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玄之望著默默滴淚的宗長風,看他漸漸緩和了,便將手中的小包袱遞到跟前:“這裡麵有一身換洗衣服,還有四雙新草鞋。母親本待要親手交給你,可我怕動靜太大,便勸住了。裡麵還有些乾糧。”宗長風緩緩起身,雙手接過,不知道說些什麼,不過知道什麼也不必說。 宗長風裝束完畢,便和劉玄之走出屋門。此時傳來了第一聲雞鳴。劉玄之說道:“徑直往東走,進入青州之後,再向北往冀州去。”宗長風點了點頭。 二人相顧無言,深深相揖。而後,宗長風轉身,大踏步往東去了。劉玄之依舊站立良久,目送遠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這才轉身回屋去了。雞鳴一聲聲傳來,東方漸漸發白…… 卻說那馬腿兒被殺一案,了結得比劉玄之預想的還要快。那縣丞本意,是要盡心盡力為孫家查明此事,從而留得人情,為自家日後留地步。故而又私下派人去審詢那巷子內的“住戶”,企圖找到目擊證人,或是否有人聽到案發時的動靜。豈料一下子探著孫公子“秘事”!那“服侍”過孫公子的婦人,一見著官差便一五一十地說了一大串,將孫公子床笫之歡上種種不堪,也一股腦抖了出來,聽得那獄吏也臉紅。獄吏遂私下將此事向縣丞稟告。縣丞一聽,唬得後背直冒汗。正發愁此事該如何處置,還是這稟告此事的獄吏乖巧,看透縣丞心思,大膽走到縣丞跟前,輕聲說道:“大人不必憂慮,此事並非不可處置。隻要處置得法,大人在孫家處能留得不小人情。”縣丞聽聞,不免心中一動,忙問道:“是何道理?”那獄吏便小聲說道:“大人可暗下送信於孫主簿,將此事隱隱道出,並陳說道理:‘為孫公子著想,此事不宜大張旗鼓,恐惹人議論’雲雲。至於那馬腿兒,我也曾略與他交際過,本是一潑皮無賴,偷雞摸狗,無所不為。主公將此項一並寫於信內,那孫主簿是極會衡量的人,必能參透個中意思。”縣丞聽了,連連點頭稱是,隨即問道:“此事還有誰知?”那獄吏忙答:“隻我一人審詢了那婦人。我又狠狠問她可曾與誰說過此事,那婦人被唬得忙說‘絕不曾與第二人道及!’我又千恐萬嚇,令她不可外傳,便徑直稟告大人了。”縣丞聽了,這才放下心來,隨即修書一封,還派遣這獄吏送往孫家去。 那孫主簿接著書信,心中不免嘀咕,遂回到書房,細細讀來。俗話說“知子莫若父”,那孫主簿豈不知曉自己兒子的為人?自然是從小父母溺愛、上下寵待,因此驕奢淫逸之事豈能免?故而孫主簿一讀完書信,當下領會。隨即在書信背麵,揮翰一紙,還由送信的獄吏帶回。那縣丞接著書信,細細讀過,放下心來。隨即親撰文告,令人貼示於城中街衢,文告略雲: “比日,城中有歹人肆惡,惘顧天日,使孫門執役名馬腿兒者,橫罹殘毒。茲已探知情實,察得元兇:係死者舊怨,怒馬腿兒不償借息,迫索數四,激而殺之。今兇者亡命,已遣捕吏逐逮。向後凡有貸借之紛,一切關署,為定曲直。若有不關白而生怨仇鬥者,兩罪之,各笞五十,本息並沒入!謹布聞。某年某月某日。”於是,該事就此了結,漸漸無人打聽議論了。 卻說宗長風白天行路,夜晚露宿,將近走了四五日,終於進入了冀州魏郡地界。又經過打聽,復行了三日路程,始達魏郡治所巨鹿城。 巨鹿城二十裡見方,城中高樓重疊,街衢縱橫,有六萬戶、近四十萬人。此時恰是巳末午初時候,熱氣亦盛。