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正值秋葉瘋狂落下的季節,天空灰蒙一片。微風裡斜斜的細雨從上落下,打下了樹上的幾片紅葉,空氣裡一片潮濕,一向喜歡秋葉的我在這天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中午我在那裡草草的吃了一頓飯,又看了一眼他的相片就離開了葬禮。在席上滿桌陌生的人,與我同齡的卻也為數不多,陌生的場合裡,我隻認識一個人,但他卻成為了我來參加這場葬禮的緣由。 原本母親並不想讓我參加他的葬禮,因為她並不想讓一個15歲的小孩兒過早的接觸一切與死亡沾邊的事。但父親深知我與吳生的友情,再三勸說,母親這才答應。 早上我刻意的換了一身不正規的黑裝,參加了他的葬禮,再次見到他,他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也已是照片中的人。嗩吶聲一直在響,人群裡的操雜也從未停止,有哭的,也有嘆息的,我獨自找了一把椅子,呆呆的坐了一上午,直到中午。寥寥幾口才,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小雨點還在不停的下著,到了家樓下。我看見了吳生的父親,一隻手拖著下巴愁眉苦臉的坐在臺階上。我走上前去問叔叔怎麼不上樓坐坐?我爸今天在家裡,沒有什麼事。 他聽到了我的聲音,才緩緩的抬起頭,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呢?我正說開車接你。 許久,我們都沒有說話,他拍了拍臺階示意我坐下。 我小心坐下,“不用了,反正也不遠,我走走就回來了。” 他抬起頭看著天空,“你說,你和小生認識也有七年了吧,應該很了解他吧。”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是微微點頭。 “那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孩子?”他問。 我知道他問出這樣的問題,是有原因的,其實吳生的父親,我是很少見的,大抵每次問起,都說在外地工作。 我沒有直接回答,反問了一句“那您認為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吳生的父親感到有些驚訝,“本來我以為你們還小,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要操心,直到他進入手術室時,偷偷擦掉眼淚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再多的欺騙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他什麼都知道。” 他從煙盒裡抽出了一支煙,看了看我,又放回了煙盒,“在你們小時候,常看見你們五個常常聚在一起玩兒,天黑了才回來。” “是啊,很懷念那個時光。”我說。 “他每天回家和他媽說著你們的故事,說你和……” 他的最後一句話說的很沉重,我大抵知道他的眼眶又要紅了。 我看到他強忍著淚水,我便沒有再說了。 “小學,初中,他都要吵著和你們上同一所,但後來我的事業越來越忙了,好幾次他和我說起頭疼,我都沒有在意,直到一個月前去醫院檢查,才……” 我在腦海裡,回想起一個月前的事。 那是一個清晨,濃霧布滿了所見之處,是他在前一天晚上,他給我發來了信息,於是早上六點,我大抵因為前一天晚上,熬眼寫書,眼皮都抬不起來了,我晃晃悠悠地走下樓,才發現吳生早已坐在臺階上。 “這麼早叫我乾嘛,要不讓我去你家睡會兒,我實在困的不行了,我昨天晚上一直在……”我也坐在了臺階上。 “你說,如果”吳生打斷了我的話。 我察覺到了不對,立刻睜大了我的眼睛,“到底怎麼了?”我吼道。 “我得了癌癥。”吳生說。 我在聽到這話的那一刻感到很驚訝,第一次覺得這個病離我們是如此的近,我多麼希望他在像我撒謊,但他眼睛裡不停打轉的淚水已經告訴了我,這不是開玩笑。 