梅將軍雕塑。 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梅將軍的表情似乎發生變化了,仿佛在看著他微笑。 他渾身上下打了個寒顫,低下頭,正準備繼續前行。 就在這時,一道閃電直接劈在了梅將軍的寶劍上。 頓時,那寶劍就像一根哈利·波特的魔杖,施展著魔法,直指天上,而梅將軍看上去更像是嘴裡念念有詞,在念魔法咒語一般。 媽耶! 曹雨來的小心臟再也受不了了,猛地一擰把手,電瓶車朝前猛地一躥,就像被點了屁股的耗子,沒命地朝前奔去。 就這樣,也不知道在黑暗中跑了多久,曹雨來才算安心下來。 他覺得這一切實在是太詭異了,心裡想著趕緊做完任務,躲回家睡場大覺,忘掉這可怕的夜晚。 或者,真希望這隻是一場夢啊。 正想著,他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天穹山腳下。 他再次停住電瓶車,抬頭望著陡峭的斜坡,又看了看不到百分之二十五的電量,深吸一口氣,開始啟動往山上爬去。 雨勢依然很大。 曹雨來就這麼頂著利箭一般的雨點小心翼翼地往上開著,心裡不斷祈禱著不要出事。 一路上,山路邊上的樹木被大風大雨吹得左搖右擺,發出嘩嘩沙沙的聲響,遠遠看去,就像一群可怕的巫師在迎風起舞、念咒作法。 他哭喪著臉,在這種恐怖的氣氛中攀爬,終於在十分鐘之後來到了天穹山水庫。 在控製室門口的地毯下找到了鑰匙,打開門,把電瓶車推進去後,又迅速關上了門,才算把惱人的風雨擋在外麵。 電瓶車不用試了,插座根本不行。 現在要做的,就是等待領導的指示電話準備泄洪任務。 雨點不斷敲打著窗戶,造成“劈裡啪啦”的響聲。 曹雨來在狹小局促的控製室裡走來走去,焦慮感越來越強。 不知道為什麼,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總覺自己的重生和這次的泄洪任務有關,可就是找不到具體的原因。 到底是什麼呢? 他細細把自己這一整天所經歷的事情從頭到尾都想了一遍,還是找不到任何頭緒。 這種毫無頭緒的感覺讓他慢慢地產生了恐懼。 今天,到底會不會像上次一樣,再次出現意外呢? 如果自己出了意外,又會不會再次重生呢? 他想起自己看過的那些重生電影,通常來說,主人公會死很多次,直到找到原因,解決問題之後,才能恢復到正常生活。 可問題是,他不想再死一次了。 他賭不起這到底是不是最後一次,萬一…… 就這麼胡思亂想著,他感到時間過得非常慢,慢到他終於失去了耐心。 他想逃跑了。 遇到困難就一走了之,這種事情他簡直不要太在行。 事不宜遲,穿上雨衣,戴上頭盔,他就去推停著的電瓶車。 剛倒退了半米,手機就響了。 他掏出來一看,發現是黃站長打來的。 他重重嘆了口氣。 剛才出門的時候,母親千叮鈴萬囑咐,讓他務必把手機保持開機狀態,以便有什麼事情可以聯係上。 萬萬沒想到的是,還是給這個倒黴催的黃站長給見縫插針逮著了。 他本來不想接,但電話一直響個不停,無奈之下,他按下了接聽鍵。 “喂?站長?” “小曹啊,怎麼樣,你已經到了水庫了吧?” “啊,這個……”他本來想撒謊,說自己路上摔了一跤(有摔破的膝蓋為證,明天可以去跟他解釋),但嘴裡卻不由自主地說出了實話,“是的,我到了。” “到了就好。” “領導,有什麼指示嗎?” “沒什麼事,我就打電話問一下,看看你到了沒有。” “啊?為什麼?”他覺得黃站長今天特別不大對勁。 電話那頭陷入了一陣沉默,時間有點長,以至於曹雨來以為對方已經掛斷了。 “喂,領導,您還在嗎?” “小曹啊。”黃站長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嗯?” “你是不是想一走了之啊?” “什麼?”曹雨來吃了一驚,對方怎麼會知道自己的想法的,難道……看見了? 他舉著手機走到窗前,朝外望去。漆黑的天空下依然暴雨如注,除了嘩啦啦的雨聲,根本什麼也看不見湧。 “一走了之?