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交鋒 忠靖侯史鼎走進華亭縣衙時,才發現正主兒今日不在衙門裡。臨時被喊來接駕的蕭主簿,誠惶誠恐的表示自己已命人去知會陳大人。 欽差大人親至,這樣的身份和官位。蕭平生怕一個應對錯誤,給上峰惹來麻煩。從頭到尾都戰戰兢兢應對著,唯恐出了什麼差錯。 對一個縣衙主簿,史鼎到沒什麼溝通的想法。隻遣了個隨從應付著,自己則背著手,站在堂中打量起程設。 會客的大堂內,各處擺件和裝飾。早在黛玉的一日日調整下,換了全新的模樣。她跟陳恒一樣,不喜太過奢華之物。裡頭用到的物件,除了夫婦二人閑暇時收攏外,大多都是彼此的字畫為主。 史鼎是武將出身,對這類風格不太感興趣。左右打量一圈,隻覺得這家主人情感甚好,頗有錦瑟和弦之妙。 現年四十出頭的忠靖侯,是李贄登基後成長起來的少壯派。與林如海、韋應宏等一乾文臣不同,這些勛貴中的少壯派,身上都有濃厚的行伍氣。始終緊縮的眉頭,實在叫人難以揣摩對方的心思。 等陳恒匆匆趕回來,兩人才打上照麵。始終不茍言笑的史鼎,才強扯出幾分笑意。不怒自威的神色稍稍消融幾分,史鼎看著禦前的新晉紅人,出聲道:“今日來的匆忙,要叨擾陳大人了。” 陳恒做過一揖,他還摸不透史鼎的來意。隻好先請對方入座,並聲試探道:“欽差大人至此,必是要事在身,豈有叨擾之說。” 話說三分,點到即止。陳恒麵上帶著笑,卻也給自己留好退路。不管史鼎接下來說什麼,他先前之語中,可沒留什麼話鋒給史鼎。對方正要來個胡攪蠻纏,非要讓陳恒全權配合,他亦有法子脫身。 史鼎淡然點點頭,他知道自己的不告而訪,看上去會有興師問罪的嫌疑。會受到這份謹慎的對待,史鼎心中有數。偏他也沒學會文人的聊談做派,隻默默沉下聲,端起下人送上來的茶水,慢慢飲著。 欽差大人不開口,陳恒更是樂的裝聾作啞。人在官場,小心些說話絕對沒有錯。兩人默契的飲過一杯,史鼎終於開口道:“陳大人,可知本官奉旨離京的來意?” “略有耳聞。不知欽差大人想問何事,下官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史鼎的特殊姓氏,叫陳恒不好直接稱呼一聲‘史大人’。些許官場上的小竅門,根本不用人教。這要是需要人提點,隻能證明道行不夠。 見陳恒肯主動遞話頭,史鼎忍不住點點頭。隻要有這句話打頭,接下來他說什麼都好提。果然沉思片刻,史鼎直接道:“聽聞那日在金陵城門處,陳大人拿出了太子殿下的令牌?” 看上去史鼎什麼都沒問,卻又是什麼都問了。先不提陳恒當日的事實經過,隻從這句話來說。史鼎明麵上是尋問的事實,暗地裡分明是要個交代。 該怎麼判定忠靖侯的身份呢?是自己人?還是別有用心?欽差這話問的巧妙,陳恒的反應亦是迅捷。隻在眨眼之間,他已經出聲回道:“當日家中夫人受到些驚嚇,下官愛妻心切,恐其受到驚擾,便將殿下的令牌示出,算是替自己討了個清閑。” 一番話說的有理有據,也叫人挑不出毛病。上頭肯給令牌,用與不用,自然是陳恒的事情。用完之後,怎麼跟太子李賢交代,亦是陳恒的事情。 與話本中的劇情完全不同。什麼尚方寶劍在手,想怎麼用就怎麼用。真要擱到現實裡,但凡用上一次。都要逐一寫明緣由、經過,立即向上頭打報告。這隻是便宜行事的特權,卻不代表可以肆意妄為。 按說這樣的答復,已經足夠彼此下臺階。