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犀玄記得這金身伏魔功,是碣石城縣衙門分發給遊役的功法。 所謂遊役,說好聽點是縣衙門特派指定的辦事官員,擁有特殊的權力和地位。 說難聽點就是縣衙門的白手套,以及東窗事發後,優先推出去砍頭背鍋的臨時工。 三十年前大淵朝廷廣招天下英雄豪傑,從兵部劃人出來成立了鎮魔司,將基礎防身武學傳遍天下,碣石城裡自然也有這類功法。 如果說常人修煉疾風棍法,最多能憑借高大威猛的身材在軍隊裡混個偃月刀儀仗兵,管製一下縣城裡的鬧事宵小。那麼這金身伏魔功法,便是能夠對抗妖魔的硬功夫。 不過這金身伏魔功本身就難練,不僅是地地道道的水磨功夫,它對修煉者本身的純陽功夫也有極大的要求。 要那幫武人管住下半身,不去勾欄聽曲或買春尋歡,天天像個苦修者一樣光著膀子舉壺鈴、站馬樁、鍛根骨,這推廣執行難度和煉體培養成本,衙門裡就辦不下來。 再要那幫衙役專心練功,放下掃街收稅的油水去斬妖除魔,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地給衙門賣命,天天都好酒好肉地管夠伺候,那招人和維持的成本更是難上加難。 陽犀玄先在暗地裡替碣石城官府做了三年,又到明麵上做了兩年半的遊役,這些年來的銀錢收入都換了滋養氣血的肉食,才養出這身高八尺、體重三石的練功底子。 “唉,為什麼非要逼我……”陽犀玄握緊了拳頭,不禁有點心疼自己的壽命。 兩世為人,他都沒體驗到靈肉交融的快樂,可不能搞得像前世一樣莫名猝死。 反正這身外道行不能填回壽命,先試一試再說。 虛幻的卷軸在眼前展開,陽犀玄在浴桶裡調整為打坐姿態,閉目凝神、氣沉丹田。 【你修煉金身伏魔多年,已是煉體宗師,但妖魔鬼怪們神出鬼沒的身法,仍然讓你在戰鬥中存在較大的劣勢,你發現自己始終繞不開守宮砂的禁製,於是另尋解法】 “既然敵人身法如風快得驚人,那麼我打斷它們的腿,或者減慢它們的速度……” 陽犀玄心念一動,卷軸上的字跡隨之浮現。 【你決定繼續修煉純陽金身真氣,十八年來,你的純陽金身真氣日漸濃鬱,漸漸從膨如棉絮、密如鵝毛的護身氣旋,聚成一層稀薄的護身“凝膠”】 【這層真氣凝膠總量不多,勉強隻夠覆蓋你的全身上下,如果繼續修煉下去,再度增加真氣凝膠的總量並進行凝聚,說不定可以形成堪比金鐵內甲的真氣護盾】 【你還想繼續凝練真氣,不過身外道行已耗盡】 【屬性:體魄18;根骨18;身法4;神識3;靈力3】 “……?” 浴桶中的陽犀玄睜開眼睛,他沉下心神,激發純陽金身真氣。 隻見厚如一掌的純陽金身真氣,在功法運轉之下,化為一層稀薄的真氣凝膠,附著在他的軀體之上,像是保養皮膚用的健身橄欖油,呈現出黃銅至古銅的顏色。 靠!老子都要大難臨頭了,還指望能攢出一套殺招來,結果你擱這兒練打膠啊?! 陽犀玄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開口想罵又有些詞窮。 不過想到那紅衫婆婆翻臉就要打殺自己,之前的投入也沒什麼好後悔的。 得虧對方隻是名為引燈屍婆鬼怪嘍囉,若是道行修為極度凝實的硬茬子,他把一身壽命燒乾都不一定打得過。 看來這卷軸的燃命逐日也不夠完美,並沒有完全發揮他的天賦和潛力,應該隻是一種通常形態的水磨演練,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十八年人生經歷。 如果換他本人親自上陣,這十八年來的閉關修煉,肯定是先想辦法磨練攻殺手段,而不是在妖魔鬼怪的圍毆之下,試圖靠著血肉之軀和護身真氣硬撐格擋。 