我沒有再說什麼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我們就這樣子坐在臺階上,一直沉默著,直到我看到他的一顆眼淚落在青石板上,我才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的? 前天,去了醫院,吳生與父親本來是與母親去免費體檢的,後來父親說,既然是免費的,不如全家都做一遍吧。結果,醫生看了吳生的體檢報告。看了許久。將吳生的父親悄悄的拉到了一邊,將吳生的情況說了一遍,當父親聽到“晚期”二字時,心猛的一跳,像被一塊石頭狠狠地咋了一下,隨後父親平復了心情,小聲對醫生說,是不是看錯了,還是打印出來。 醫生怕出錯忙說,我們也不太確定,你知道的,免費體檢,機器測的不一定準,建議你還是花點錢,去大醫院去檢查檢查。 從醫院走出後,我父親就再也沒有說話,到了人民醫院,母親問了一句,不是要回家嗎? 父親還是沒有說話,拉著吳生走進了醫院,吳生不知道為什麼,但還是跟著上去。當父親說再做一次體檢時,吳生慌了,他知道自己可能是得了大病,但不知道是什麼病。父親讓吳生在門外等著,當父親慌張的,滿懷希望的把吳生的體檢報告交給醫生時,嘴裡一直念叨著,一定是出錯了,當看到醫生一樣拉下了臉時,父親慌了,他覺得那一刻有時候天塌了下來,他一下子站都站不起來了,呼吸變得急促,再一次聽到“晚期”二字時,他拽住了醫生的領子,“你再仔細看一看”父親喊道。 醫生了解他的感受,心中並沒有生氣,醫生隻說了一句:“盡量讓他開心點。” 不一會兒,父親擦乾了在眼裡打轉的眼淚,說道:“一個小地方的醫院能查出什麼,明天我去BJ查。” 醫生心裡知道他這是安慰自己,但還是說了一句:“我那裡有朋友,用不用我幫你聯係。” “不用了,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串通好的。”父親摔門走了出來拉吳生上了車。 吳生在門外聽到了他們的談話,當吳生聽到“晚期”二字時,愣了一下,隨後在腦子裡劃過許多美好的事情,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他也希望是機器錯了,但那腦海裡的東西一直揮之不去…… 車子上,吳生還是問了一句:怎麼了? 正在開車的父親,隻是清清的回了一句:“哦,沒什麼事,好像是闌尾炎,割了就行了。” 吳生知道問什麼都是沒有用的,便沒有再問了。 夜裡,吳生翻來覆去睡不著,聽到了隔壁父母的談話“怎麼動不動就闌尾炎呢?”母親問。 “不知道了,我剛剛在網上買了票,我明天去BJ在查查。” “闌尾炎,至於嗎?割了不就行了。” “明天早上六點的火車。” 說完,父親就沒有再說話了,他們關了燈。 第二天,早早地聽見了父親悄悄地扣門聲。 於是吳生找到了我,吳生知道父親去BJ不過是另一種自我安慰,是另一種自我逃避。 列車上,父親多希望能開的慢一點,一直不要停下,這時他的腦海裡和吳生一樣,也閃過了許多片段,到BJ後的結果,或許父親已經想到了,他漸漸的明白了,這不過是逃避,問了許久的路,才找到了人民醫院,還是將吳生的化驗結果交給了醫生,醫生說出了同樣的話——顱內腫瘤,父親沉默了,醫生隨後說了一句話,“不過,還有一個辦法,做手術,但你也知道,這種手術風險穿高,況且你孩子這個程度,成功的幾率不大,而且手術費非常高,普通的家庭……” 醫生還沒有說完,父親走了,這是他第一次來BJ,來的匆匆又去的匆匆。 回到家裡,已經是晚上12點了,那沉重的扣門生聲,再也掩蓋不了父親的疲憊。 父親怕進門打擾到母親,便在了客廳的沙發上躺了一夜,第二天的一大早,吳生在夢中被叫醒,迷迷糊糊的上了火車,母親也在,又是同樣的一套檢查,又是同樣的回答,又是同樣的在門外。 那是吳生第一次到BJ,他曾多少次想要來到這裡,而當真正的來到這裡的理由,卻是吳生萬萬沒想到的,下了火車,父親匆匆的拉著吳生去醫院,隻有吳生一個人在看著這五彩斑斕的城市。 晚上安排在了病房,終於在病床上躺了下來。