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洛醒來，眼前是一片天花板。外麵的天還沒亮，墻上的煤氣壁燈被調的很微弱，整個房間光線晦暗。 　　他正躺在一張病床上，這是一間放了四張床的病房。他在靠窗的位置，除了第三間病床外，隔壁和最後一張床都是空的。 　　他看向第三間病床，那是一隻熟睡中的山羊，從皮毛狀態看，他的年紀已經很大了。老山羊的嘴巴半張著，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口水從側麵不斷流出，打濕了下巴上稀疏的長毛，使得整個下巴看起來濕漉漉的。 　　他轉過頭去，在窗戶玻璃上看見了自己，一頭年輕力壯的雄性灰狼，毛發豐滿，光澤柔順，雙眼是琥珀色的，也可能是一種暗金色。 　　他記得自己的名字是馬洛，除此之外，腦海中找尋不到任何信息。 　　馬洛想要坐起身，卻在這時發現自己的雙手和雙腿都被捆上了束縛帶。 　　他仰頭發出一聲嚎叫： 　　“嗷嗚——” 　　嚎叫聲還沒結束，一位護士便匆匆推門而進。她是一隻花色兔子，穿著白色棉布連衣裙和白色厚亞麻圍裙，戴著方形帽，圓形領口處有一個“喬安娜”字樣的刺繡，應該是她的名字。 　　喬安娜有些謹慎地盯著他：“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我覺得自己不應該被捆在病床上。”馬洛誠實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我也沒有生病，不應該出現在醫院。” 　　“胡說，你正是因為昨晚在戶外癲癇發作，才被巡警送來聖瑪麗醫院。現在快躺下，保持安靜，否則我會給你來一針鎮定劑。”喬安娜嚴肅地說。 　　“癲癇？” 　　“也可能是更糟糕的‘瘋狂’，癲癇可以是它的癥狀之一。需要等兩個小時，醫生來上班之後才能下判定。總之，你是個幸運兒，戴蒙市隨時都有動物發瘋，但不是每隻動物能夠及時送醫。”喬安娜很有耐心。 　　“他們接下來發生什麼了？那些沒被送醫的動物。” 　　喬安娜臉上的肌肉微妙地動了動。“他們死了，無一例外。” 　　“如果我確證了那個……病，能活下去嗎？還能活多久？” 　　“隻要你配合我們治療。”她沒有給出明確的答復。 　　馬洛沒再說話，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喬安娜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裡發毛，她從圍裙下取出小筆記本和鉛筆。“我需要記錄幾個資料——你的名字，住址，從事什麼職業？” 　　“我叫馬洛。”他果斷回答，然後頓了頓，用茫然無知的眼神盯著喬安娜。 　　“馬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喬安娜念叨著，右手在筆記本上記錄。 　　“我不是流浪漢。”他下意識反駁。 　　喬安娜停下筆，歪了歪頭。“那你是做什麼的，住在哪？” 　　馬洛再一次陷入了茫然。 　　但實際上，他的腦子並不是一無所有的真空或白茫茫的荒原，反而像充斥著一團又一團迷霧的深空。他把手伸進一團迷霧中，想要從中抓出些什麼，卻是徒勞。 　　“送我來的巡警是誰？他在哪裡遇到我的？” 　　“醫院的職責是救死扶傷，沒必要知道那麼多細節。”過了幾秒鐘後，喬安娜補充說，“他是一隻年輕的黑白狗，我沒記錯的話，他叫羅爾。” 　　馬洛點了點頭，看著喬安娜。 　　“我了解了，謝謝。” 　　喬安娜露出微笑：“隻是我的職責。” 　　他趁機提出：“現在可以將我鬆開嗎？我的頭腦已經完全清醒了，可這些帶子讓我手腳發麻，渾身疼痛。” 　　麵對他的要求，喬安娜並未一口拒絕，而是猶豫了一下。 　　“我會安靜地在這裡等待醫生，保證不給你添麻煩。”馬洛繼續說。 　　喬安娜想了想：“我可以給你鬆開一些，但不能完全去除它們。” 　　她收起鉛筆和筆記本，走上前去，給幾條束縛帶調整了一番。這給馬洛的四肢留下了足夠的空間。 　　“旁邊的山羊也是‘瘋狂’嗎？”馬洛問。 　　“不是。”喬安娜的神情瞬間變得低沉了一些，“他是一名退休教師，陷入了永遠也無法醒來的沉睡。他的子女也在教育行業，為了父親的病，他們持續五年將收入的大頭都交給了聖瑪麗。” 　　馬洛朝老山羊瞥了一眼，他或許正沉迷於夢中怎麼吃也吃不完的青草。 　　喬安娜離開了房間，臨走前，給山羊更換了條墊在枕頭上的毛巾。 　　有了一點空間，馬洛隻需要用一點力氣，就掙破了手臂從上的束縛帶，接著將腿上的束縛帶也給解開了。 　　他坐在病床上，開始思索回憶和接下來應該做什麼。 　　然而隨著他努力回憶過去，腦袋卻變得疼痛不已。直到他渾身是汗，體力耗盡，倒在枕頭上沉沉睡去。 　　一個似有若無的聲音包裹住了他，像透明的麵紗，母親的繈褓。 　　錯了，錯了，錯了…… 　　馬洛被外麵傳來的鐘聲喚醒，鐺，鐺，鐺……窗外的光線變亮了，這會是早上七點。 　　鐘聲似乎還回蕩在耳畔，神聖清泉教堂，他的腦海裡跳出這個地名。找書苑www.zhａosｈuｙｕan.ｃoｍ 　　他朝周圍環顧一圈，喬安娜不在，隻有老山羊仍在沉睡。 　　他跳下床，走到門邊，將門輕輕推開一條縫。 　　走廊裡，喬安娜剛從斜對麵的病房裡出來，手上端著一個鐵盤。她走到位於拐角處的房間前停下，敲了敲門，開門後她和裡麵的動物說了些什麼。 　　接著，一隻猞猁從房間裡走出來，手指還在給白大褂係上紐扣，他跟隨喬安娜回到剛才的病房。 　　走廊回歸平靜，馬洛俯下身，使自己低於病房上的窗口，飛速來到拐角處的房間。 　　他推開那扇沒關好的門。室內整潔明亮，空氣中泛著淡淡的消毒水味。他沒有猜錯，這是一間醫生休息室。 　　三張深色的單獨扶手椅和兩張長沙發圍繞著一張長方形茶幾，桌麵上擺放著一遝報紙、五本醫學雜誌，房間角落裡是小茶水臺，旁邊放有一盆綠蘿。墻麵上有六組衣帽掛鉤，目前已有兩位醫生更換了衣服，開始上班了。 　　馬洛從衣帽架上抓起一件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淺灰色大衣，穿上後便意識到這件大衣原本屬於剛才看見的猞猁醫生。他豎起衣領，將自己的半張臉遮住。 　　他打開休息室的另一扇門，外麵是一條橫向走廊。走廊左側通往一個大廳，醫院的大門就位於那邊。 　　他扭頭向右側看了看，果然在盡頭處發現了一扇通往室外的小門。 　　聖瑪麗醫院的後門旁放著張長椅，有隻穿著病號服的樹懶坐在上麵。樹懶看見一頭灰狼直沖出門外，運動帶來的風吹進他的眼睛裡。十分鐘後，他才完成了一次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