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這天天氣晴朗,藍藍的天雖也浮上了一層茫茫的灰色,但沒有風,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大將軍府一行人就踩在這冬陽中出發了。 出了城門,走了大約兩裡地,一隊人馬從前方迤邐行來。前方親兵一眼就認出是皇子出行儀仗,忙吩咐讓開道路。等對方到了近前卻緩緩停下,初晨和九皇子、楊祭酒家的小公子下了馬車。雙方行禮後,初晨便讓九皇子,楊淼宇自便,她施施然來到父母跟前。 初晨先打量了一番母親,隻見吳家珍身著橘色襦裙,一身打扮雖簡單,但能看出用了心思。她走過去抱了抱母親,輕輕的,幾秒鐘,沒等母親的手放在她身上便退開了。她再看看父親,一身深藍色祥雲紋頸裝,妥妥地豐神俊朗的中年大叔,站在母親身邊確實相配。她想那你們就總在一塊,這樣多好! 吳家珍醒過來第一次見女兒便要分離,自有無數句話叮囑,初晨一一應著,無一絲敷衍。等大伯衛高昌見九皇子神情有絲不耐,識趣的過來催促起程,初晨柔聲勸哄依依不舍的母親,兩隊人馬便又各自行進。 皇子馬車裡,初晨重新鄭重謝過九皇子,九皇子隻問她:“你如此愛你母親,此番她要離開你三年,而且三年後或許她還會把愛分給你的弟弟妹妹們,你不怕你們就此生疏嗎?” “怎麼會,她是我母親,她總是愛我的。”初晨不以為然地答。 “不對,母後說過就算是至親,也是越處越親。母後總讓我和哥哥一天到父皇那兒跑三四趟,還總說,別怕他吵你們,親人嗎總是說說笑笑,吵吵鬧鬧的。”九皇子一副我母後的話絕對至理名言的架勢。 初晨偏過頭,遲疑地說:“是嗎,那怎麼辦?我已經答應母親留在京城讀書了,而且本來我還想去國子監讀書,想讓你幫幫忙的。” 九皇子馬上驚呼:“你居然想去國子監,腦子沒毛病吧?你不知道那兒有個小矮子,姓高,有多可惡,一旬恨不得給母後告我一狀。每次母後都不等我分辯,這麼大這麼粗的棍子,”九皇子邊說邊比劃,“不打招呼就往我身上招呼。嘖嘖,那酸爽,就別提了。你這大傻子居然還想進!” “那有什麼?我早打聽過了,國子監裡不分男女都有一個特別的班。這個班裡師傅的脾氣都很好,學生做不做課業全憑高興,隻要坐在課堂即可。”初晨看著九皇子和楊淼宇隨著她的形容皺起的眉,不解的問:“怎麼,我打聽到的不對?” 這次楊淼宇搶著接話:“天哪!你可別打這個班的主意。就算你想進國子監,你祖父或者九皇子一句話也就進了。進了這個班可就不光是課業師傅告狀的問題了,那是每天每時每刻都讓人懷疑人生,不想死就打死也不要進去。我,你哥我,有切實體會。”說到這一副心有餘悸的表情,“這也就是我背後有靠山,臉皮厚,打滾撒潑,使出了全身功力,才從裡麵出來。你這樣的進去,隻有被欺負或者同化的份,若一不小心被退學,今後咱們這圈兒不會有站的地。”他點點頭,強調地說:“你可千萬別犯傻!” 九皇子也一臉贊同地說:“淼宇那一段時間可慘了,每次見到都一臉的鼻青臉腫。我伴讀還說,他研究過,那個班分兩個派別:斯文型一派,動手型一派,但都是在家被寵得無法無天且聰明的,每每欺負了人還倒打一耙。我可不能害你,你若真想進國子監,就去甲班吧,最起碼裡麵的人都想出人頭地,不會有人想浪費精力為難你。” “那是你們不知道女班開的課程,《女四書》是基本課程,還有琴、畫、女紅、烹飪、禮儀,這些我不喜歡的女班居然都要學。”初晨嘟了嘟嘴,“要學它們我寧願花點時間對付人,這次跟父親周旋我覺得與人鬥其樂無窮。對付一幫小孩,想想就帶勁。這次出手,打老鼠怕傷著玉瓶,別提多憋屈了。” 九皇子、楊淼宇都一臉的不可思議。 三個人一路說說笑笑,打打鬧鬧的回了城,約定好下次見麵時間就分開了。 另一行人,老大衛高昌、老三衛高朗兄弟騎馬跟在馬隊後方,兩兄弟互相看看,老三衛高朗說:“哥,你放心,三年後絕對不會是這樣,我會從現在就做好準備!” “輸給一個孩子確實是讓人感覺灰頭土臉,但三兒,翻過來想想我們也沒有做對什麼。在我看來孩子的要求一點也不過分,三兒,不管怎麼說,嫡子確實比庶子金貴。” 老三衛高朗沒有應聲。 馬車裡大太太高氏、三太太吳氏兩妯娌不鹹不淡地說了兩句客套話,就各自想著心事。大太太高氏不放心留在京城的兩個兒子,這次回去能感到母子之間的生疏。下一次回來大兒子十七了,該結婚了,可她對下一輩的女郎們兩眼一抹黑,想想就頭大。二兒子也13歲了,是不是帶去邊關呢,老爺肯定不同意。是呀,正是進學、交際的年齡呢? 