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心中驚奇,可轉念間已明白,自己兒子這是在狐假虎威,知道僅憑他一個小孩,無論說什麼都是童言,恐怕自己不會相信,又或是這邊口頭上答應了,轉過頭就又拋諸腦後了。 “你有話且直說吧,不必借用你祖父的名頭。”賈政喝了口茶,緩緩說道。 此刻寶玉也是有些尷尬,沒想到自己的小伎倆這麼輕易的被老爹識破了,也隻好紅著臉繼續說道:“兒子覺得,父親應當和家中那些清客斷絕往來,結交真正的有識之士,如今家中招致這些人,非賢也,佞也。” 賈政不語,這些時日與寶玉的相處,看到寶玉的刻苦認真,看到他真是喜好讀書,並非給他做做樣子,又加之其聰慧有禮,讓他真是發自內心的喜愛這個剛得到的兒子,又不由得想到自己已經逝去的大兒子賈珠,心裡更是覺得虧欠,於是對寶玉也是越發的縱容。 看到老爹不說話,寶玉便繼續說道:“兒子不孝,私以為父親與這些人結交不過是附庸風雅,隻顧自己念頭通達,全然不為家族考慮……” 賈政聽聞大怒,抄起桌上的茶杯便砸向地麵,茶水四濺,碎片也一並飛出去,難免有丁點濺到寶玉身上“夠了!不過一黃口小兒,你才讀了幾本書,識了幾個字,你可知何為風雅,不顧綱常,反倒斥責自己的父親,滾出去!”賈政破口大罵。 仆人聞聲而動,見到這番場景哪裡還敢停留,當即把寶玉帶了出去。 無論是何等的不凡,現在的寶玉終歸是一個小娃娃,每日的請安,讀書都是要人帶的,經歷這般變故,端的是精神再強大,身體也撐不住,昏了過去…… 賈政終歸還是被觸怒了,可兒子的話並非一句沒聽,相反,聲聲入耳,字字在目,盛極而衰的道理,他念了那麼多年的書,哪裡會不懂,隻不過心存僥幸,賈氏兩府有多少人,總想著且富貴一世,兒孫自有兒孫福,再者自己高不成低不就,哪裡有支撐起這麼一大家子的才能,百年後終歸是要散的。 可寶玉的一番話讓他又有了希望,自己不行,但自己的兒子未必不行。 “剛才可是傷到他了”賈政坐下,喃喃道。 ----------------- 寶玉一醒,已是在賈母住處了,此刻他正躺在小榻上,旁邊有婢女侍奉。賈母見孫兒醒了,也是趕忙到近處詢問,王夫人一旁侍奉著她,眼中卻也看得出等不及詢問自己的兒子。 “祖母,太太,我沒事,恐是路上太累,畢竟我還小嘛。”寶玉坐起,撓頭說道。 王夫人看見寶玉生龍活虎,當即安定下來,可祖母卻不輕易相信,顯然是已知發生何事。 “我倒要看看,不過區區一個小娃娃,說了什麼能讓他老子破口大罵,還把杯子摔了。”賈母不聽,高聲說道“去把你們政老爺請來!”轉過頭來卻又一臉憐愛的看著寶玉說道:“你這孩子,臉上分明被燙起泡了,分明是被嚇到了,卻偏說是中暑,真當祖母我年老昏聵不成?” 寶玉此刻也低著頭,伸過手便要祖母抱,這是知錯了,向祖母撒嬌呢。賈母見狀也是輕輕抱起寶玉,祖孫二人同享天倫。 之後賈政進來,賈母讓其上前,一家人坐定,賈母坐在那也不言語,這就是讓賈政自己說,寶玉連忙在一旁勸阻,他擔心賈政,此刻萬一老毛病又犯了,自己想再從他這兒突破就難了。 但賈母哪裡肯依,可賈政不說,兩人就這樣僵持著。 “罷了,你們父子二人之間的事,不願我管,那我老婆子便不管了,我也乏了,你們都退下吧。”賈母疲倦道。 賈政與王夫人退下,獨留寶玉與祖母一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此後元春又來,見到寶玉臉上受傷,頓時心疼不已,今天的功課暫也按下了。 傍晚,祖孫三人一塊用過飯,寶玉臉上不小心被燙到處在敷過藥後也好的差不多了,此後便是一夜無話。 這日大雪紛飛,屋子裡,寶玉穿著大紅色小襖坐在榻上,元春坐在屏風邊的椅子上,賈母正逗小孫兒玩,屋子裡暖和的很,寶玉這幾日讀書越發覺得古怪了,甚至讀著讀著眼前一花,就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他當即便明白,他所接觸的每個人都不一般,這些人有的問他何為高士,有的問他何為風雅,有的考校他學問,總之,學問進境是一日千裡,可恐怖的是,他還未滿兩歲,就算是活了兩世,也還是太快了些,索性不再讀書,也學著和同齡小孩一樣玩鬧了。 學停後當即沖下榻去,跑到元春身旁央求她帶自己去玩雪,賈母再三叮囑下人給姐弟倆穿厚點,看好他們,而他自己一把老骨頭,近日身子也不是很爽利,便沒跟著去。 寶玉這幾日都是跟著賈母一塊兒同吃同住的,到了晚上,賈政和王夫人都來了,寶玉照例問父母安,飯後,賈母三人在一處閑聊,賈政則有話與寶玉說,上了裡間。 “你當初與我所言,近日我已下定決心。”賈政淡淡的說出這句話。 寶玉此刻卻是瞪大了眼睛,“你個小娃娃,哪裡懂大人的魄力。”賈政又說,“以後不必再擔憂自己說話沒分量,有我在背後為你撐腰,想做什麼,盡管告訴我,由我替你完成。” “這便是父愛的力量嗎,感受到了。”寶玉心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