我去哪兒呢?” “別裝了,我知道你想走。”黃站長篤定地說道,“小曹,聽著,你不能走,這一次你必須得完成任務。” “什麼意思?” “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訴你,但如果你信任我的話,聽我一句,把工作做完,好嗎?因為現在的你別無選擇。” 曹雨來覺得黃站長怎麼變得越來越奇怪了。就在這時,他想到了之前的一個沒有得到解答的問題。 “對了,站長,我有一個問題。” “別問了,我無可奉告。” “什麼意思?我還沒問呢,你怎麼知道我想問什麼。” “我當然知道。你是不是想問前一晚並沒有下雨,水庫水位也沒有超警戒線,我為什麼要開閘泄洪,對嗎?” 曹雨來徹底呆住了。 “你怎麼……” “我還是那句話,別問了,就算問了我也不會說。總之一句話,這是上麵的意思。你一個小小的基層公務員,就別瞎打聽了。” “可是,我害怕。”他實話實說。 “害怕什麼?” “我害怕會出事。”他強忍住,才沒說出上次泄完洪之後墜下山崖的事情。他知道,無論是誰也不會相信死而重生這種鬼話的。 “不用害怕,一切都會過去了。” “可是……” “好了,不說了,江局長應該快要打電話來了吧。” 他看了看時間,已經離淩晨十二點還隻有十幾分鐘了。 “話是沒錯,可你怎麼知道的……” “小曹。”黃站長的語氣中透著一點兒哭腔。 “啊?” “聽我一句,乾完活兒之後,務必立刻離開水庫。” “為什麼?” “別問了!”黃站長在電話那頭怒吼起來,“要我說多少次,我沒時間跟你解釋!聽明白了嗎?臭小子!” “好嘛,這麼兇乾什麼……”他委屈地說道。 “還有,下山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安全。” “站長,我……” “就這樣。祝你好運。” 說完,黃站長就掛斷了電話。 曹雨來舉著手機,呆了半晌也沒回過神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呢?黃站長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他說那些話到底有什麼用意?怎麼感覺他好像知道我會出事似的? 辦公桌上的座機終於響起了。 曹雨來就這麼看著它一動不動,任由它響個不停。 不斷響,不斷響。 ”記住,一定要完成任務……” 黃站長的話在曹雨來的耳邊回響。 他深吸一口氣,拿起了話筒。 “喂?是江局長吧?”他搶先說道。 對方沒說話,顯然沒想到曹雨來會直接點出自己的名字。 “呃……對,我是江平。你怎麼知道是我?” 曹雨來自知失言,連忙解釋。 “哦,這個嘛,是黃站長跟我說的。” “是麼?”對方似乎思考中,沒有繼續往下接話。曹雨來覺得有必要轉移對方的注意力。 “那個,江局,時候不早了,您快點下任務吧。” “你是曹雨來吧?” “是。” “聽我的指示,十分鐘後,也就是淩晨十二點整,準時開閘泄洪。” “收到!” “就這樣。準備開始吧,再見!” 預感到江平局長準備要掛電話,曹雨來頓時急了。 “江局!” “嗯?怎麼了?” “您是不是還有什麼話忘記說了?” 曹雨來清楚記得,江平在上一次曾說過一句話——“我不會虧待你的。” “哦?我忘記什麼話了?”對方語氣中帶著疑惑。 這下輪到曹雨來呆住了。 難不成是因為我之前搶先說了話,打亂了對方的語序,他想,算了。 “沒什麼,我就這麼一說。放心,江局,任務我一定圓滿完成。” “那就好,曹雨來,我記得你了。” “謝謝江局,再……” “見”字還沒說出口,聽筒裡已經傳來了嘟嘟的盲音。 “真沒禮貌!”曹雨來對著電話吐槽了這麼一句,才憤憤不平地掛上了電話。 既然沒什麼承諾,那就算了吧,用黃站長的話說,誰叫我曹雨來隻是一個小小的基層公務員呢,愛咋咋地吧,完成任務,回家睡覺,明天繼續到單位躺平算逑。 於是,他打開控製臺的閘門電源,水庫上方的探照燈亮了。 