吳生感覺腿都走斷了,忙了一天,隻是落了個床位,不經意間抬起頭看向父親,他的頭發白了許多,吳生才不相信一個人會一夜間白了頭,現在他信了。父親走出了病房給自己的朋友打了電話,聯係了醫院的醫生,盡管風險特別大,但父親還是決定要做,他想讓吳生過上正常的生活。夜裡父親將吳生的病告訴了母親,母親哭的很厲害,卻一直捂著自己的嘴,她不想讓吳生聽見,在哭聲中罵著父親:“吳窮,你要瞞我到什麼時候?”倚著墻癱坐在了地上。 第二天的朝陽準時泛起紅光,當吳生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母親時,她那雙黑眼圈說明了一切——一夜沒睡。 吳生大概知道了什麼,什麼也沒有說,看了一圈,沒有找到父親。醫生建議還是再過吳生一個的時間,畢竟手術不成功,吳生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於是,終於又見到父親,“走吧,出去看看,第一次來BJ,聽說故宮不錯。” 吳生並不想去,他覺得此刻的,他夢寐以求的,天天在電視上看到的城市,變得如此陌生與恐懼,他想回家。 父親本想再說什麼,但還是帶吳生回到了樊城。 一路上,父親一直問吳生現在喜歡乾什麼,吳生想了好久,我什麼也不想乾,平平常常的就好了。 父親強忍著淚水,沒有再看向吳生…… 第二天,清晨吳生來到了教室,我很驚訝,在三十天的倒計時了,他來到了教室,麵容上看不出一點與死亡沾邊的事。 我在那一刻非常的敬佩他,而吳生也仿佛一夜之間長成了大人。 下了課,我還是問出來那句話:今後一個月怎麼辦? 他平平常常的說了一句:接著上學啊,還能乾什麼,學生不就應該上學嗎? 當我的腦海裡不斷想著,接下來的一個月吳生會乾什麼時,在聽到這句話後,一切想法都戛然而止。 “大哥,你說人活著有什麼意義?” 這是,我很久以後再一次聽見他叫我“大哥”,也是第一次聽到一個與我同齡孩子口中問出來的問題。 盡管兄弟幾個一直把我當成了小大人,但麵對這樣的問題我依舊手足無措,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腦海裡閃過了許多名著裡的話,但他們的話都慢慢的消失在我的腦海裡,我抱怨自己的記性差,或許落楓在這裡,會給吳生一個滿意的答案,但現在坐在這裡的人是我,“或許,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吧。”我扔下了這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走出了教室,我在那一刻,開始害怕見到吳生,害怕我的眼淚不止的落下。 但終究還是在同一個班裡,見麵是在所難免的,但每一次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仿佛那個將要麵臨生命終點的人是我。 一天裡,他一直和同學們有說有笑,我漸漸的放下心來,仿佛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夢。 夜裡,我與吳生一起放學回家,一路上,我察覺到了一直有一輛黑車在很遠的地方跟著,終於看清楚了,那是吳生父親的車,我心有神會,便沒有再看向後方了。 早上,我沒有再瞌睡了,自行車騎的飛快,心中一直想著吳生的事情,後麵有人叫我,我回頭看見了吳生,“趕上你還真不容易啊!體力不錯嘛。” “你怎麼騎上自行車了?”我問。 “嘿嘿,都快不在了,卻來風都不知道是什麼感覺,這算什麼!”吳生努力的邊喘氣,邊在風吼道。 我放慢了速度“哪來的車?” “之前買的,因為我的身體一直不怎麼樣,所以我爸不讓騎。” 我看了看不遠處後麵,果然叔叔還在。 “往後有什麼打算?”我的記性不好,把找個問題說出口後,才想起昨天已經問過了。 本以為吳生會說與昨天相同的話,但他還是把心打開了,“我覺得,人不願意離開,一定是心中還有遺憾,把願望完成不就行了。” 我心中似乎會預料到他會這麼說,於是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他。 