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32年5月31日。 河南省南陽市鄧州市羅莊鄉南古村。 (以上劃掉) 大唐開元二十年五月乙巳。 山南道鄧州新城縣。 ———————————————————————————— 新城縣縣衙後院,李縣令公宅的正堂之中。 新城縣縣令李泳麵色陰冷,站在正堂的木臺之上,李縣令的兩邊坐著一老一小的兩人。 和這個時代大多數宅邸的正堂一樣,地上鋪著四張大筵,所以人們進屋之前都要在門口脫鞋,以保持房間的衛生。這個時代,中國人的居住習慣正由低坐向高坐轉換。因此,低坐家具與高坐家具並存,而這間建於隋末,以後隻是屢次修繕的屋子,還保留了最初的樣子。 重重帷幔將這間正堂分成了三個部分。正中是主人的會客之所,正對大門是一件擺在木臺上的大案。木臺之下是兩排相對擺設的小案,每排四張。 李縣令冷冷地盯著跪在他麵前的管理庫房的一名大約四十來歲的白直。白直就是唐代州縣衙署裡的,沒有薪酬的衙役。按照白直的職事,在衙署服務的腳公廨白直,給官員私人服務的叫官人白直。 就像這個跪在李泳麵前的這個衙役,就是為衙署服務的公廨白直。他旁邊還跪著一個二十出頭年輕人,這人並不是新城縣的衙役,而是李泳的表弟。他比他當縣令的表哥要小上十來歲。 也難怪李縣令如此生氣,今天退堂之後,他請經過新城縣的韓朝宗和韓朝宗的小兒子韓守禮吃蜜漬楊梅。但是,他的表弟給他從縣衙倉庫取來蜜漬楊梅的罐子,當著韓朝宗的麵分給二人,碗裡卻赫然出現了老鼠屎。 這怎能讓他不生氣。 各位看官,可能有些奇怪,當著客人的麵出了這事,固然丟麵子,但李泳縣令未免也反應太過了吧? 對了,忘了介紹兩位姓韓的客人。 老者,也就是韓朝宗正是前兵部給事中,途徑菊潭赴任的荊州長史。而這個小孩子則是他的小兒子韓仁禮。但是韓朝宗不知道的是,自己對麵的這個小孩子不完全是他原來的兒子了。 一個月前,韓朝宗被貶荊州長史。皇命難違,於是他不得將一家老小幾乎全部留在西安。哦,不對,是留在長安,隻帶著隻有十歲的小兒子韓仁禮沿藍田武關到南下荊州。到了層峰驛,韓守禮大病一場,昏死過去。一天之後,才醒了過來。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87年後韓愈因為勸諫皇帝不要迎取佛骨被貶潮州。而在前往潮州的路上,韓愈的小女兒也是在這層峰驛溘然長逝的。 其實,原來的韓守禮已經因病死。現在韓守禮身體裡的這個靈魂,其實是來自差不多1300年後的一個網文作家。 有趣的是這個作家的名字也叫韓守禮。作為男頻網文作家的韓守禮本來是一所醫學院法醫學專業的本科畢業生,畢業後陰差陽錯的成了一個網文作家。 韓守禮的前世主要寫歷史網文和推理網文,自然不能和寫兵王小說、玄幻小說的那些大咖相比。一次寫作卡文之後,下樓溜達。 韓守禮所在的城市是長江邊的一個省會城市,河湖縱橫,夏天就像蒸籠一般。日落之後,到長江邊溜達就成了韓守禮放鬆自我的一個習慣。 就是這個習慣,讓他這次為救落水少女穿越到了這個世界。 昨天到了新城縣受到了縣令李泳的熱情接待,本來韓守禮對這個縣令還充滿了好感。但是,昨晚李縣令帶著自己的詩集拜訪了自己的便宜老爹,想讓自己的老爹舉薦自己出任南陽縣令。 “南陽縣令”!韓守禮聽了李縣令的話如遭雷擊。李泳這個名字,韓守禮剛聽了,還以為自己又回到了以前的那個時代,遇到了央視的那個著名的節目主持人。 這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南陽縣令”四個字卻讓他不由得出了一身白冒汗。 因為四年後,自己的老爹就因為舉薦的南陽縣令任意苛稅,被貶洪州刺史。 表麵看,自己的老爹是升職。但是,自己的爹明年就要升任襄州刺史兼山南東道巡察使。 對了,現在還沒有山南東道,隻有山南道。明年山南道會分拆為山南東道和山南西道,而山南東道的省會就在襄陽。而襄陽同時也是襄州的中心所在地。 所以,昨晚知道李縣令想要自己的老爹推薦自己出任南陽縣令後,韓守禮就極力反對,但是他要是敢說,四年後爹爹你會因為這個李泳被貶洪州刺史。他知道,雖然自己大病剛愈,自己的老爹也會請自己吃上一頓竹筍炒肉的。 哦,忘了,這個時候還沒有炒菜呢!到襄陽後,要不要把炒菜弄出來賺筆小錢呢?前世好像很多網文作家寫穿越回到宋朝以前的人,都會用炒菜賺大錢呢! 韓守禮一邊無聊的掃視這這間不大的正堂,一邊用手捏著青瓷碗裡的老鼠屎。