雖然這種真氣形態會讓肌肉塊頭和線條更加明顯,宛如周身籠罩著一層古銅光澤,但這也不能讓他在妖魔鬼怪的圍毆之下殺個七進七出。 而且,他發現消耗身外道行進行燃命逐日,沒有額外的增益。 “難道隻有消耗我自己的壽命,才能夠全麵恢復狀態嗎?” 陽犀玄摸了摸快要消失的小肚腩,發現他的體力在迅速減少。 若是將全身的真氣凝膠擊中在拳頭上,形成金剛槍頭或者爪刺指虎,消耗體力的速度隻會更多。 俗話說,武打一口氣,氣盛猛攻、氣竭退避。 一個呼吸之內的招數循環,便是凡俗武人能夠實現的最強連招。 挨打、呼吸交替、招式切換,便是通俗意義上的破綻。 而觸發守宮砂禁製疼痛難忍、動作變形,則是更大的破綻,也是他的尷尬所在。 “還得是我親自出馬。”陽犀玄趁機練功,看看能否開發出一點攻殺類型的招數。 結果不出半炷香的時間,陽犀玄就感覺腹中饑餓難忍,一拳的真氣凝膠漸漸潰散為純陽金身真氣收回體內,無法繼續保持著凝化為膠的集中狀態。 “練功餓得真是快。” 退出練功狀態,水溫不得勁,陽犀玄又加了幾瓢熱水。 將身子揉搓得舒緩,才出浴擦乾,換上一條乾凈的紅褲衩。 灶裡的柴火還在燃燒,他提起一桶水倒進大鍋,又取出半鬥糙米,倒進去小半。 從灶房熏黑的木梁上挑下一掛臘肉,丟進水裡泡開等會兒做菜。 站在窗前,見那陰森林子裡的屍婆腦袋燒得隻剩骨頭殼子,遂去漿洗衣物。 他陽犀玄本是粗野武人一個,官府沒給他披甲的銀子,他也隻好穿得坦誠相待一點。 洗完那點衣服,抄起盆子把臟水往林子裡一潑,走到院內劈柴。 聞見鍋中米香,他才把臘肉撈出切片,削上幾段大蔥和山茱萸、紅辣椒,待臘肉蒸熟即可享用,全當是古代版的懶人燜飯。 大口扒飯,大口吃肉,不需要招待什麼客人,吃著獨食便是狼吞虎咽。 酒足飯飽,天色還早,直到陽犀玄去茅房解決內急,都沒有看見其他妖魔鬼怪上門尋仇。 “怪事,是它們的消息不夠靈通,不知道我反水了,還是它們先去找了官府?” 丟下兩坨折疊多次的草紙,鏟起土壤枯枝落葉埋下農家肥,他扛著鐵鍬回到廟裡。 太陽落山,金枯寺外更是陰冷得不似人間。 關門鎖院,他才點著油燈,蓋上被子沉入睡夢。 ………… 次日,陽犀玄在敲門聲中翻身爬起。 念珠一掛、半披袈裟,夾起麻繩草鞋,套上皮質肩帶,背著一根鑌鐵銅杖前去開門。 “何事?”陽犀玄抽掉門閂,握在手中,直直地看向門外的青年。 後者當即脖子一縮,下意識地理了理袖子和衙役官服。 青年心中有怨怒不得抒發,兩條眉毛忍不住抬了抬,目光又不敢與陽犀玄對視,隻好將目光鎖定在穿出草鞋的腳趾頭上: “咳,小炎子,參見陽大人。” 這小子一開口,陽犀玄的記憶就浮上心頭。 此人名叫肖炎,碣石城肖家的老三,大概十五六歲的模樣,和自己不是一個畫風。 肖家經營著肖氏鏢局、武者藥食、雞羊養殖等多種生意,與官府關係密切。 平日裡,肖家沒少讓這小子來送肉送菜,意在打聽虛實情報。 這小子十分不爽家族的安排。 肖家說他耗盡天賦淪為庸才,把他丟到官府這邊做衙役,磨練一下他的銳氣,叫他看看世家子弟之外的人要怎麼生活做事。 於是兩人認識的交集,便是從送飯開始說起。 也許那些東西對大家族和官府來說不值一提,但是常年單打獨鬥、漂泊不定的陽犀玄,卻需要靠這些油水來填補氣血上的虧空。 一來二去,兩人接觸較多,這小子便成了常在自己身邊轉悠的接頭人。 不過,這小子今天的麵色不太好,身上還帶著一股金創藥味,說起話來也不像之前那般理直氣壯,看起來像是剛剛挨過一頓毒打: “陽大人,白河村出事了。” 肖炎說完這句話,呼吸一頓。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來迅速瞟了陽犀玄一眼,見他額角平靜,才繼續說道: “雖說碣石城外的事,不歸我們管,不過白河村突然鬧僵屍,那些去深山老林采藥打獵的也遭了殃,若是我們完全不管不問,隻怕年底的藥補分潤……” 一陣子不見,肖炎這小子竟然會話裡藏話地耍滑頭了。 