誰知史鼎突然輕笑一聲,不清不楚道:“他們也是這般說的。” 這個‘他們’就有意思了,是誰?是當日城門口的副指揮使?還是痛失獨子的馬大銀?陳恒不在乎,他隻是笑道:“我跟陛下亦是這般說的。” 兩句話說完,大家彼此心裡都有了數。史鼎懷疑陳恒小題大做,頗有嫌疑。陳恒卻已同樣的話反擊回去,別管裡麵有什麼事,我已經上呈陛下通明。 “如此就好。”史鼎笑了笑,“還望陳大人不要介懷。兇犯無端端從城中消失,當日離城的人,本官自然是要親自尋問過去。” 縱然心中真有問題,陳恒亦知道沒必要給史鼎交代。對方有上奏天聽的權力,自己也有密旨的特權。剛剛一番話,更是把這個消息透露給對方。 史鼎想了想,又是開口道:“素聞陳大人斷案如神,頗有包公之才。甄府之案,本官亦有幾處不明,還想跟陳大人討論一番。” 案?陳恒留意到這個字眼的細節,陛下到底給史鼎安排了什麼差事?心中這般想著,陳恒麵上倒是趕緊說道:“都是以訛傳訛。大人隻管問就好,下官才疏學淺,願盡些綿薄之力。” 說話的間隙,史鼎的目光,一直牢牢盯著陳恒。他是從戰場上活下來的人,這樣不言不語的盯著對方,到叫人感受到有幾分壓力。加之這史鼎,生的頗為威嚴,蓄著短須,更叫人難以看出想法來。 “陳大人,真心覺得那個茅大慶,是借著當鋪掌櫃的拜貼入的甄府?” 史鼎的問題,陳恒老早就有疑慮。高門大戶設宴待客,門房之人最是要緊。像茅大慶這般的生麵孔,又是借著他人的拜帖入府。莫說是甄府當家的不注意,門房亦是要回稟管事一聲。 此中事情,隻要細細一想就透著怪異。可若真要推敲一二,又能以巧合應付過去。這般的模擬兩可,才叫人更加人費解。陳恒留了留神,出聲道:“大人是指?” “我懷疑茅大慶之事,絕非臨時起意。而是有人故意指使,更可能就是私下助他逃走的那個人。” 一番話才說完,史鼎仍舊目不轉睛的盯著陳恒。後者露出些許思量之色,作答的很快,“若要查明此事,該從門房和掌櫃二人下手。” 見沒瞧出異樣,史鼎頗為感興趣的問道:“為何?” “都說怎麼來的,就會怎麼走。真要有問題,這兩處位置絕對大有嫌疑。”陳恒謹慎中,帶著幾分膽大道。 “倘若茅大慶真是巧合之下,盜走掌櫃的拜帖呢?” 陳恒笑了笑,他看出史鼎的逼問,因是手頭拿到些什麼證據。直接回道:“來是來,去是去。大人若是把兩事放在一處看,那就都是巧合。” 史鼎聽明白了,他停頓片刻,終於出言笑道:“陳大人果然會審案。” “不知大人這番誇獎,有何緣由。”陳恒露出幾分好奇。 “我初到金陵,便將掌櫃和門房抓起來,連審了七日。”史鼎露出一個頗為恐怖的笑容,也不知話中的兩人在他手上經歷了什麼,才得到一個答案。 “甄府擺宴之日,像掌櫃之流,原本是不該入的。這掌櫃一日跟好友飲酒,吹噓起自己跟甄家交情甚好,擔心被友人戳破。才偷偷使了錢,買通甄府的管事,得了一份請帖。” 陳恒默默聽著,隻聽史鼎繼續道:“結果這請帖到手,原本一直好好放在錦盒中。等到開宴之日,他再去盒子裡翻造,已經不翼而飛。” “陳大人覺得這番說辭,有什麼疑點?” “茅大慶如何得知?”陳恒當下就捕捉到要緊處,又皺著眉頭補充道,“那當鋪掌櫃又為何執意要去甄府?他的友人又是誰?” “正是如此。陳大人果然機敏。”史鼎贊了一句,才點頭沉聲道,“我翻來覆去審了掌櫃七八日,幾番酷刑之下。他都未有個說法,想來是真不知情。” “等我事後再去追查掌櫃的友人,對方早已不翼而飛。”