他將自己昨晚列了一宿的願望清單,那是寫在一個作業本上的,一張張的用黑色中性筆寫的密密麻麻。 我大抵心裡清楚,吳生大概是把這一生想做的事都寫進了裡麵,“先把重要的做了。”我嘴多的說了一句,然後就後悔了,心裡想:願望,應該是每一個都很重要啊! 吳生拿過本子,用紅筆在桌子上劃了起來,許久才把被子交到了我的手中,我看了看,那歪歪斜斜的紅線旁還標上序號。 “合法就行。”我開玩笑的說著,低頭看向了自己手中的本子。 第一條:給父母一個擁抱。 這原先簡簡單單,輕輕鬆鬆的事情,在此刻變得,非常的困難,他不想讓父母發現。中午,吳生要請我吃飯,雖然是同一個小區,但我還是去了。 吳生的母親做了許多好吃的飯,我像是下了一回館子,那一道道絢爛的菜,在我眼裡化作了畫上的一點點原料,或雲彩或高山,隨後那畫漸漸的暗淡,成為了一張張底片。 我盡量克製著去想這些,但再看向那些飯菜時,似乎腹中有一顆巨大的石頭,我吃了幾口再也吃不下了,便看向了吳生,他開開心心的吃著,也在小心翼翼的吃著,當他吃完放下碗筷的那一刻,他是緊張的,阿姨來收拾碗筷時,吳生忽的抱住了阿姨,那一刻我清楚的看到阿姨先是愣了一下,隨後身體一直在顫抖,許久吳生說了一句:“呀,媽,你又瘦了,收了一圈了。” 阿姨盡力的克製著自己的顫抖,委婉的回了一句:“咳,這說明減肥成功了嘛。” 我與吳生附和著笑了笑,內心卻已淚流成河,我大抵從沒有想過會遇到這樣的畫麵,我漸漸的感覺身邊的空間像是凝固了一樣…… 夜裡十二點,吳生發來了消息,說擁抱了疲憊的父親,回到家父親已經睡在了客廳的沙發上了。我心裡想著,或許叔叔永遠也不知道這一次的擁抱,就是最後一次了。 第二天,他起的很早,我下樓後,見他早已在樓下等著。到了教室,又拿出了那個本子,看到了下一條願望,他想和兄弟們在聚一次。而現在兄弟五個,落楓去了BJ看病,似乎是小手術,郭跡好像去了太原,不知道,好像家裡出了點什麼事,隻有楊端天還在樊城,實在,人湊不起來。 無奈,夜裡,吳生與我回到了我家,吳生想在我家住一宿,他母親爽快的答應了,夜裡,在群裡打開了視頻,我們聊的很開心,聊的很普通,幾句簡單的問候,幾句簡單的鼓勵,還在BJ醫院病床上的落楓,放下了手中的橘子,我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他發現了不對勁,這時,有一個長得非常好看的女孩來問落楓題,我們看見後都在調侃落楓:找大了。楊端天變著聲音模仿著落楓的回答:“哪道題?” 我們笑著前仰後合,我不經意的看向了吳生,或許熱鬧更能顯的人寂寞,吳生走出了屏幕,去了廁所,正在人們笑的時候郭跡說了一句:“都不好好學習是吧,一放學就抱了個手機。” “那還用學,看看不就行了。”落楓搶著說。 “到底全市第二,就是厲害。”楊端天調侃道。 “說,通考的時候睡了幾個小時。”楊端天又說。 “睡什麼睡啊,不敢睡啊,監考老師可嚴了。”落楓說。 “呀,還有咋落楓怕的監考老師呢?”我也補了一句。 “不敢不敢,還是咋們葉哥厲害,通考給站起來了,監考老師說活了半輩子了,還沒見過站起來考試的。” “哈哈,我不是瞌睡了嗎。” “然後呢,然後呢。”楊端天追問。 落楓正要說話,郭跡又搶了一句:還有這事。我怎麼不知道?你們一個考場的? 落楓又說:“好在那個教室還挺大,葉哥一個人在大後排……” 郭跡問:啥感覺? 我搶著說:“一個字,爽,老師給我四個桌子並成一塊,這下卷子和草稿紙,答題卡,放下了。” “你考的數學?”楊端天問。 “嗯”。 “那葉哥這次數學考了多少?”楊端天又問。 “不多不多。” “你看葉哥又謙虛了,上次考了117了。”郭跡說。 “哎,就數學好,但也沒落楓高,老落又考了個滿分。” “我靠,你就是那個為數不多的滿分?” 這時落楓那邊沒了動靜,隻看見,落楓正教著那個女孩題,楊端天看見了說:“這貨,教題就教題吧,怎麼還嬉皮笑臉的。” “那家夥,一股賤嗖嗖的樣。”郭跡說。 “人呢,說話,怎麼不說話?”我說。 “好像,靜音了,你看他猥瑣的。” “哎,挺好的姑娘,我什麼時候也能遇見這麼好看的一個呀。”郭跡假裝嘆息著。 “我說,你們能不能小聲點,我沒禁音了。”落楓說。 “啊,這不尷尬了。”郭跡說。 “都聽見了?”我問。 “可不咋的。”落楓又接了一句,“話說,葉雨,她你不認識?”落楓把手機對準了那個女孩兒。又見,那個女孩害羞的把落楓的手機推到了墻邊。 忽然聽見了手機那頭落楓與那個女孩的對話,視頻裡不約而同的安靜下來,聽著他們的對話。 “葉雨是誰?” “葉雨嘛,小時候,咱們三個,你不是在我們村住過一年嘛……” 落楓這麼一說,我死去的記憶又被喚醒,“哦——我想想,是蘇啥來著。” “蘇思卿。”落楓說。 “對對對,現在怎麼樣了?” “人家,現在可有錢了,不知道怎麼弄得,現在是BJ戶,知道那個四合院有多貴嗎……” “這不富婆嘛……” 手機裡七嘴八舌的聊著,吳生從廁所裡走了出來,我看得出他剛剛哭過,又沒有再問他了。 那一夜,我回想過很多與他的點點滴滴,夜裡,很安靜,隻有墻上掛著的鐘表,滴滴答答的撥動著,想了想,得知他患病後,我們便再沒有談與死亡有關的一切,我們睡的很早,那一晚我才知道,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沉默,是一種有千言萬語而無法表達的沉默,是一種恐懼與無所謂相夾雜的沉默,我是害怕的,也是束手無策的。 清晨的光,不偏不倚的伸進千家萬戶,我們早已坐在了酣睡淋漓的教室裡,這幾日不知怎的,我格外的清醒,即使眼睛困的很厲害。老師,在講臺上同我們一樣困的厲害,依舊掙紮著在嘴裡念叨著什麼。 教室裡,偶爾發出幾絲飛蠅般的聲音,而那聲音裡大概就夾雜著我嘴裡發出的飛蠅聲,因為眼睛困的厲害,腦袋卻清醒的很,索性便閉上了眼睛,嘴裡小聲念叨著古詩。吳生也睡著了,突然又猛的趴了起來,問了我一句,落楓與郭跡什麼時候回來? 我知道,他一直在躲著他們,隨後也隻是用了三個字——不知道,搪塞過去。當我說完這三個字後,我突然意識到,他想悄悄地離開人世。後來幾天不知道實現了幾個願望,又不知道劃去了幾個願望。時間過得很快,直到有一天,他說他有一封信,讓我轉交,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一封…… 沒有信封,隻是一張對折了兩次的信紙,他是很信任我的,我又狠狠地按了一下,將那封信壓成了卡片那麼薄。 地址是18班的舒沁,她與我們還有喬瑛都是小學同學,隻是現在初中了,他們作為三樓的成績好班,他們的班主任是不允許他們上四樓的,更不允許一起玩兒,於是本就內向的她便很少與我們說話了,平日裡我是不會乾這種事的,但為了兄弟,我還是豁出去了。 終於一個機會,晚自習結束後,我還是走去了18班的教室,雖說是已經放學了,但卻與四樓的教室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當我們整條樓道都黑洞洞的時候,三樓的教室裡依舊燈火通明。 我跨進了門檻,沒有多少人注意到我,我如同一個賊一樣,心中多的是心虛,但轉念一想我不過是一個送信的,於是又大踏步了起來,怕對舒沁影響不好,本想小聲說話的我,卻一緊張聲音喊的很亮。 “舒沁,這個給你。”那一刻,班裡的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齊刷刷的看向了我和舒沁,於是班裡的幾個男生便大聲的起哄,我並不在乎別人的眼神,舒沁看著我正要張口時,我打斷了她,“先別著急拒絕,不是我寫的。” 說完話,我便走出了18班,感覺能為兄弟生前做一些事,是再正常不過了。 隨後,第二天,舒沁找到了我,她上了三樓,不過是偷偷上的,舒沁塞給了我信便走了,她告訴了我,吳生寫的是一封道歉信,大抵內容是小學時,有一次放學,吳生隻顧著和我說話,舒沁與他打招呼,他都沒有聽見。 在我看來,這並沒有什麼,但還是把信又交給了吳生,英語早自習在我看來,隻是強撐著不讓自己睡覺,但眼皮還是不知不覺合上了,不知誰在戳我,我以為是老師,竟奇跡般接著剛剛背了一半的單詞又背了起來。 “是我。” “哦,嚇死我了。” “我挺緊張的。”他看著手中的那封回信。 “這有啥?你還沒有看?” “一起一起。”吳生坐到了我的旁邊。 “這不合適吧!” “不怕,我都不介意,你建議什麼?”