他不好意思說自己找妖怪硬碰硬被揍了,隻好拐彎抹角地扯上了藥材和食補。 陽犀玄隨手把門閂一丟,廟堂內咣當一響,上前捉起他的袖子一看:“誰先動的手?” 肖炎躲無可躲,隻能握緊拳頭,對著無力隱藏的傷痕暗自發狠:“不是我。” “哦,這樣。”陽犀玄鬆開肖炎的袖子,撿起門閂放到一邊。 肖炎看著陽犀玄毫不在意的態度,心中不由得更加窩囊委屈,忍不住握緊了食指上的黑玉戒指,心中暗罵道: ‘都怪你這糟老頭子!若是我這些年的修為道行沒有被你禍害,能夠全力施展功法迎敵,定然不會被那頭僵魔折辱,一而再、再而三地丟了我肖家的臉麵!’ 但表麵上,肖炎卻隻能硬著頭皮尬笑道:“陽大人,那可是妖魔引起屍變,搞不好會成瘟疫啊。” 陽犀玄兩腿一張,扶著膝蓋往門檻上一坐: “嘖,什麼妖魔屍變,不就是厲家和丁家在明爭暗鬥?你們肖家的也想趁機摻和一腳?” 肖炎微微一愣,難以置信地看著陽犀玄,這光頭大漢平時可不會給他講這種話。 “厲家勾結妖魔,這些年的小動作就沒斷過,隔三岔五的就放僵屍出來作亂,趁機給糯米漲價,狠狠地收一波糯米稅,你說隻是鬧僵屍,當別人都是瞎子還是傻子?” “丁家眼紅那份糯米銀子,想扯來蟠金寺的風林羅漢當大旗,結果反倒中了那妖僧的奸計,幾年下來被它迷了心竅拐去不少人手,連帶著厲家和普通百姓也遭了殃。” “你們肖家覺得有機可乘,現在想要我去插手這件事,派你來試探我,那你們不如直接放開手腳地和他們兩家乾起來,畢竟官府也不想管你們家族的事。” “我這兒本來就得盯著姥姥婆婆,還得架著山裡的蛇靈狐仙,再過段時間,鎮魔司的還要來找縣衙門述職……” “你要我去強行插手,你是不是在想我死?” 肖炎聽罷,不由得臉頰燙紅,他並不擅長抵擋這赤裸裸的汙蔑和嘲弄: “我真不是這個意思!你為什麼非要和肖家扯上關係,為民除害是我們分內的事吧?” 陽犀玄說道:“你畢竟是肖家的人,我這些年收了肖家的錢,所以辦事之前給你把話說清楚,免得你傻愣著給人當槍使,到時候惹出禍端還不知道是哪裡出的岔子。” “既然你想讓我代表官府,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強行插手白河村的事,那你總得拿出點誠意來。” “我記得,你們肖家的武館裡有些上乘的功法……” 雖然很不情願找陽犀玄幫忙,但是肖炎一不想給家族裡的長老看笑話,二不想輸得抬不起頭來。 他深吸一口氣,一門心思急於找回場子,倒背如流地說出了熟悉的領域: “山嶽步法,練成之後可習得武技崩山腳、鎖龍腿,雖然這套功法不以身法迅捷著稱,但是下盤功夫剛猛霸道。我們武館的武師說過,男人強身就得練腿,練些花拳繡腿可不行。” 陽犀玄滿意地點了點頭: “還有呢?” 肖炎繼續加碼:“破軍百打,是我們肖家族老從兵部破軍七傷打裡改良出來的拳腳功法,集過肩摔、擒拿手、鎖喉爪、鐵金掌等技巧之大成,比衙門的金身伏魔更好使。” “金身伏魔注重真氣防禦,而破軍百打注重殺氣攻擊。不是我吹,雖然陽大人天生神力,能把一根五六十斤的鑌鐵棍杖舞得虎虎生風,但是近身摔跤肉搏,才是武將的標配。” “怎樣,到底行不行?” 隻見陽犀玄拐了拐粗壯的胳膊,沉默地取下鑌鐵銅杖,宛如一座雕像拔地而起。 肖炎麵色一白,驚慌失措後退兩步,緊張地吞了吞口水: “這次確實是那幫妖魔先動的手,你、你可不能把我先奸後殺啊!我是自己人!” 陽犀玄一時語塞,眼睛瞪得像銅鈴,勉強從牙縫擠出一句話來: “什麼亂七八糟的屁話,再不過去你是想等村民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