宗長風所帶乾糧前日已盡,他走在城中,但覺眼花繚亂,辨不清方向,冷不丁瞅見麵鋪餅攤,便恨不得猛撲過去狂吃一頓。正沿著路邊走時,猛地被什麼絆了一下,止不住向前撲了幾個趔趄,差一些跌在地上。 “壯士!好好的大路不走,奈何直往人身上踩?” 宗長風站穩身子,定了定神,順著聲音扭頭看去。原來是四五個人蹲成一圈在那博骰,說話的正是其中一人,恰好挨著路邊。宗長風不由得略一施禮,道了聲“得罪得罪”。這人乍一抬頭,見宗長風身量方大,以為是個粗猛漢子,便沒敢怎樣發作。隨即見宗長風言辭和遜、舉止恭讓,便加意打量了一眼。這才發現是個年少之人,衣服頗顯灰塵,還背著小包裹,一看就是個外來的。於是這人膽子便壯起來,再加上方才連輸了幾局,心中原有些火氣,因此存心作惡欺負人。這人站起身子,瞇眼瞅著宗長風,悠悠說道:“瞎了眼的貨!這麼寬的大路不走,專找你老爹頭上踩!”宗長風長長地哼了一口氣,沒有言語,便要轉身離開。這人一看如此,一個大步上前,揪住宗長風的包裹,瞪著眼道:“壞了你老爹的時運,屁也不放就走?”宗長風轉過身來,半睜著眼看他。這人繼續逼道:“把你這包裹留下,權當賠了不是。”說完就要拽下包裹。宗長風早已大怒,站定了身子,夾緊了包裹,瞪著眼看他拽扯。這人雙手強扯了幾下,竟然沒扯下來,不免更添羞惱,罵道“沒娘養的野種…”。一句沒完,當即一個糙厚的巴掌結結實實地扇在了臉上。這人被扇得原地轉了一整圈,趔趄著退了好幾步,倒在地上,一手捂著早已腫起的臉,又驚又恐又慌地望著宗長風。卻說一夥博骰的另外幾個,都是些遊手好閑之徒,且慣常仗眾淩寡。他們如今見同伴吃了虧,又都覷著宗長風是個年少之人,能有多少斤兩?因此都相率撲過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趕著要揪打宗長風。看他們一個個指爹罵娘的擁上來,宗長風越發大怒,兩手叉開五指趕上去,順勢迎著為首的一個,電光一般掄起巴掌,將之扇翻在地。緊跟的兩個不免一愣神。宗長風抓著機會,左手右甩、右手左掄,旋風般又放倒了這倆。末後迎上來的一個,見三人先倒了,不免有點內怯,那步子就不自覺地慢了。豈料宗長風緊著大步趕搶來。那人眼巴巴看著宗長風如牛一般沖來,身子卻來不及躲閃,被直直地撞出四五步開外。宗長風又接著三兩步跟上,彎身揪住被撞飛的那人衣襟,掏出另一隻手,叉開五指就要照臉批。那人急忙雙手護臉求饒:“壯士壯士!饒命饒命!我實在未怎樣你,求你大度!我家還有老娘等我回去打火做飯!” 宗長風本待要來一番“鯉魚拍尾”,一聽見說“家有老娘”,那巴掌便停在了半空中。又忽地想起自己的母親,不免心中怮傷,便緩緩鬆開了那人的衣服。誰料此時,倒下的那幾個已經緩了過來,即刻蜂擁而上,將宗長風撲倒在地。一個個都顧不上臉疼了,死命摁著宗長風,擲出拳頭就劈頭蓋臉鑿下去。饒他宗長風體格方大、身手敏捷,怎奈饑腸轆轆、餓得頭暈,加以方才一番憤激打鬥,此時已是身虛氣虧了,如何掙紮得起!隻有清挨的份了,勉強用兩條胳膊護著頭。 這夥人隻顧著鑿拳,渾然不覺身後閃出了一位壯漢。隻見這壯漢一雙大手,抓住這一夥人的後肩,將他們一個個扳倒在地,用低沉的聲音嗬斥道: “光天眾目之下,以多欺少,算什麼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