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清丈田畝,還地於民!(1 / 1)

齊良神情恍惚。   牟指揮使體貼讓他早些下值了。   沒有別的愛好,隻能晃晃悠悠回了齊府。   府中大管家,臉都笑僵了,將四麵八方的禮物和禮單,分門別類放好封存,以待主家查驗。   見到長孫少爺回來,連忙迎上前來,熱切道:“孫少爺,您回來了。”   錦衣衛指揮僉事,正四品之位。   與老爺的鴻臚寺卿一樣。   但官位一樣,不代表權力一樣。   鴻臚寺,隻是掌管朝會、筵席、祭祀贊相禮儀。   而錦衣衛,卻奉旨緹騎天下。   從升鬥小民,到皇親國戚,都可以抓捕,並加之審訊。   因此。   老爺,在府中的地位,從二號,也變成了三號。   太主第一。   孫少爺第二。   老爺第三。   “我母親呢?”   齊良點點頭,看著來來往往的禮車,忽然覺得刺眼,卻也沒多說什麼,詢問道。   “太主剛從仁壽宮回來,這會兒,該是在東跨院休息。”   ……   東跨院。   太主住處。   以國朝規定。   出嫁公主,都會建公主府。   作為成化帝長女,國朝仁和公主,自然有座金碧輝煌的公主府。   不過。   太主與駙馬都尉齊世美一見鐘情,感情甚篤,在出嫁時,就沒受先皇賜府,直接落入了齊家。   但府邸可以不受,國朝禮儀卻不能不遵。   依國朝律法,駙馬,及駙馬父母,見公主是要行君臣之禮。   太主是個孝順兒媳,為避免公婆施禮,就住在東跨院,不常出去。   在駙馬都尉死後,與公婆,就更加不常見麵了。   等到侍女引著齊良,見到太主時,太主正在書案前,手抄著《象雄大藏經》其中一部經書,口中念念有詞,讓人聽不懂,貌似是藏語。   “見過母親!”   “我的兒啊,怎麼回來了?”   太主放下狼毫筆,慈祥笑道。   官廨放衙。   是有規定的時間。   尤其是陛下登基後,規定就變得更加嚴苛,官員隻敢晚走,不敢提前下值。   錦衣衛,更是忙碌之所,這天色尚早,怎麼就回來了呢?   “回母親,是指揮使大人讓我先回來休息。”   齊良說明原由,繼續道:“我也有事情想請教母親。”   見長子眉宇間滿是憂愁,太主知曉事情不小,揮退了左右,讓兒子到前來同坐。   “家無常禮,良兒是遇到什麼事了?”   太主滿意笑道。   入了官場,還是錦衣衛那地方,有問題是對的,要是沒有問題,身為母親就該擔心了。   “母親,指揮使大人,讓兒子看了國朝皇族田地賬本。”   齊良情緒稍安,詳細道:“在皇族賬本之外,還有勛戚、官員的田地賬本。”   “那良兒有什麼問題呢?”   太主笑容一滯,又恢復如常道。   錦衣衛指揮使牟斌,坑害本公主兒子,這個仇記下了。   “兒子擔心陛下看到賬本後,會對天下皇族、勛戚和官員不利。”   “為什麼要擔心?”   太主頷首笑道:“沒有皇帝授意,兩廠一衛不敢察查皇族、勛戚和官員土地的。   既然皇帝動了心,那就必然會動手,這有什麼可擔心的?”   “母親是說,陛下會對國朝官員、勛戚和皇族都動手?如果官員與陛下對峙,陛下還怎麼治理天下?”   “良兒,自古臣與君對峙,無疑是以卵擊石。”   太主搖搖頭,笑容不減道。   與那些留給子孫的耕地相比,子孫是死是活,孰輕孰重,國朝官員是分得清呢?   “母親,那與太祖打天下,與太宗皇帝靖難清君的勛戚呢,陛下也能不在乎?”   “天下,的確是打下來的,可不完全是打下來的,太祖建立國朝,靠的是民心,唯有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   太主見長子依然不太明白,耐心解釋道:“勛戚也好,功臣也罷,不過是皇帝手中的一枚棋子。   一枚棋子,到了無用,到了該舍棄之時,難道下棋的人,還會憐惜不舍嗎?”   “母親,您也是皇族,是陛下的姑母,是與陛下血溶於水的親人,陛下怎麼能對您和其他叔伯兄弟動手呢?”   齊良依舊無法明悟,追問道。   “良兒,為帝君者,從來就與情字無緣。”   太主想起太後,想起壽寧侯,想起建昌侯,嘆了口氣道:“古往今來,為帝君者,何人不是孤家寡人。   