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青城主要在於生產與鍛造鐵製產品,所以城區售賣的商品也大多與鐵有關,用於售賣衣服的店鋪寥寥無幾,業侯哲走完兩條主要街道也就看到兩間。其中一間售賣的衣服華麗而昂貴,哪怕是最單薄的一件內衫也要花上五枚金幣,他所有的錢加起來還沒有3枚金幣,買不起。另一間雖然售賣的是普通人所穿的衣服,但他需要的保暖外衣至少也要四枚金幣以上。 他發愁著該怎麼辦:按著天氣的季節性變化,之後還會變得更冷,而且北上的溫度也會相比這裡的要低,如果不添一件保暖外衣,以他本來就相對單薄的身體,遲早會倒在冷空氣之下。但他也不能每次都指望著暗算敵人,從而取下敵人的衣服——他可不是強盜,也絕不會做小偷。 一陣冷風吹過,吹得他瑟瑟發抖,趕緊收起兩手抱緊自己,並躲到最近的墻側避風。 正麵看不到幾個人影經過,但卻突然感到後邊有人靠近,他警覺性地回頭一看,發現是彌相蘭與洛風,這才放心。 “吶,知道你會發冷,所以剛才過來時特地給你買了件外衣。”彌相蘭一邊說,一邊把手裡挽著的黑色棉衣遞給業侯哲,表情略顯生硬。 業侯哲沒有領情,把頭歪向一邊。 彌相蘭看業侯哲一眼,再迅速把視線移開,說:“放心吧!我知道你不會要貴重的,所以隻是買了一件普通人所穿的。” 業侯哲把頭轉過來,正視著彌相蘭問:“你這是施舍嗎?” “你……”彌相蘭的脾氣正要發作,但想想之前自己的不是,結果還是降下了火,並低著頭,愧疚地說,“我…我隻是覺得…之前自己的話說得過分了點,所以打算以此表示歉意而已。” 業侯哲並不固執,何況對方是誠心地道歉,他沒理由為了無謂的麵子而拒絕別人的好意,否則被凍死會很不值得,於是從彌相蘭的手臂裡抽過黑色棉衣穿上。 得到業侯哲的原諒,彌相蘭心裡舒暢了。 “太好了。我還以為業公子會對小姐之前的話耿耿於懷呢!”洛風笑道,他真心地為主人與業侯哲言歸於好感到高興。 “我還不至於連這點容人之量都沒有。”業侯哲回應。 “歉意我已經表達了,現在可以回去了嗎?”彌相蘭征求道。 “你把我當主人,我可受不起。” “誰把你當主人啦?!別以為給你兩分麵子就可以忘乎所以!”彌相蘭哼一聲鼻子,掉頭就走,但沒走兩步,卻發現前邊有人攔住去路。 攔路的人正是之前在客棧裡穿著青色花紋綢緞的俊朗男子,同時他後邊還帶著十多名官兵。 這些官兵大概事前已經聽了那男子的命令,所以沒等彌相蘭等三人反應便迅速包圍起來。 “好久不見了,兩位!”那男子輕鬆地打起招呼。 “山喬!”彌相蘭驚訝地喊出那男子的名字,“你這家夥怎麼會在這裡?” “你真不長記性!下青城坐官可是我父親,我不在這裡難道還在你那裡不成?”山喬慢條斯理地說。 彌相蘭左右看看包圍他們的官兵,並質問道:“你現在這算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山喬說著大笑起來,“就在昨天,你爹遣人來向我爹求助,說是你被他(指業侯哲)給拉做人質帶走了,所以要我們留意。本來今天早上聽說你出現在海莊,我還信以為真,以為在這裡不可能見到你。誰想到你們居然用調虎離山之計,偏偏跑到我下青城,而你偏偏要管別人的閑事,自曝了身份。” “你是說你一直都在滿輝客棧裡等候嗎?” “不,純屬巧合。滿輝客棧是我叔父開的,我隻是閑著時不時到那走走。而且不出我所料,你果然不是人質。” “於是你就跟蹤我?” “沒錯。托你不夠謹慎的福,連我帶那麼多人來都沒察覺。” 彌相蘭很生氣,但勢頭不在自己這邊,隻好忍著:“你到底想怎樣?” 山喬又露出了他的陰險笑容:“我的目的不是你,對你離家出走的事也沒有興趣,所以你想走也可以,把他(指業侯哲)留下就好。” “你的仇家可真多啊!”彌相蘭看著業侯哲說。 業侯哲沒回應,隻是盯著山喬不放。 “不,其實我跟他並沒有仇。”山喬坦白道。 彌相蘭感到奇怪了:“那你為什麼要抓他?” “因為嫉妒。” “什麼?就因為嫉妒?” “嫉妒就是一種排除異己的感情,不是嗎?” “這算什麼道理?!”彌相蘭的脾氣開始外泄。 “感情本來就沒什麼道理可言。”山喬說得輕鬆自如。 “你這家夥!以前在書院的時候還以為你是個謙謙君子,想不到你是這種人!” “你是想說我卑鄙嗎?” “難道還誇你正直不成?!” 山喬又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彌相蘭感到莫名其妙。 “我說彌大小姐,人家當事人到目前為止都沒開口,你卻比人家還著急,為什麼呢?” “我…我哪有著急啦!隻是對你感到奇怪多問了兩句而已。再說,你沒問他,他又怎麼會開口?” “確實,跟你說那麼多無聊話,簡直是浪費時間!” “什麼!?無聊話!?”彌相蘭氣得握起了拳頭。 山喬略微一笑,對彌相蘭的生氣並不在意,並把視線轉向業侯哲:“怎樣?你有什麼怨言嗎?” “如果就這樣落到你手上,確實是很不甘心。”業侯哲很鎮定地回答,沒有懼色,沒有憤恨。 “哦?”山喬留意著業侯哲的表情,“你知道我最嫉妒你什麼嗎?” 業侯哲沒有回應。 “就是你這種遇到什麼事都不慌亂的神情。”山喬自問自答,“當然,跟赤侯達完全的嫉妒不同,其實我也有一半是在敬佩你!” “敬佩的話會帶兵來捉人嗎?!”彌相蘭又插上話。 山喬沒理會彌相蘭,繼續對業侯哲說:“如今昌國的天下毫無疑問落到了赤家手裡。但從最近的表現看,赤家隻是熱衷於戰爭,奉行的是鐵血政策,不適合治理天下。所以,如果你願意放棄自己的身份,改投到我門下做幕後軍師,我相信扳倒赤家政權也是指日可待。” “你想自立成王?”業侯哲猜測。 山喬的兩肩隨著低沉的笑聲而聳動:“天下本來就是有能者居之。隻要我有能力並有信心治理天下,成王又有何不可?” “你真的認為成王後就能治理好天下嗎?” “有了王權才能讓人臣服,讓人期望,不是嗎?” 業侯哲注視對方好一會。他並不認同對方的理念,但也沒想過讓對方聽自己的看法,於是直接給出答復:“很抱歉的是,我不會幫你。” “為什麼?”山喬收起了笑容,“改投到我門下我就可以把你隱藏起來,這樣你就不用提心吊膽地四處逃竄。之後你若成功助我成王,屆時我自然會還你身份,加官進爵不在話下,甚至可以讓你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對你來說不是有利而無害嗎?還是說你真認為自己有三頭六臂,每次都能化險為夷呢?” “不。我隻能盡人事聽天命,能不能化險為夷我並不知道。就好比現在的境況,如果你沒給我機會,我也隻好認栽了。” “我現在不就是給你機會嗎?” “可惜這機會不適合我。” 山喬停頓好一會,問:“難道你就不怕死嗎?” “如果你覺得那樣做對你有利的話,我無話可說。”業侯哲依然從容不迫。 山喬與業侯哲對視好一會,又露出笑容:“確實。抓了你等於把你推向了斷頭臺,那隻會便宜了赤家,也就相當於幫他們鏟除了一大後患,對我並沒有多大的好處。但是如果放你了,將來你也很可能會成為我的威脅,你說我要怎麼選擇呢?” 業侯哲沒有回應。 “這樣吧,我給你兩個選擇。”山喬說著拔出了自己腰間的佩劍,“要麼你把他們殺了,要麼自己了斷。” “你這畜生!居然玩這種殘酷的手段!”彌相蘭憤慨道。 “人所創造出來的世道本來就是殘酷的。”山喬攤開左手(劍拿在右手)說,“不然人與人之間為何會有貴賤之分?民族與民族之間為何會有分歧沖突?國家與國家之間為何會有爭執戰鬥?這些矛盾你認為可以調和嗎?” “什麼本來殘酷?那還不是因為有你們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人!” “我隻是適應了這現實罷了。現在我給他的選擇不過是對他的考驗,看他到底是在乎自己的生命,還是在乎你們的生命?”山喬說著把劍遞向業侯哲,“那麼,就讓我看看你的選擇吧!” 業侯哲向山喬走近,接過劍。 “喂!你不會真的要動手吧?”彌相蘭不敢相信,心理開始恐懼起來。 洛風做為護衛,第一反應就是保護主人,時刻準備好應戰。 業侯哲回頭看彌相蘭和洛風一眼,然後把劍緩緩提起,劍尖卻對著山喬的喉嚨,距離不過五公分。 山喬其實隨時可以跳開,但他並沒躲避,反而很鎮定地笑道:“你果然是很聰明。我輸了!你們走吧。”說著把路讓出來,跟其而來的官兵也解除包圍,紛紛讓到一邊。 業侯哲把劍還給山喬,大搖大擺地往前走。 彌相蘭和洛風雖然都大惑不解,但想安全為先,還是離開敵人再說。 走了好一段距離,見山喬與他的官兵還停留在原地,路上也沒其他人注意,彌相蘭這才安心地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他怎麼如此輕易就放你走了?” “因為我已經給了他答案。”業侯哲不緊不慢地說。 “啊?他不是讓你殺了我和洛風,或者讓你自行了斷嗎?” “那隻是他給我的選擇,並沒有說我不能另外做選擇。” “原來如此。