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們離婚吧(1 / 1)

起風的日子 宗昊 5117 字 2024-03-24

35歲的顧家,穿著大紅色的帽衫,用褐色的皮筋在腦後挽著一個丸子頭。咖啡色的闊腿牛仔褲,一雙平底的德訓鞋。這一身裝扮從民政局的大門裡走出來,步子都是輕盈的。   顧家在心裡提醒自己,不要笑出來,這樣不好。可她的嘴角,還是不由自主地向兩邊翹起。   顧家淡淡地、克製地抿著嘴,露出了笑意。眼角因此出現了淺淺的魚尾紋,嘴角的法令紋露了出來。可這又有什麼關係?   從現在起,天是藍的,水是綠的,空氣都是棉花糖味兒的。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原來,這首詩是這個意思。   很久沒有穿過這麼舒服的衣服了。衣櫃裡的衣服大多一板一眼,就是為了配合徐晟這個老板的身份。站在他身邊,需要端莊大氣上檔次。不能想穿什麼就穿什麼。   梳妝臺上擺著兩排瓶瓶罐罐。那不是為顧家準備的,那就是為徐晟準備的。給徐晟當老婆,臉上就要夠體麵。   鞋櫃裡的鞋,一水兒5厘米高跟。因為以顧家的身高,踩上5厘米,站在徐晟身邊才是最佳身高差,視覺滿分。   和徐晟結婚7年,有6年顧家都在問自己:“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往哪裡去?”   用世俗視角審視,顧家和徐晟,算是佳偶天成。   出了校門就相遇,進入職場就相愛。徐晟年輕有為、事業有成,從打工仔躍升為創一代,有自己的大數據公司,公司的核心資產就是他自己。   他為企業架構的安全防護大數據處理係統,不愁賣,年年漲。   其實,徐晟還蠻愛顧家。公司的一半股份是老婆的。華服首飾,買給老婆,眼睛不帶眨一下。結婚時後貸款買的小房子,早就不用住了,帶花園的別墅不香嗎?   創業初期,天天在外麵應酬,俯身低就,給甲方做項目,陪甲方花天酒地,可徐晟始終沒失過身。   他是真心不喜歡這一套,更看不上妖冶女子。   顧家自然是長在徐晟的審美點上。剛進公司的時候,在一水兒帶妝的女孩子堆裡,不施粉黛、清湯寡水的顧家還挺打眼。徐晟一眼就瞧上了。   後來通過工作接觸多了,顧家身上那股不急不躁、說話不疾不徐的勁兒,讓徐晟著迷。徐晟從小聽慣了自己老媽那鏗鏘有力的批評教導,班主任老師也是個高聲大嗓,說話頻率快,批評起孩子來詞匯不重樣。   徐晟以為,成年女性的語言輸出模式都這個樣子。直到和顧家交往,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另一個模板。   徐晟對顧家的不滿意,是從自己公司有了起色開始的。   明明知道自己身材不高、腿不夠長,那就多穿穿高跟鞋嘛!又不是沒錢賣。   之前不化妝,不戴首飾,符合創業公司老板妻子的定位,挺好;可咱不是發展變化了嗎?從普通人妻到老板的太太,那不應該從外貌妝容上有個躍升嗎?   住進別墅了,身上怎麼也得有幾套古琦、夏奈爾傍身。幾年前買的套裝,還在衣帽間裡掛著,連袋子都沒拆。上萬的包,就在那裡擺著吃灰。   顧家,你怎麼就那麼喜歡穿牛仔褲小白鞋呢?   顧家就是喜歡啊。   結婚前,她就喜歡這麼穿,舒服。結婚後,仍舊喜歡。   和徐晟厭惡外麵的惡俗應酬一樣,她也不喜歡塗脂抹粉。不管商家把自己的品牌吹噓的有多麼自然無害,那一層層脂粉塗抹在臉上,像是給皮膚掛了層膩子。塗上口紅,吃飯喝水都難受,洗一次杯壁上的唇印,好麻煩。   高跟鞋好看,那是給看的人看的,不是給穿的人看的。誰天天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就算覺得好看的人把高跟鞋帶給你的美麗誇上天,那又有什麼用?誰腳疼誰知道。一天磨出兩個血泡,誇什麼也不止疼。   還有那些名牌套裝,那是衣服嗎?穿在身上像披了一身甲。行動不方便,貼皮膚不柔軟,穿什麼牌子也不能跟上刑一樣吧。   還有這套別墅,住著真是累得慌。加上地下室一共四層,400多平米隻住著兩個人。顧家和徐晟都不習慣家裡有陌生人,請阿姨不舒服,那就隻能自己打掃。   兩個人住,一個人保潔,顧家是個職業女性,每天有十個小時在家外,回到家還能有力氣打掃的地方就那麼點大。   徐晟希望別墅裡窗明幾凈、一塵不染,希望院子裡鳥語花香,春色滿園。   顧家說:“臣妾做不到。”   徐晟就數落顧家,說她,掙那麼點錢,還浪費那麼多時間。在家裡收拾收拾,練練瑜伽,學學烹飪,養養花草,不好嗎?   顧家在第一次聽到這個要求的時候,還不疾不徐、認認真真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她喜歡自己現在的工作,喜歡自己帶領的團隊,喜歡寵寶公司這個產品經理的職位。