我等皇族,既然得了這驚人的富貴,就要受得起這“無常”二字。”   太祖訓。   以天下養皇族。   但是太祖忘了,皇族人數,不是固定之數,每一次皇位更迭,皇族人數就會迎來暴漲,分出去的王公,就會越來越多。   然國朝土地是有數的,終有一天,國朝土地,分無可分,百姓無田可種,江山社稷就會傾覆。   而今明君在位,必然會重新劃分土地,這是她早有預見的事。   或早,或晚而已。   “指揮使大人讓兒子看賬本,是什麼意思?”   齊良麵對這鋪天蓋地的皇權碾壓,有些喘不過氣來,臉色蒼白道。   這是陛下未來的國策,牟指揮使,卻讓他,讓他這個既得利益者知曉,難道,就不怕消息泄露嗎?   “無所謂太公釣魚,負命者上鉤來。”   太主笑容逐漸勉強,無奈道:“錦衣衛、東廠、西廠呈上土地賬本後,陛下絕對會讓兩廠一衛清丈國朝田畝。   這不是一人、十人、百人能完成的事,縱使兩廠一衛緹騎、番子同使力,也很勉強。   錦衣衛如此多的人力、物力調動,怎麼可能瞞得過錦衣衛指揮僉事的良兒你?   早晚都瞞不過,就是提前讓良兒你知道也無妨,也趁機試探你我母子,是否與陛下同心同德?”   太主漸感疲倦。   出身皇家,再清楚不過旁人的嫉妒心有多重。   陛下突降聖眷,長子直接成了錦衣衛排得上號的人物。   錦衣衛內部,從緹騎,到指揮使,都是心懷不滿的。   隻不過,陛下聖意,錦衣衛無力阻止,也不敢阻止罷了。   牟斌不在乎長子泄露國朝土地的事,如果長子泄露,那就證明她和陛下並非同路人。   以陛下的神武,或許不會對她和長子怎麼樣,但錦衣衛,長子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如果長子不泄露,就代表她和長子,堅定站在了陛下立場,等新國策開啟,長子必將受到整個皇族的唾棄。   況且。   牟斌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就是長子想去泄露消息,恐怕也不會容易。   冥冥之中。   她好似聽到這附近有人在私語。   齊府內,必定存在著兩廠一衛的密探,時刻監察著他們娘倆的一舉一動。   “母親,我該怎麼辦?”   “人啊,隻要能活下去,就隻能往前走,回到錦衣衛內,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   太主平靜道。   錦衣衛這麼忙,長子怎麼能這麼早就放衙休息。   忽然間。   太主想到四弟,國朝興王就藩前說過的一句話。   皇族的存在,本就是謀逆!   事到臨頭。   隻希望一眾藩王弟弟和侄兒能想的清了。   成化帝有十四子、六女。   其中。   成化帝皇長子夭折,悼恭太子朱祐極病逝於東宮,繼位者是先皇。   作為成化帝長女,排在二十位皇子皇女第四位。   從先皇駕崩後,成化帝一脈,嚴格意義上是以她這位長姐為大。   本該照拂一二。   可大難臨頭,自己個兒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唉。   一聲長嘆後。   太主從書案上取過那部手抄好的增福增壽經,然後又從密室取出先皇賜地和齊家田地地契。   “來人,備轎!”   齊府外,胡同拐角處。   錦衣衛指揮使牟斌、東廠督主黃錦和西廠督主孫洪,見轎子從身前經過,躬身行禮。   “哼!”   錦轎不停,往前走著,但傳出了冷哼聲。   牟指揮使、黃督主和孫督主直到轎子遠去,方才起身。   “得,讓太主給記恨上了。”   牟指揮使聳了聳肩道。   太主,和先皇性格相似,都是厚道人,就是被記恨上,也隻是象征性罵幾句,丟些麵子的事。   錦衣衛本就人憎狗嫌的,沒皮沒臉,根本不在乎。   “齊良回錦衣衛上衙了,太主又去仁壽宮見太後了,咱們也該進宮麵聖了。”   黃督主瞥了牟指揮使一眼,覺得這種試探很無趣。   在東廠內,隻要是忠誠存疑,上至檔頭,下至番子,都會踢出廠衛。   哪像錦衣衛這麼多彎彎道道。   “走吧!”   ……   乾清宮。   