心裡想著,真是被騙了,穿越前看短視頻,都說唐代建築如何的高大,一路行來,才知道唐代建築高大的真是不多,雖然屋頂看起來很大,那不是因為這個時候建築技術沒有後世發達,梁枋必須做這麼大嗎! 但大多數房子的建築麵積並不算大,就像這新城縣縣令李泳的這處公宅吧。是的,的確是公宅。雖然大唐也會給官員分配私宅用地,但畢竟是少數高級官員。對於大多數官員,還是要自己購買私宅的。更何況是在這呆不了幾年的任職地,大多數官員住的都是官方提供的周轉房,也就是公宅。 正堂隻有後世的25平方米大小,整個公宅房子加院落也隻有170平方米大小。 雖然看起來不小了,但是這隻有三分之一唐畝。而按照《唐律》住宅用地的規定,“良口三人已下給一畝”,咱們新城縣縣長李泳的官方配房也就隻有這麼大了。 突然,韓守禮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站起身來,走到主桌旁,拿起桌子上的一把削刀,切開一顆老鼠屎。然後撿起老鼠屎,湊近眼前仔細地看了一會兒。 “李少府,恐怕你冤枉這位老伯了!”韓守禮說道。 “什麼?我冤枉他了!”李縣令問道:“你可有依據?” “李少府不用管他這個小孩子說的,他懂什麼!”韓朝宗瞪了韓守禮一眼,然後對著李泳說道。 韓守禮把自己老爹的白眼視作無物,撿著那可切開一半的老鼠屎,走到李泳麵前,鞠了一躬說道:“少府,小子冒昧了。少府請看這顆老鼠屎,雖然表麵潮濕,但內芯卻是乾的。” “那又能說明什麼呢?”李泳問道。 韓守禮輕聲說道:“少府請想,如果是因為這個老伯管理不當,讓老鼠屎混了進去,那這顆老鼠屎的內芯應該已經浸泡濕了,但現在卻隻有表麵很淺的一圈是濕的。。” 韓守禮略略停頓了一會兒,指著李縣令的表弟說道:“所以,事情的真相是這人為了誣陷老伯,而剛剛放進去的!當然,這隻是我這個小孩子家家的一點愚見。” 李泳聽了韓守禮的話,略微思考了一下,說道:“不錯!” 但事情涉及自己的表弟,李縣令自然不方便在外人麵前對表弟進行詢問,隻得對直白和自己表弟說道:“好了,你們二人下去吧!” 李縣令在家中請二人吃過午飯,韓守禮和韓朝宗便回到二人居住的縣衙客房,韓朝宗關上房門,對韓守禮說道:“跪下!” 韓守禮隻得乖乖地跪了下來,然後伸出左手。 韓朝宗抓起書案上的竹製鎮紙狠狠地打了起來,邊打便問:“知道錯了嗎?” 其實,韓朝宗打手板是有輕重的,開始的幾下很重,後來的便輕了很多。 韓守禮一邊擠出眼淚,一邊抽泣地說道:“知道了,我不應該指出長輩的錯誤!” 二十手板打完,韓朝宗說道:“對也不對!我是不贊成對所有長輩都唯唯諾諾的。但這也分情況,像李少府這樣的生人,你就要謹言慎行,因為你不知道這人的好壞,很可能一句話就引起他的嫉恨,為了一點兒小事,招來一個仇人,得不償失。而對你爹,你自然可以指出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記住沒有。” “記住了,記住了!”韓守禮忙不迭的點頭答道,但心裡想的卻是:“我一個小孩子家家,怎麼會引得別人的嫉恨,就算別人要嫉恨也是恨的是老爹你。” 後麵這話,韓守禮自然是不敢說出口的,隻供自己五臟六腑之間的交流。 見兒子承認了錯誤,也挨了板子,韓朝宗的氣也就消了不少,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問:“你是怎麼想起這個辦法辨認出鼠屎是剛剛被扔進去的?” 韓守禮聽了微微一愣,說道:“阿爹,你真的沒聽說過這個辦法嗎?《三國誌》裡就有啊!” “《三國誌》裡還有這個辦法?我怎麼不記得了?”韓朝宗聽了更糊塗了。因為《三國誌》作為前四史不是什麼冷門的圖書,而是讀書人必讀的書,隻不過讀完全書的不是很多。 韓守禮很快就想明白這個道理,對父親說道:“阿爹,《三國誌》吳誌三中,裴鬆之引用《吳歷》講了這麼一個故事,孫亮一次去西苑吃梅子,便讓宦官去倉庫取蜂蜜,等蜂蜜取來,發現裡麵有鼠屎,然後他就用這個辦法斷定是那個宦官為了報復庫吏故意丟進去的。” “哦?還有這麼一回事啊!”韓朝宗聽了覺得新鮮,為官這麼多年,現在閑了下來,看來自己要仔細讀些書了。 韓守禮也發現,自己穿越來以後,記憶力好像增強了不少,像剛才自己講的這個故事,隻是自己一次偶然看《三國誌》時看到的,當時並沒有刻意記憶,後來好像很快就忘記了。但現在略略回想一下,卻是記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