史鼎露出些許莫名的笑容,又解釋道,“更叫人離奇的是,甄府的門房,當夜就自盡在獄中。” “死了?”這下,就是陳恒都要驚呼一句。 “嗯。”史鼎嗤笑一聲,忍不住抬手摸著虎須,“背後之人這般做下來,本官就是想不查個乾凈都不行。事後懸賞全城,追查一切跟茅大慶有關的消息。誰知有人稟報本官,說某日夜裡,見兩名外地人曾跟他在秦淮河邊,走上過一遭。” 陳恒知道此事是逃不過去了,直言道:“那夜碰見他的人,正是我與護衛柳湘蓮。”他隨即將其中事情一說,聽的史鼎久久不語。 彼此沉默過後,史鼎突然笑道:“說來真是巧了。” “是啊,真是巧了。”陳恒冷靜點頭。兩人默默對上一眼,一個有心探尋,一個毫不避諱。如此坦坦蕩蕩之後,史鼎終於收回目光,笑道:“看來真是巧合。” “確實如此。”陳恒也是有苦說不出,他兩次跟茅大慶相遇,都是巧合之舉。除了自認倒黴外,還能說什麼。 史鼎重新端起茶杯,語氣悠悠道:“陳大人覺得這茅大慶,是兇犯還是逆賊?” 陳恒猛地打了個激靈,他就說史鼎以案情稱呼甄府之事透著古怪,原來問題處在這。先前還有些自辯的負擔,得此一問,陳恒卻是徹底放些戒備,直言道:“如此前後謀劃,想來對方是有備而來,且背景實力深厚。” “嗯。”史鼎笑著應道,也不知是在笑著什麼。隻看他的神色,倒像是一個老獵手碰見心儀的獵物,透著股見獵心喜的意思。 兩人正要繼續交手一番,忽聽外頭來報,知府劉延章上門。兩人不敢遲疑,忙起身去堂外迎接。史鼎跟劉延章都是高官,才碰上麵,劉延章就是好話不斷。 三人一並走入堂中,劉延章不免問詢起史鼎來鬆江,為何直奔華亭縣衙的原因。誰知道,史鼎出言笑道:“府臺有所不知,我家中長輩跟榮國府是世交。早年跟林禦史,亦是同在陛下身前效力。今日來此,不先見一見林家女婿,怕是回京,林禦史要念叨我。” 劉延章當下就信了大半,心中暗道原來是嶽父之力在作祟,他又問了問史鼎來鬆江的原因。後者這才說道:“月前,平安州處有悍匪打劫軍糧。這次南下,一來要查明甄家之事。二是要奉陛下之命剿匪。此事,還需江南各州府鼎力相助。” 聞聽上意,劉延章不敢拖延。當場拍板,示意鬆江府上下,必將鼎力相助。陳恒更是才得知,史鼎的真正來意。 眼下外戰已經開打,內部還要興兵討匪嗎?陳恒始終覺得不太好,古往今來雙線作戰,都是個麻煩事。陛下是知兵事的,為何會在此時對平安州發難? 史鼎和劉延章,卻是把華亭縣衙當成府衙來用。直接當場討論起,之後剿匪的事宜。如此說上半天,劉延章直接訂了翌日的酒宴,替史鼎和鬆江衛指揮使安排見麵。 老劉辦起事情,還是沒得挑。史鼎起身謝過一句,就對著陳恒道:“持行屆時,也來作陪吧。” 我一個文官,摻和你們武將的事情作甚?陳恒有些措手不及,嘴上卻先應著。 劉延章見話說的差不多,忙把史鼎請走,安排在府衙中歇息。 ………… ………… 入夜時,黛玉回到家中。聽聞史鼎的來意,不免有些擔心。她知道自己夫婦二人受情勢所迫,私縱茅大慶出城,在本身上脫不開乾係和嫌疑。 陳恒安慰幾句,見夫人還是憂心忡忡。忙把她悄悄拉入書房,拿出陛下的密信給夫人觀看。當日蕭平看的內容,隻是密信的一部分。另有半截,被陳恒壓著沒拿出來。 黛玉接過此信一看,見到李贄在信中提到:此事自己已經知曉,愛卿沒事就是好事。她這才放下懸著的心,又不禁問起相公,是何時辦的此事。 陳恒這才笑道:“不然你以為你這個皓命是如何來的?