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城外有一座破廟，廟墻的油漆剝落，斑駁不堪，兩扇大門早就不知道被誰拿去做了柴燒。廟堂內，端坐的佛像金身黯淡無光，僅剩半個頭顱，手上原本持著的寶瓶也隻剩下半個瓶底。而那早已坍塌的屋頂，如今隻剩殘瓦，勉強能為這破敗之地遮風擋雨。 　　傳聞此廟前朝時也有“北方佛氣之勝，勝在普寧”的稱贊，國祚三百二十年的大趙國，有六任皇帝來此上過香，太祖皇帝還曾於此親題“寺立千秋，佛光普照”。可惜香火再旺盛的寺廟，也敵不過時間的滄海桑田，三十年的兵災，讓此地空留殘垣斷瓦，寺裡佛像的金漆都被刮去換了軍糧。據說前些年也曾有大悲寺的高僧來此地化緣募捐，想要重建此廟，當時還是衛國公的大將軍聽聞此事，隻反問了一句“修廟？”後，富戶全都噤若寒蟬，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一老一少緩緩走向破廟，老的蓬頭垢麵，拿著一根不知在哪撿來的棍子做拐杖，頭發一縷一片的垂在腦後，手裡托著一個破碗。小的約莫十五六歲，眉毛又粗又濃，雙眼烏黑如墨，配上一張方正的國字臉，看上去就一身正氣，衣衫雖陳舊但是卻漿洗的很乾凈，幾個補丁上針腳也很密，正在攙扶著老乞丐，仔細的聽老乞丐說這破廟的故事。老乞丐有一口跟外表極為不搭的醇厚嗓音，正緩緩說道：“裴家小子，送到這就可以了。你再不回去，我下次又要被你娘罵了。”裴姓少年羞赧的笑，好像是想起來自己娘罵人的樣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去幫您把火升起來就走，耽擱不了多少功夫。” 　　少年送老者進入破廟，找來幾根柴火，又掏出火折點起了篝火，把老乞丐的草席鋪好後，囁嚅半天說道：“老爺子，我得了夫子的推薦，去石鼓書院讀書，過了年就要出發了，您這邊...”老乞丐摩挲著手裡的饅頭道：“這是好事啊，石鼓書院我這老叫花子都聽過。”頓了一會哈哈笑道：“小子你不用擔心我，我在這武烈城活了半輩子，不會有事的。小子你好好讀書，讀個聖人出來。”老乞丐絮絮叨叨的又說了些什麼五百年有聖人出，什麼道南正脈之類的話。 　　又說了半晌，老乞丐大概是說累了，揮揮手讓少年趕緊走，不然下次他娘罵起來他可遭不住。裴姓少年從懷裡又掏出兩個饅頭，放在佛像的供案上，才轉頭離去。 　　少年走後，老乞丐坐在篝火前思忖良久，過了半天拿起供案上的饅頭，揚起手裡的饅頭對著缺了一半頭的佛像說：“你吃嗎？”過了一會像是得到回復了一樣又道“你吃個屁。” 　　老乞丐說完之後哈哈大笑，笑到咳嗽不止，涕淚直流。 　　--------------- 　　山野在老金家忙活了大半天，一切都收拾妥當後回到家門口，遠遠就看到裴姓少年站在門口，低著頭嘴裡像是在默念著什麼。山野小跑幾步，走到少年麵前，“裴元，你功課做完了？”說罷掏出鑰匙打開門，邊開門邊說：“說了多少次了，我不在家你就直接去屋子裡等我就好，鑰匙放在哪裡你也是知道的。”裴元隻是溫和的笑說道：“君子敬而無失。”山野翻了個白眼說道：“你就是讀書讀傻了。”打開了門迎裴元進來。 　　裴元家是在他父親那一輩逃荒來的，當時大周剛建國不久，大將軍又帶著大軍征蠻，幽州地處前線，十室九空，家家素縞，又趕上雍州大旱，朝廷就引導著活不下去的流民往幽州遷徙，裴父跟裴母就是那時候來到這武烈城定居的。裴父大抵是讀過幾本書的讀書人，在這百廢待興的武烈城裡乾起了文書的活計，等到裴元出生長大了，老兩口就從牙縫裡擠出了束脩，送裴元去了私塾讀書。裴元天資聰穎，是這武烈城難得的讀書種子，據說當時老夫子走的時候還想把裴元一起帶走，可惜當時裴元還小，這事情就耽擱了。山野當時爬墻讀書的時候，就很是羨慕裴元，他讀書好，為人也公正，學堂裡的孩子都對他很尊敬。山野當時想，這傳說中的武林盟主，大概就是裴元這個樣子吧，他也想讀書也想跟裴元一樣被人尊敬。 　　後來，山野爹媽都死在了一場意外，山野一夜之間淪為了孤兒。別的孩子都說他沒爹媽，山野就跟他們打。可是在這尚武的武烈城裡，一個八九歲的孩子，能打得過誰。那段時間他總是鼻青臉腫的，山野對自己也狠，傷好了繼續跟人打，硬生生在這群孩子裡打出名頭。直到有一天，山野和一個在武館學武的孩子起了沖突，少年人學武，好勇鬥狠，年輕氣盛，下手從不知輕重，山野被那人打的嘔血不止，找書苑 ｗww.zhaoshｕyｕan．com 正巧裴元路過，三言兩語說的那人停了手，山野這才撿回來一條命。 　　傷好後，山野就隔三差五的去找裴元，有時是舉著一串糖葫蘆，要不就是帶三兩粒乾果。倆人一個讀著聖賢書，一個說著大俠夢，一個說要封王拜相，一個說要行俠仗義，倆人就這麼驢唇不對馬嘴的說著。 　　再後來有一年裴元生了很大的一場病，當時的大夫都說可以準備後事了。自從爹媽沒了後，從來沒哭過的山野，一邊流淚一邊到處去求神拜佛，連著三天跑遍了武烈城周圍所有的神廟，把自己攢了好幾年的錢全都扔進了道觀，寺廟，神婆手裡。可能是山野感動了哪路神佛，也可能是裴元命不該絕，第四天裴元的病就開始轉好了。 　　山野一直很羨慕裴元，不是羨慕裴元有爹媽，也不是羨慕裴元讀書好。隻是覺得裴元不管到哪裡，大家都會喜歡他，不管發生什麼事，裴元都能很好的處理問題。 　　裴元進了山野屋內，看著山野拿出衣服準備乾活，裴元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我明年要走了，要去書院讀書。”山野愣了一下，開心道：“好事啊，你要比我先去行走江湖了。” 　　裴元沒說他放心不下山野這個弟弟，山野也沒想過他唯一的朋友就要遠走。 　　裴元正色對山野說 　　“你幫我個忙，我走了之後，你幫我多去看看住在破廟裡的老爺子，我這幾天帶你去見見他，他年級大了，我不在身邊，怕他身邊沒人照應。” 　　山野黝黑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變白了，連忙搖頭拒絕。 　　“那破廟，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