朱厚照翻閱著土地賬本,神情越發凝重。   太祖訓,國朝藩王,永不賦稅。   使得這一億兩千萬畝土地,國朝四成的耕地,不僅沒對江山社稷有任何益處,反倒成了一把沉重的枷鎖,壓在皇帝和萬民身上。   但是。   太祖、太宗皇帝宗室的製度,又規定了皇族乾什麼的行,唯獨不能乾正事。   這樣一來,皇族除了造娃,就沒別的正經技能。   而經濟來源就兩個,一個是田地,一個是俸祿。   相較於那“微薄”的俸祿,那動輒上千頃的田地,才是皇族最大的經濟來源。   一旦動了宗室田地,等同於在行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   削藩!   自建文皇帝削藩,被太宗皇帝靖難清君後,皇位更迭數次,但無一皇帝再動過削藩的念頭。   朱厚照努力思考別的破局之法,正史上,那延長大明國運的“一條鞭法”,和清廷的“攤丁入畝”,進入了思緒範圍。   可很快,就被朱厚照給否決,“一條鞭法”和“攤丁入畝”,隻能延緩官員、勛戚兼並土地的速度,卻不能遏製日益膨脹的國朝皇族。   執行這兩道賦稅製度,百姓手中的田地,依然在不斷消失,無法完成對國朝的救贖。   要知道。   在太祖皇帝建立國朝之前,這漢家江山就進入了小冰河時期。   夏天大旱與大澇相繼出現,冬天則奇寒無比。   且隨著時間推移,天象越來越反常。   整整持續五百年。   大明的心頭之患。   不在那塞外韃靼,而是在這乾清宮,在這群血親和大臣們當中。   要想國朝穩固,撐過這小冰河時期,必須讓天下百姓人人有田種,人人有飯吃。   清丈田畝,還地於民。   這念頭。   此一出現,就一發不可收拾。   或許。   國朝做不到像新種花家那般,免除農業稅,但收歸天下土地,然後均分於民,交定額公糧,卻是可以做到的。   削藩,勢在必行。   不過。   飯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   在還地於民前,先把清丈田畝的事做了。   “去請閣老們入宮。”   朱厚照看著正襟危坐、神色肅穆的牟斌、黃錦、孫洪,想將此事交給兩廠一衛,但沉吟良久,搖搖頭道。   司禮監隨堂太監畢雲領命前往內閣。   而牟指揮使、黃督主和孫督主一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本想著這臟活、累活,又會落到兩廠一衛身上。   沒想到,砸內閣頭上了。   陛下厚愛啊。   三人眼中泛淚,太感動了。   朱厚照見狀,嘴角微微抽搐。   清丈田畝,還地於民國策,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實在不適合這群殺賊去做。   一,是與身份不相配,二,是容易引發別的幺蛾子。   不久後。   畢雲去而復返,三位閣老一道而來。   “聖躬萬福!”   “賜座!”   “謝陛下!”   三位閣老落座時,餘光看了眼牟指揮使、黃督主和孫督主,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閣老,看看這個。”   朱厚照點點頭,讓畢雲把國朝官員土地賬本拿給了閣老們。   李東陽首輔代內閣接過,看到書封名,心臟就像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給抓住了,胸悶,心悸。   劉健次輔和謝遷閣老探過頭來,下意識地想撇過頭去,又止住了動作。   龍目俯瞰之下,隻好硬著頭皮翻開。   “內閣首輔大臣,李東陽及族人,占湖廣茶陵耕地兩千頃!”   “內閣次輔大臣,劉健及族人,占河南耕地一千八百頃!”   “內閣群輔大臣,謝遷及族人,占兩浙耕地兩千五百頃!”   “……”   沒再看下去。   李首輔合起賬本,跪倒在地,悲聲道:“陛下,臣及家族名下的田產是多了一些,但那都是誠實經營,勤勉致富所得!”   “臣等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