劉大人的請功文書一上,我就把此事,連同港口、商街之事一道上稟。” 此事上,陳恒曾經猶豫過。是否有必要告知李贄?還是先去知會嶽父大人?或是偷偷瞞下來,做個神不知鬼不覺。 可一想到,自己曾在秦淮河旁遇見過茅大慶。陳恒就覺得,隱瞞是下下策,實在陷自己為被動。 如此來看,隻能在牽前兩個選項中做判斷。他在李贄跟林如海之間,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依靠自己的判斷,選擇直接跟李贄請罪。 此事可大可小,若是先跟嶽父商議。等到李贄事後問詢,嶽父的反應必然有暴露的風險。自己如今已經外放為官,翁婿的深厚感情先不談。 作為一國之君,李贄必然不願意看到陳恒事事,都拿出來先跟林如海商議。這非是不顧人情,而是為人臣子當有的分寸覺悟。 這裡麵的處置關係,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不過從黛玉得了皓命到現在,嶽父家中都沒個書信過來。陳恒判斷自己這步棋,絕對是走對了。 林如海在用這種方式,告訴自己。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不是當爹爹的不關心女兒的好事,而是事情已經平息。瓜田李下,少些書信來往才最好。 現在史鼎已經親自出麵來問,自己倒是可以著手給嶽父寫信解釋緣由。陳恒心中定下計策,又哄了黛玉幾句。後者才眉開眼笑道:“相公,伱給我講講這裡麵的事情吧。” 佳人有這份請求,陳恒自然不會拒絕。上陣的不止是父子兵,更有同林鳥呢。陳恒笑了笑,將自己的處置和初衷,說個清楚大概。 男人啊,還是要找個聰明的。 ………… ………… “聽說了嗎?”薛蟠拉著寶玉,興匆匆的闖進賈璉的房中。 “你是說史家三伯來鬆江的消息?”賈璉當下就猜中薛蟠的喜意。 “可不是?!”薛蟠急切的搓著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滿臉的興奮,“之前鬆江的這幫刁民,都把我們家當個擺設。這下史家三伯來了,正好讓他們見見什麼才叫真佛。” 賈璉聞言亦是感嘆,這寶玉的運氣真是好。初次出來歷事,屁事不用擔心。每逢困難之處,竟都有逢兇化吉的巧運。 真是……真是叫人感嘆天公垂憐啊。 寶玉看不懂賈璉的神色,還在一旁傻傻的站著。當下的他,隻能想到自己又要開始無趣的應酬。也不知這次碰見史家三伯,對方會如何念叨自己。 哎,真是苦惱啊。 ………… ………… 在府衙忙碌了半夜,史鼎終於回到房中歇息。出門在外,他的衣食住行都是隨從親自安排。才伺候大人梳洗過,一名相貌普通的隨從就上前來問道:“大人,今夜可要派人去華亭縣衙盯著?” 史鼎搖搖頭,輕聲道:“不必,他既然已經跟陛下言明。就是真的有罪,也輪不到我們暗地裡盯梢。回頭將這些事情言明,一並呈上去給陛下即可。” “是,大人。” “鬆江衛的指揮使,是何出身?” 見史鼎突然發問,這名隨從當下就回道:“他早年是衛家的郎將。跟著衛家家主上過邊關,隻是這些年少了些往來。不知關係現今如何……” “糊塗,若是關係不好。這指揮使,還能做的上去?”史鼎罵了一聲,才擺手讓隨從退下。 還在加班,先發了,回頭慢慢潤色哦,怕你們等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