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出來後，一路左拐右拐，來到一條平常的大街上。 　　馬洛試圖呼吸一口新鮮而自由的空氣，卻被嗆得一陣咳嗽，緩過來後，鼻腔內仍充斥著被煙熏過的氣味。 　　他感覺到腳下的地麵突然開始輕微地顫動，過程持續了十幾秒，伴隨著一些轟隆隆的噪音，就像是有一條鋼鐵巨蟒在地底穿行。 　　他抬起頭，突然間，壓抑和恐懼攫取住了他的心臟。 　　天上根本沒有太陽的身影，與夜晚相比，白天僅僅能夠分清天空和地麵。 　　城市上空彌漫著厚重的濃霧，仿佛一層灰色帷幕懸掛在天際。 　　三隻飛艇像幽靈般在空中緩緩穿行，它們的身影在雲霧裡時隱時現。一群鳥兒從他的頭頂飛過，它們的鳴叫聲給寂靜的空氣帶來些許振蕩。 　　在視野遠處，無數高煙囪聳立在天際，它們不斷地吞噬掉煤炭和石油，又排放出墨黑色的煙霧。 　　馬洛明白，還有什麼隱藏在工業汙染背後。 　　他能感覺到那樣東西的存在，卻不知道那是什麼，它既是又不是一種物體，既是又不是一種神祗，既是又不是一種力量，既是又不是……一種莫可名狀的東西。 　　“你還好嗎，灰狼先生？” 　　一個慈祥友善的女聲將他喚醒。 　　馬洛睜開眼，眼前是一位白貓老太太。她穿的像個少女，一身優雅的淡粉色長裙，帶著頂簪花大帽子，左胳膊處挎著一個竹籃，上麵蓋了層紅色格紋布。 　　他正躺在馬路的排水渠上，幸好這件風衣外套具有一定的防水作用，他身上的毛發沒有被汙水打濕。他婉拒老太太伸出的右手，獨自從地上爬起來。 　　除了這位老太太，沒有任何動物關心有一隻灰狼倒在路上。 　　在這條街上，年輕動物們戴著帽子，拿著手杖，邁著匆忙的步伐趕去上班。他們早已習慣了早出晚歸的生活，習慣了整個生活都被籠罩在這厚厚的煙霧之中。 　　“大概你忘記吃早餐了？”白貓老太太將手伸進竹籃裡，拿出一塊方形千層酥糕點，遞給他，“來一塊吧，孩子。” 　　馬洛沒有拒絕，他咬了一口千層酥，舌頭瞬間被甜蜜包裹。 　　一整塊糕點下肚，他感覺體力恢復了不少。可是，他似乎遺忘了自己暈倒的原因。 　　“謝謝您，太太。”他說。 　　白貓老太太和藹地笑了笑。她的身軀瘦小，後背因年邁而有些微駝，但皮毛卻受過精心保養，明顯是個富裕的老太太。 　　“不用客氣，孩子。我就在往北一個街區住，每天這個時候都到前麵的普米洛斯商店買日常用品，今天剛好在回來時碰到了你這個可憐蟲。對啦，普米洛斯商店糕點鋪出售的奶油千層酥是我的最愛，你覺得怎麼樣？” 　　“非常不錯，酥皮油潤且口感豐富，杏仁和焦糖香氣濃鬱，甜度更是恰到好處。”馬洛說。 　　看見白貓老太太對他的回答顯得很是高興後，他接著提出：“太太，原來您就是附近的居民，那麼您認識一個名叫羅爾的巡警嗎？他是一隻黑白狗。” 　　“羅爾，黑白狗。”白貓老太太輕聲重復，思考了一下，“我隻記得在東21街區看見過一隻黑白狗巡警，但我不了解他叫什麼名字。” 　　“請問東21區在什麼方向？” 　　“咦，難道你不是戴蒙市本地居民？”白貓老太太驚訝。 　　“我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請原諒，我的記憶出了點問題。” 　　白貓老太太用遺憾的眼神看著他：“好吧，可憐的孩子，我見過你這種情況。我們所處地方是南16街區的樹蔭路，東21街區就在附近。你沿著這個方向走過去，在街口左轉，走過兩條街，右轉，在三岔口拐進逆時針的第一個路口，就到了東21街區。” 　　“非常感謝，太太。”馬洛說完，朝她指出的方向走去。 　　他走了五十米的距離後，回頭朝身後瞥了一眼。 　　白貓老太太並沒離開剛才的地方幾步路。她似乎突然感到身體不適，右手撐在煤氣街燈的桿子上，弓下了腰，尾巴也在不舒服地晃動。 　　她的尾巴……馬洛使勁眨了眨眼，意識到自己沒有看錯，白貓老太太此時多了兩根尾巴。 　　但是在他們剛才對話時，以他的身高完全能夠看清老太太的身後。她絕對隻有一條尾巴，同所有的智慧動物一樣。 　　視線沿著三條尾巴往上，在削瘦的後背上，透過粉色長裙，隱約可見三條脊椎。 　　他的目光在白貓老太太的後背上停留了幾秒鐘，隨即注意到那三條脊椎還在活動、扭曲，像蛇的滑動。 　　馬洛頓時感到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張嘴將剛才吃下的千層酥全吐了出來。現在他的胃裡空空如也，饑餓感開始折磨他的腸胃，可是他的口腔裡充斥著嘔吐物的味道，又讓他直犯惡心。 　　他不顧是否吸引了白貓老太太的注意，拔腿飛奔起來。 　　穿過樹蔭路，在街口右轉，到下一個十字路口左轉，接著到達了一個三岔口。 　　在三岔口的路標上，他卻發現逆時針方向的第一個路口還是東21街區的榆樹街，找書苑 wｗｗ.ｚｈａoshuyuan.com 右邊是東20街區的紅杉路，而他剛才出來的地方是東21街區的櫸樹街。 　　他閉上眼，回憶來時的路程。 　　在醒來之後的幾十分鐘內，他早已意識到自己的記憶力達到了一種令他感到驚恐的地步。 　　縱使他沒有留心去觀察，被他的眼睛所看到，耳朵所聽到，鼻子所嗅到的所有信息都留存在了大腦裡。 　　他隨時可以在腦海中復現自己走過的場景，包括街道上的店鋪，經過他身邊的動物，甚至精確到每一塊磚。 　　馬洛能夠清晰地回憶起自己從聖瑪麗醫院病房溜出來，醫生休息室掛著猞猁和某隻獾類醫生的外套，大廳裡有黃色花枝鼠一家五口從正門進來，害病的是三姐弟中的老幺。坐在醫院後門門口的那隻樹獺的左手缺失了第二根指頭，大概率是某種機械造成的意外。 　　聖瑪麗醫院的後門門牌號是石榴巷23號，屬於南13街區。往右到路口左轉是榕樹路，右轉是橄欖街，他左轉了，經過茶樹路和杏仁巷，橫穿薰衣草大道，才到了樹蔭路。 　　可是，他驚訝地發現，除了在樹蔭路昏迷那時，見到白貓老太太之後的記憶呈現一種模糊而扭曲的狀態。 　　比如樹蔭路末尾的東側店鋪是家水果攤，門牌號是樹蔭路13號，對麵是公寓樓，門牌號確實樹蔭路134號，而樹蔭路總共隻有二十多米長，門牌號絕不可能排到一百多號。 　　馬洛的心臟砰砰直跳，脊背發涼，他睜開眼，眼前還是那個分別指向榆樹街、紅杉路和櫸樹街的路牌。 　　他選擇進入紅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