她不想放棄這些。   徐晟意識不到,自己數落顧家的樣子,像極了二十多年前數落自己的母親。   這樣的數落,從每月一次,逐漸上升到每周一次。發展到每天一次的時候,顧家的心態就崩了。   徐晟的觀點,從“為你好”發展到了對顧家個人價值的貶低。他一點都不避諱自己對於顧家職業現狀和前景的不屑。工作不就是為了掙錢嗎?從現在到退休,你能掙的錢一共有多少,自己心裡沒點數嗎?   35歲的女人,在互聯網公司哪還有上升空間?隻能乾等著被裁員。   都35了,肚子也沒動靜,說好了結婚3年就懷孕的,這都多少年了,影兒都沒有。那還不是因為在互聯網公司被內卷的傷了身體?還不趕緊辭職回家休養備孕,怎麼就沒有危機感呢?   顧家反問徐晟:“我應該有什麼危機感?被降薪、裁員還是失業?”   徐晟瞪大了眼睛對顧家說:“你就一點不怕被離婚嗎?我身邊的朋友,但凡事業有成的還是原配的,誰家不是兩三個娃?   自己不想要,老婆都得上趕著生。你那個閨蜜劉陽子,孩子剛5歲,這不也準備生二胎嗎?她老公才掙多少錢?那人家都有危機感,懂得用孩子維係家庭。   你再看看你那個閨蜜趙芳菲。她就是標準的反麵典型。你倆一般大吧?你看看你過的什麼生活?她過的什麼日子?吃的、穿的、住的,怎麼比?你有老公,劉陽子有孩子,她有啥?”   徐晟滔滔不絕地輸出,顧家卻閉了口。,麵對這個男人,她失去了溝通交流的願望。   當天晚上,顧家失眠了。躺在身邊的徐晟鼾聲響起,顧家第一次感到,身邊躺著的原來是個熟悉的陌生人。   徐晟說的是他的心裡話,是他內心深處最真實的反應。他們結婚7年,相互坦誠,彼此之間從不虛與委蛇,向來打開天窗說亮話。徐晟喜歡的,就是顧家的這份敞亮。   顧家不介意徐晟的直給,她突然意識到,原來在法定丈夫的眼裡,自己的價值就是那麼一丟丟。她的社會角色和她的職業榮譽感,都和這個男人不相乾。在一起生活了7年的兩個人,原來,竟然從未同頻共振過。   顧家用一個晚上認真回溯結婚以後的日子。他們過的幸福嗎?在徐晟沒成為老板的時候,兩個人還挺甜蜜的。   蝸居在貸款買的小兩居裡,摳摳索索地付了首付,緊緊巴巴地做了簡裝,看上去一切都是將就。但是出門就有地鐵,菜市場就在小區裡。街邊有蒼蠅小館,兩個人經常在這裡吃麻辣燙果腹。   徐晟加班晚歸,總能遇上買棗糕的大爺收攤。隻要還剩下一塊,徐晟就會買給顧家吃。第二天的早餐桌上,加熱的棗糕,還有冒著熱氣的豆漿、油條,會被顧家一起端上餐桌。   那些日子,徐晟問過顧家很多次,如果創業失敗了怎麼辦?顧家笑笑,平靜地說:“我的薪水夠還房貸,你可以再去找份工作。沒什麼大不了的。”   後來顧家還升職了。多賺一千塊錢就多一千塊錢的保障。顧家很開心。徐晟也開心,顧家升職的那天,也是他的公司接到第一筆天使投資的日子。   回家後,他們兩個人興奮相擁,同時對彼此說:“咱們有錢了。”   在漆黑的午夜,顧家沉陷在對往日的追憶裡。為什麼對擁抱的那一天、那一刻的記憶如此清晰?為什麼至今閉上眼睛,腦海中仍然是那個夏日的黃昏?   在沒有開空調的飯廳裡,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兩個前後腳回到家裡、急於把這份喜悅和對方分享的人,扔掉手中的包,連鞋都沒有來得及換,就投入到對方的懷抱中,擁抱那個汗涔涔的身體。   他們異口同聲,說出同樣的話。然後,他們在相擁的身體中都感受到了對方的心跳和天氣的燥熱。他們戀戀不舍地離開彼此的懷抱,看著對方臉上淌下的汗水,都哈哈笑起來。   徐晟用手背抹去顧家額頭的汗珠,豪氣地說:“媳婦兒!咱今天不省電了,把空調打開!”   顧家愛的,是那個會用手背給自己擦汗的男人;是那個看到素顏清爽的自己就雙眼放光的男人。   可是創業成功、擁有了財富的徐晟,再也沒有為老婆擦拭過額頭。   在徐晟直接表達了自己不滿的那一夜過後,顧家嘗試著和徐晟溝通。   35歲的女人,互聯網公司的產品經理,帶領團隊的項目負責人,年薪40萬。這樣的顧家,對自己有要求。她不會喋喋不休地講述自己的不滿,她隻會和徐晟心平氣和地交流他們之間發生的問題。   但是徐晟不認為這是問題。他把這一切都歸因於顧家沒有生育。   他甚至引用自己母親的話告誡顧家,說:“我媽和我說過,女人,到什麼年齡就應該乾什麼年齡的事。你看你30多了還不生孩子,內心就會扭曲。你說的這些都不是問題,是你自己太矯情了。”   顧家又一次放棄了溝通。   他們在看似心平氣和、風平浪靜地過了3個月後,顧家拿出了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書,對徐晟說:“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