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人問題倒是可以理解到一處,陳恒拿起茶壺的手柄搖了搖,笑道:“他們想自己做倒茶的人。”
  這話說的玄乎,錢大有卻想明白了,他才吐出‘知府’兩個字,自己就已經嚇得捂住嘴。
  膽大的江元白因為這句未完的話,也是哆嗦一下身子。有些事,他以為離得那麼遠,隻能在話本中看到。現在讓恒弟這樣一說,才發現身邊實實在在就在發生,且自己離它如此近。
  所以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這裡的利,又豈止是一個財呢?權不也是一種利?甚至它的誘惑力,還要更高一些。
  陳恒感慨般的嘆口氣,揚州百姓無意中,人人入局、人人為棋子。這就是名為‘權利’的大網,它的可怕之處。
  “那……”薛蝌張張嘴,他還在等著陳恒回答自己的問題。
  “伯父其實想問的也是這個。”陳恒晃了晃茶壺,才放下繼續道,“我說胡家沒事,就是茶壺沒事。”
  其實陳恒到現在也沒機會跟林伯父見上一麵。他隻知道對方在院試之前,給家裡送過年糕,來安撫自己。
  陳恒並不清楚林伯父的反製手段,可他必須得替林伯父穩住薛家,更不能讓薛家如此急切的入場。
  他有這個舉動和底氣,不僅僅是因為他跟林家的私交,更因為他手中拿著一張最大的牌。
  陳恒知道,也記得。原書中四王八公的倒臺,太上皇的駕鶴西去,以及陛下這係的大獲全勝。
  事到如今,從書院的牌匾到前任韋知府升任禮部左侍郎,陳恒要還看不出林伯父背後站著的人是皇上,陳恒也枉為兩世人。
  隻是到現在,都是對方在落子。林伯父太安靜了,安靜的有些過分。
  伯父,你到底在等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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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卞今日又在黃府設宴待客,來參加的賓客比上次還要多些。不僅僅是先前幾家鹽商,還有家裡從事金器的商家,也有馮朱這樣少見的鹽商客人,更有江南報、金陵報的諸位東家,以及一些書生陪客,場麵真是熱鬧的很。
  不過這裡麵,要說最奇怪的,不是難得露麵的老狐貍馮朱。而是被特意安排,坐在李卞身邊位置的那名官兵。這位伍頭姓馬名銀,年歲更是不大,看上去才十八、九歲左右。
  按說這樣的少年,不應該坐在眾人的上頭。可惜馬銀的官位雖然低微,架不住他有個擔任金陵衛指揮使的爹。
  李卞很是器重這位小兄弟,言辭上多有籠絡、關心。他這頭過江龍,要真想擒下林如海這條地頭蛇。手中少不得能用強的自己人。真要全靠陰謀手段,林如海回頭鬥不過自己,直接掀棋桌,他找誰說理去啊。
  陳恒說的東西,對了他大半心思。可唯獨少算了一樣,金陵的兵,正是借著護送之名,才有了進入揚州的理由。
  一旦林如海選擇掀桌,自己隻要跟馬銀一起,就是貼了一張免死金牌在身上。
  不論是借機退往金陵,還是引馬指揮使前來救子,都能保住自己或是絕地翻盤。
  真要到了壞處,隻要有一條命在。到時候官司打到禦前,有相爺出麵,也是穩當得很。如此計謀頻出,進退有路。李卞不信林如海能翻盤,他自己什麼都算到了,什麼都已經想到。林如海拿什麼跟自己鬥?
  也是因為這份自信,他才敢讓身邊的師爺親自提筆,寫了這次江南報上的文章,矛頭直指稱病不出的林如海。算是正式拉開,這場鬥爭的第一幕。
  而場內的這些人,大多也是看出這些苗頭,才會趕到黃府拜見李卞。無論怎麼看,眼下李卞的優勢都足夠大。生恐燒晚了香,讓這位貴人看不上自己。在席上的眾人,都是極盡討好。
  民不與官鬥,商人的處境,也是差不多的。他們從來隻能看到權利的餘光,而握不住權柄。怪來怪去,都怪那姓呂的,開了個太壞的頭。
  那些常年唯馮朱馬首是瞻的鹽商,看著黃文東坐在上首得意,心中卻有些不忿。有人湊到馮朱耳邊,不甘道:“會首,你就讓他這麼得意著?我們進來後,他可是連句話都沒跟我們說過。”
  “就是,就是。讓這樣的人,爬上我們頭頂。我們以後不都要看他黃文東的臉色過日子?”又有一個同伴在旁搖頭,很為自己的未來擔心。
  黃家的行事有多霸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們這些老熟人最清楚不過。平日大家也有商路上的爭執,也多虧馮朱常常居中調停,才能穩住眾人的情緒。
  馮朱何嘗不知?他看著宴席上的燈紅酒綠,心情還算淡定。隻端起酒杯,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諸位放心,有我在。必然能保大家無事,不負諸位信任所托。”
  馮朱擔任會首這麼多年,說話還是管用的。見他這麼信誓旦旦,其他鹽商索性退回自己位置。他們今日的位置,在右側的末端。這個位置非常尷尬,比在座的珠商位置都要低。
  鹽商裡,唯有黃文東的位置最高。珠商們因為秋浦街的事情,正得李卞的歡心。比起這些人,馮朱等人的出場和位置安排,說李卞沒有故意敲打的心思,那肯定是假的。
  可馮朱也知道,等到宴席結束,李卞肯定會邀請自己。不然何必邀請自己來此一遭?總不能是讓自己來當個見證者吧,馮朱沒有喝酒的心思,留著精力準備最後的事宜。
  他也是揚州的地頭蛇,手中還握著黃文東的命門。自然不會害怕對方一朝得勢,以後爬到自己頭頂作威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