三太太吳氏想了好多可又似乎什麼也沒想,從三年前開始,她就不能深想一件事,每次隻要集中精力想一件事,她就無法控製情緒,抓著東西就想撕了、砸了。經過這一個月的靜養,好了一些,但還是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精神。像這次把女兒們獨自留在京城,依往常她絕對無法同意,可周媽媽勸了幾次,老三衛高朗敲了敲邊鼓,她輕易的就同意了。她知道自己的心病了,蓮田也說隻讓她想好事,高興的事,可她想身體病了還要對癥下藥,心病了需要心藥醫,老三衛高朗是她的心藥嗎? 等晚上初晨睡在床上,回想今天—送行、進國子監兩件大事都落到了實處,不禁笑了。她賭上一切的這場仗基本贏了。 她堵上其餘一切,隻是願以後的成長的歲月不再有來自死亡的威脅。敢直接對上大人並不代表她不害怕,隻是必須強撐著罷了。這次來說年紀對於她來說實在是太大的缺陷,因為年紀小,自認為考慮到了所有,其實除了出其不意、無所畏懼,隻餘滿滿的破綻。但好在她抓住了重點——錢、九皇子,所以還不算滿盤皆輸。她終於遠遠地送走了可以直接掌控她的父母,下麵隻要進了國子監,就又可以暫時脫離祖父的掌控,一定程度上獨立自主了。至於三年後的事三年後再說,還是先管眼巴前吧,畢竟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想想她跟九皇子說好了二月初一進班,那近幾天她盡量把一切都安排好。首先,把錢切實的抓住手裡,這需要外祖父的幫助,明天寫封信;再買些人,她現在最缺的就是自己的人手。短時間用母親留下的人還無礙,但三年後,與母親見麵時,她不希望自己透明如紙,那樣的話她怕今天經歷的一切都要重演。明天再打聽一下最近哪有天災,希望可以買些無牽無掛的人手;再來買些寬敞的,不顯眼的地方。買來的人不比平時那些丫鬟、婆子、小廝,她要自己培養,要一支隻聽自己的無條件服從的人手。想一想事情就很多,不過沒關係,她有三年時間可以一一實現。她現在相信人還是需要夢想的,三年來的夢想實現就在眼前,三年後的她也一定會讓它更加盡善盡美的實現。不過現在已經很晚了,她需要睡覺了,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吧。 不過,她這次全憑性子做事,一點都沒有都沒同姐姐商量,也沒為姐姐考慮,不知姐姐會不會很生氣? 真想姐姐呀! 衛依晨晚上卻一直睡不著。今天父母和嫡親的哥哥們離京去百越,她卻沒有一點傷感。她的人生是從四歲那年開始的,四歲以前的生活她沒有一點記憶。所以在她的記憶裡隻有神經兮兮一言不合就吵架的母親,神色冷硬的、從不交流的父親。她不管是當時還是現在都理解不了母親,不就是納妾嗎?多小的一件事,哪家沒有呢。至於當初填進去的八十萬兩,你不讓他納小妾就找補回來了麼。 那段在府中的日子難過極了。她待在菡萏苑,母親不能聽見她笑:隻要她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母親就陰森森的盯著她,過一會就讓她寫字或背書。寫字時隻要一筆不直,就一戒尺;背書隻要錯一個字,就一戒尺。而父親連理由都不需要找,隻要今天心情不開心,而她出現在了他麵前,那一腳把她踢一邊,就是常事。出了菡萏苑,處處是譏笑的眼神和言語。府裡府外走哪都要忍受,她還還不起嘴,最後隻能是打架了事,最後再被母親打。所以她在知道三公主找伴讀時,使出渾身解數,通過各種手段選上了。那會她就下定決心要一直留在三公主身邊,留在宮中。 但她知道最後她能選上,還是因為貴妃想搭上大將軍府,所以她盡力表現對祖父母、父母的孺慕之情;對兄姐的喜愛之情。其實在那個家中,她除了看到嫡親妹妹初晨會發自內心的欣喜,其他人她都是如旁觀者般冷笑著扮演角色,扮演可愛的、聽話的孫女、女兒、妹妹。 對她來說親人隻有一個,那就是初晨。至於其他人從內心講,她不在乎。所以這些天三公主病了,她一步不離的陪著、照顧著,甚至連一點都沒想起今天是什麼日子。 早上她哄著三公主喝了點粥,正喝藥時,貴妃身邊的掌事姑姑桂嬤嬤過來閑話家常暗示她公主這次病的嚴重,病中對她的依戀,貴妃對她的喜愛等等,翻來覆去地講。她正納悶時猛地想起今天是父母、哥哥們離京日。她才知道桂嬤嬤的真實意圖,於是她順勢表達下對公主的真情實感,並表示雖然也牽掛父母和哥哥們,但公主在自己心中是第一位的。她在桂嬤嬤滿意的笑容中,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