說著他打開了那張紙。 映入眼簾的是幾個方方正正的楷體:我在九月等你。 看到這幾個字,他是欣慰的,我反而大叫了一聲,“好小子,你全兜出去了,兄弟你不告訴,就隨便告訴別人了。” “沒有,其實,我已經……她……六年了,每一次見到她,都會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與信任感。” 他說的這一種對異性的感覺,我是從未有過的,但我又看了看那六個字,心裡又陷入了沉思:或許舒沁並不知道這場手術的成功率是比中彩票還要低的,或許舒沁隻是簡單的鼓勵他,或許…… 吳生的一聲大叫打斷了我的思考,“我想活,我要活,我要健健康康的一直活下去,我要娶她為妻。” 或許,之前的吳生隻是想盡快完成願望一心求死,而現在,是舒沁的那六個字:我在八月等你。點燃了吳生重新活下去的希望,仿佛這六個字是一個治百病的藥材,已經醫好了他的病。 我本想與他說些什麼,但到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 隨後他又自言自語道:但是手術概率實在是太低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忽的站了起來,“太低了,又不是不可能,我一定可以挺過去的,就這麼決定了。”說著,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他對生命的這份執著,讓我感到欣喜,又讓我感到恐懼。 到了下午,吳生又寫了一封信讓我轉交,同樣,我又耗到了放學,這一次我變的很果斷,本想把信交的她的手裡就走,卻在看向她的那一刻,發現她的眼角已經變得通紅,我知道,那是不知哭了多少遍才流下的淚痕。我本想說點什麼,卻又止住了口。 那一天晚上,我靜靜的躺在床上,在心裡想著:還有一周。 那一周的時間裡我很少見到他,那段時間的我,上課時,是昏昏沉沉的。直到下課時,我看下他的座位才發現他又不在了,心裡想著大概他又去找舒沁了,於是又埋頭睡著了。我知道這種昏昏沉沉的時光是很快的,一個月的時光轉瞬即逝,我害怕分離,害怕分別,我曾多少次想與他的父親談過,想要打消我心中的疑慮——為什麼一定要做場手術?可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多少個夜裡,我輾轉反側。多少個夏末的涼風,沒有將我吹醒。多少個夢裡我們一如往常。多少個歲月裡,我尋不到他的蹤跡。 手術的前一天晚上,我們走在放學的路上。道路兩旁已然亮起了路燈,我依舊能看到後邊不遠處那一輛尾隨的汽車,那時我發現他像一道黑色的影子緊緊的跟隨著我們,證實了光明的存在。 風是祥和的,是溫暖的,是將要凝固的,是令人無法呼吸的,我極力的吸著空氣,卻感覺它是無法呼出的,是憋在心裡的。心裡如同懸著一塊兒石頭,沉重而又令我膽怯。 一路上我們並沒有說話,隻是離別時,我說了一句:“走了。” “好。” 走了幾步,他站在路燈下喊著:“喂,你說過明天會陪我一起去的,沒忘了吧?” “一定!” 漸漸的,他消失在了燈光裡…… 第二天,我請了假,早晨五點半便早早地同吳生以及他的家人出發了,值得我驚訝的是,我在車裡遇見了舒沁,我清醒的大腦與那沉重的眼皮顯的格格不入,便閉上眼睛,靜靜地聽著他們的談話。吳生與舒沁已經睡著了,看著他們,我盡量的使自己的內心變得平靜。 窗外依舊燈火通明,卻沒有幾個人,偶爾能看到幾個早市的人正在搭建攤位。淩晨的風是刺骨的,也是猛烈的,隔著車窗依舊能聽到它的咆哮。 我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下的車,又不知什麼時候上了火車。因為是在夜裡,火車裡並不嘈雜,大多人在呼呼欲睡,也有少部分人在翻看著手機。舒沁也終於不再睡了,無神的盯著前座。 吳生還在睡著,我打心底裡佩服他這種勇氣。到了BJ,天已經亮了,與樊城不同的是這裡人來人往,車子川流不息,兩旁的路燈還在散發著淡淡的黃光。 我曾多少次幻想過來BJ旅遊,這是我夢寐以求的地方。