你還真聰明啊!”彌相蘭似在佩服,又像是諷刺。 “不,他是故意放我們的。”業侯哲說,“否則也不會把劍交給我。”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之前不是說嫉妒你想讓你死嗎?” “他隻是想讓我欠他個人情。” “嗯?”彌相蘭沉吟著表示不解,“什麼都沒說,這種交易也能成立嗎?” “這叫‘智默成言’。” “智默成言?什麼跟什麼啊?”彌相蘭糊塗了。 業侯哲瞥彌相蘭一眼,有點無奈:“說的是智者之間無需表明,隻靠心理達成共識。” “真是高深!”彌相蘭似在挖苦,又似在佩服,接著問,“那他要你的人情乾什麼?” “很簡單,就像你之前欠我要求一樣,需要的時候他就可以隨時找我。”業侯哲解釋道,“而且這也可以保證,之後我就算有了勢力,也不會威脅到他的性命。” “這就是所謂的一舉兩得嗎?” “不,還有一得。我想他放我走,確實是有讓我牽製赤家權勢的意思。” “他可真看得起你啊!” “錯!他隻是想把我當棋子利用而已。”業侯哲斷言,“就像他之前所說,殺了我也不過是便宜赤侯達。反正他跟赤侯達的關係本來就拉好,沒有必要再獻媚。” 彌相蘭對人與人之間的阿諛奉承一直就很討厭,但還是努力地思考這關係的隱意,並問:“他是不是有什麼陰謀啊?” “或者吧,但有沒有我都管不著,因為我現在隻是個逃犯。”業侯哲淡漠道,“再說,他真想成王的話,或者也隻能這麼做。” “你覺得他將來有可能會成王嗎?” “不知道。但至少可以肯定他是個有野心的危險人物。” “為什麼這麼覺得?” 業侯哲本不想分析,但看彌相蘭迫切求知的表情,結果還是作出解釋:“有的人擁有了權利就會仗勢欺人,就像兇惡的野獸一樣,他們的危險是顯而易見的;但有的人擁有了權利並不急於利用,就像隱藏在暗處的毒蛇,他們的危險不易被察覺,卻隨時都會給自己的獵物致命一擊。” 彌相蘭就著業侯哲的話解讀:“你的意思是說,赤侯達是頭兇猛的野獸,山喬是條危險的毒蛇,而山喬會一直潛伏在赤侯達身旁,等待最有利的時機給赤侯達致命一擊嗎?” “這我可猜不著,或者在他出擊前陰謀敗露也不定。但他平常不顯山不露水,確實像是在等待機會。” “但掌握實權的不是赤侯達他爹嗎?” “我想他可能認為赤侯達遲早會接過他爹的權位,又或者有著什麼計劃吧。” “如果他不說,還真看不出他有這麼大的野心。” 業侯哲沉默不語。 好一會後彌相蘭又問:“話說回來,你剛才為什麼不答應他?他開的條件對你不是很有利嗎?還是說你自己也想成王?” 業侯哲醞釀秒許,說:“一般自立為王或繼任成王的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往往都是以平淡無奇或昏庸無能收場,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彌相蘭脫口就問,很不願絞腦汁思考。 “因為他們不是無心治理,就是私心太重。也就是說,他們成王的出發點並不是為了治理天下,隻是為了滿足自己高高在上的優越感,享受那至高無上的權利。又或者被迫成王,不知何為王道,最終也無所作為。” “你說這些道理,是為自己想成王作為掩飾嗎?” “不。我對成王沒有興趣,隻是不贊成自立為王或繼任為王,說出了自己的觀點而已。” “如果是百姓擁立你為王呢?” “那就看我有沒有成王的資格了。” “欸?”彌相蘭拖長語氣,“也就是說,你本身沒有這個想法咯?” “至少我讀了那麼久的書不是為了這個。” “那你為的什麼?” 業侯哲沒回應。 “你這混蛋!”彌相蘭想揍人,“不要說了一半就吊人胃口行不行啊?!” 業侯哲猶豫一下才說:“我最初隻是對世界的地理風貌和人文歷史感興趣。不過因為世界的不平衡,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所以才接觸國學,鉆研兵法和心法。” “哦~原來這就是你的想法啊!”彌相蘭第一次了解業侯哲的真實想法,很高興。 “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隻是不明白你為什麼總是那麼冷漠,難道就沒有發自內心地笑過嗎?” 業侯哲不屑瞥彌相蘭一眼,有點嫌對方多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