等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再將大拇指輕輕放在啟動開關上,開始等待著時間到來。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十二點到了。 他按下了啟動開關。 和上一次,先是一陣陣機械轉動聲音,然後水閘緩緩抬起來了。 水流傾瀉而下的巨大聲音再次讓他暫時失聰。 水珠濺起,撲到了玻璃上,猶如哭泣的淚水,晶瑩而美好。 和上次一樣,大雨奇跡般停歇,烏雲散去,巨大的銀月露了出來,瞬間照亮了整個天穹山水庫。 透過窗戶,曹雨來朝外望去。 這壯觀無比的泄洪場麵令他再一次感動了。 他想到了自己曾經年少時,爺爺在這個水庫裡恣意暢遊,而那時候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名水利工程師,做一個對人民、對社會有價值的人。 現在呢,因為遭受了一點挫折,他就已經放棄了夢想,躲到家鄉來當一個小公務員,企圖安安穩穩一輩子下去,對此,他感到極為羞愧。 自己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變成這樣呢? 但很快,他對自己放棄理想、選擇現實的抉擇便有了合理解釋。 他想到了告白失敗,想到了考驗失敗,想到了那些嘲笑的臉和父親鄙視的眼神,是的,也許自己本質上就是一個沒用的廢柴。 之前,之所以還有什麼夢想,隻不過是沒認清自己罷了。 現在的他是幸運的,因為他找到了自我,認清了自己幾斤幾兩,難道不應該更開心才對嗎? 有自知之明,確認自己是一個平庸的人,不去給世界添亂,難道不也是一種微薄的貢獻嗎? 誰說每個人都要去成為改變世界的人才或英雄呢? 拉倒吧。 生而平凡,放過自己,就這麼著吧。 他這麼想著,然後打開門,把電瓶車推了出來。 要回家了。 可是,他剛坐上去之後,又下來了。 不行,電量不夠了,不能騎車下山。 當然,也不能和上次那樣,放空檔滑下去,那樣太危險了,幾條命都不夠死的。 如果想要回家,目前來說可能隻有一種辦法,那就是手扶著把車推下山去。 我他媽的走路下山,應該不會再出什麼意外了吧? 他挺直了腰板,扶著龍頭,推著車朝山下走去。 明月依然高懸,照亮了下山的路。 這時候風也停了,之前路邊那些詭異的樹木也不動了,就這麼靜默默地站著,注視他小心翼翼地捏著剎車前行。 反正就這麼三公裡路,隻要堅持一下,就能走到平地上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沒問題,沒問題,沒問題。 他默念了三遍這句常用的自我催眠的咒語,走啊走,卻在一個地方停住了腳步。 他走到了前一次騎車摔下山崖的地方了。 咦,奇怪,這個地方的金屬護欄怎麼會有個缺口?之前為什麼沒發現?他自言自語,明天一定要打電話叫市政的人來修一下,否則多麼危險啊。 他正準備繼續走,然後站住了。 好像有什麼聲音。 他豎起耳朵,細細地聽著。 有點遠。 近了一些。 越來越近了。 似乎是從身後傳來的。 聲音變得巨大,在山穀中發出了回響。 他聽出來了,是汽車發動機的聲音。 是從山上傳來的。 不對啊,山上剛才有汽車嗎?他怎麼沒發現? 曹雨來轉過身來,看著山路轉彎的拐角處。 已經近在咫尺了。 他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緊張,感覺就像有什麼危險的猛獸正在逼近。 兩束光從轉角裡射了出來,然後直接照到了他的臉上。 他眼前一晃,什麼也看不見了,下意識地趕緊抬起手臂遮擋。 然而,那野獸並沒有停止前行。 曹雨來感到它十分迅猛而兇殘朝自己猛撲了過來,隨即用力撞到了自己的身體。 毫無招架之力,他手離開了電瓶車,彈飛到了半空中。 他朝後仰著,望著那兩隻怪獸眼睛裡發出的刺目光芒,眼前慘白一片,同時大叫著,仰麵墜入了山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