然而當我這次來到這裡時,卻寫的是如此倉促,第一次來到BJ,我為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來到醫院,我大抵有一種小屋見大屋的感覺。其豪華與乾凈整潔是樊城任何一家醫院都不能比的。我突然發現不知何時吳生全身都在顫抖,雖然那幅度並不是很大。我本想上去問點什麼,但又有一種明知故問的感覺。 舒沁默默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我不知道那樣能否平復吳生的心情,但那顫顫巍巍的步伐,竟如同一位正在走向刑場囚犯,搖搖晃晃的身影裡是對一切滿足與舍棄,上午,吳生的父親一直在和醫生說話,我並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隻是一直在看著吳生,他那如同失去靈魂一般的身體,此時此刻像空殼一樣在椅子上坐著,這時她的母親走了過去,“沒事,就是個小手術,有什麼可怕的?” 我不知道再說那樣的話有什麼意義,或許這如薄膜一般的謊言,此時此刻成為了吳生父母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我心中是從來沒有抱著希望的,這個來小孩子都可以看出不可能成功的成功率,卻成為了他們最後的希望…… 將近中午,終究還是決定要做手術了,在走進手術室的那一刻,吳生轉過了身,“爸,媽,舒沁,大哥,我要活,我要好好的活,我還有很多地方還沒有去過呢,我還有好多人沒有見過呢,我要你們看到我娶舒沁,我還要你參加我的婚禮……”吳生拍著我的肩膀。 “我在八月等你。”我抱住了早已淚流滿麵的他,那一刻,我感覺到他變輕了許多,狠狠地抓了一把他的衣服,仿佛這樣便抓住了他的生命,他將脖頸掛著的金鑰匙摘下,放入了我的手中,“等我回來再還我…… 舒沁也抱住了他“我在八月等你,一定要回來。” 吳生的父親走到了他的目前結結巴巴的說“嘿嘿,小手術,沒什麼怕的,大丈夫何懼之有……” 吳生突然打斷了父親的話,沉重的語氣流出了幾個字:“爸,媽,我走了。” 那一聲告別讓他的父親身體一顫,我知道,他的父親知道了一切…… 幾個小時那漫長的等待隻屬於他們,於我而言換來的是漫長的煎熬。 我靜靜地一個人蹲在墻角,看著那把金鑰匙,看著時間一點點的流逝,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突然,那心臟猛的一顫,一時之間我卻感覺到難以置信的窒息…… 隨之而來的,是那手術室的燈滅,那噩耗的傳來,使得吳生的父母那最後一滴火苗也滅了,吳生的父親激動的叫喚著躺在上麵的吳生,一點點的淚水滴在白布上,那哭並非是嚎啕大哭,而是泣不成聲,他瘋狂的捶打著墻壁,直到到了下午,他倚著墻坐在了地上,令我膽怯的是那眼中的空洞…… 吳生的母親已經在我身邊哭暈,我勉強著將她扶到了椅子上,靜靜地,一坐便做到了黃昏,漸漸的我看到了那細長影子裡的人,“照顧好阿姨,我先去辦點事。” 那一夜,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在了長椅上,又不知是什麼時候火化的吳生,隻見到舒沁叫醒了我,我們又上了火車,我甚至都不知道,吳生的父親是什麼時候買的返程票…… 我不知道舒沁是什麼時候回到了家,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走進了家門…… 第二天,清晨的陽光斜斜的照在了我的臉上,它如同一個炙熱的鐵烙,又如同一把鋒利的鐵劍,劃過我的臉,刺激了我的心裡。我看著一切熟悉的周圍,才知道,我在沙發上躺了一夜,一切如夢一般的在我眼前實現,又在我眼前消失,這短短的一個月,我像是去了另一個世界,它是那麼虛幻與真實,我多麼希望這一切是假的,直到我意識到了手中攥著的東西——金鑰匙。 那一刻,我的淚水止不住的流下,我曾經以為自己多麼的狠心,卻在這一刻不攻自破,而那句“我在九月等你”卻永遠的留在了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