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管理員A-13的話來看，眼前這位名為“池楚歌”的女性應該與自己接觸過不止一次。 　　——多次庇護？ 　　但莫喬對她一點印象沒有，看來被自己忘掉的東西實在數不勝數。 　　抬起小腿，池楚歌用高跟鞋跟勾上身後的門，輕輕掩住。 　　她向前走了幾步，走在照明燈光之下，如同舞臺劇揭幕一般，五官一點點被光輕吻照亮。 　　莫喬終於看清了她的臉。 　　年輕女人有著像貓一樣的棕色雙瞳，狡黠機靈卻充滿不信任，零碎的發絲落在額間，及腰的赤褐色長發懶散地披在身後。 　　她的身高並不算太高，或許隻到莫喬的胸膛，但體型苗條纖長，細跟高跟鞋踩在地上，發出“噔噔”的清脆聲響。 　　池楚歌麵無表情地在尚未恢復的莫喬與沉默的管理員A-13之間來回掃視，與她的目光相接的一瞬間，莫喬不由得想到瓷娃娃。 　　肌膚白皙如瓷，渾身上下卻也同樣散發著隻能從無生命的瓷娃娃身上感受到的冷淡，不是冰冷或拒人於千裡之外的高傲，而是......什麼都不在乎。 　　“A-13，違規使用全感投影惡意汙染病人，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不需要我提醒你吧？” 　　池楚歌收回目光，淡淡地對A-13說。 　　“計劃，舉報？” 　　“或許會，但我討厭填寫文件。” 　　她嫌惡地聳聳肩。 　　“第三次，阻止。24602，特殊，理由？” 　　這是她第三次阻止A-13..... 　　莫喬默默在心中記下這個關鍵信息，雖然沒有明說阻止它做什麼，不過根據那畸形生物的尿性，肯定是某種對自己非常不利的事。 　　想要找回自己的消失的記憶，任何一個有用的線索都不能放過，從他們的對話看，眼前的這位赤褐色長發的年輕女人，應該就是自己的主治醫生。 　　說不定能夠從她的口中問出些什麼，莫喬決定有機會和她單獨相處的時候，首先問清楚A-13口中的“第三次阻止”是什麼意思，前兩次究竟發生了什麼，自己對她而言為什麼特殊。 　　池楚歌不耐煩地撩起頭發： 　　“聽不懂人話嗎？希波克——” 　　“《希波克拉底誓言》，蹩腳的，借口。” 　　A-13毫不客氣地截斷池楚歌的話茬，雖然它並沒有眼睛，頭上隻有老舊的喇叭頭，但卻能詭異地傳遞出它正以嚴苛的目光與池楚歌對峙的氣息。 　　“......” 　　這下輪到池楚歌陷入沉默了，精心勾勒的柳眉輕蹙，毫不畏懼地迎著A-13審問的氣息瞪了回去。 　　“假設，隱情。你，懲罰。” 　　如果收容所發現池楚歌和24602之間存在她並未上報的隱情，到那時，即使再拉出《希波克拉底誓言》當擋箭牌，也於事無補。 　　等待她的將會是什麼，池楚歌當然比誰都清楚。 　　莫喬快速地將池楚歌的臉、聲音、名字，甚至是在房間另一頭也能聞到的、從女人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香草與咖啡香，與腦海中數量有限的記憶碎片對了對。 　　沒有找到任何結果，一丁點蛛絲馬跡也沒有在自己的記憶碎片中留下，他確信自己以前從未見過她。 　　最起碼在進入收容所之前沒有，他暫時確定兩人不是什麼分手多年的前男友前女友，或者什麼青梅竹馬雙向暗戀長大後被迫分開的苦情戲碼。 　　應該不是這樣的.......吧。 　　池楚歌清了清嗓子，表情冷靜地打破沉默： 　　“我呆在這裡的時間可比你久得多，不需要你提醒我收容所的規矩。” 　　盡管她的語調始終維持在平淡無起伏的狀態，但顫抖的睫毛還是出賣了內心一瞬的動搖，莫喬不知道A-13有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24602！虧欠！噩夢腦！” 　　背後隆起如駝背的大揚聲器傳來年輕女性歇斯底裡的高聲尖叫，恨意與不滿藏也不藏，從每個字間滿溢而出。 　　噩夢腦，那是什麼？ 　　“哼，你想要新玩具去收容小隊麵前哭，讓他們再給你抓一隻回來。不要對我的病人亂動手。” 　　“建議——。” 　　“這不是建議。” 　　紅唇微抿，池楚歌走到A-13身前，目光絲毫不躲閃，直直地望進黑洞洞的喇叭口深處，就像望向深淵。 　　“這是警告。” 　　言罷，她也不打算等待A-13的回答，匆匆與它擦肩而過，來到莫喬的跟前。 　　細密的汗珠順著額頭滑下，莫喬掙紮著想要站起身，還未完全恢復過來的身體肌肉卻不聽使喚地抽搐，必須花費十二分力氣才能勉強再醫生麵前挺直脊背。 　　“哼，你還挺經燥。” 　　像是被他孩子氣一般的逞強行為逗笑了，池楚歌抿起嘴角，慢悠悠地說。 　　“我，乙醇活動打打殺.......” 　　才從嘴裡蹦出幾個字，莫喬忽然意識到不對勁。 　　等等，自己在說個什麼鳥語啊，腦子裡想到的明明是另外一句話，但是嘴巴卻不受控製。 　　“別擔心，副作用一會兒就會消失的。” 　　女人溫軟的手輕輕地搭上他的肩頭，黑咖啡的微苦與香草的甘甜交織而成的馥鬱氣息在周遭蔓延，這可比帶血的泥土好聞多了。 　　“維羅妮卡。” 　　池楚歌回頭叫道，一位身材嬌小、全身同樣由金屬構成的女性出現在門口，從她金屬軀體外的白色製服來看，像是護士。 　　她的臉上沒有五官，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雙手垂在身體的兩側，安靜地等待池楚歌的命令。 　　“把他扶回我的治療室。” 　　池楚歌拍了拍莫喬的肩，力道不大，但不拍還好，一拍讓本就是強弩之末硬撐著的莫喬散了架，各處的肌肉不聽使喚，差點沒一屁股栽坐在地上。 　　他發誓自己聽見了身邊的女人發出了一絲輕笑，若隱若無，很快消失在空氣中。 　　嬌小的維羅妮卡來到他的身邊，看似輕輕一推就會倒的她卻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輕而易舉地便將莫喬扶起。 　　莫喬猜想不知她是否和管理員A-13一樣，是仿造人類而製成的仿生人？ 　　A-13已不知何時離開了房間，白色房間內除了他們三個，便隻剩下一地狼藉，被撞到一邊去的桌子、掀翻的椅子，還有散落在房間各處的白紙。 　　看著維羅妮卡將莫喬扶出房間，池楚歌蹲下身子撿起幾篇寫滿潦草字跡的手稿。 　　她翻看著莫喬的回答，和她想象中的一樣，剛開始的題目場景都符合程序，A-13並沒有出格的舉動。找書苑ｗww.zhaoshuyｕan.com 　　或許是為了騙過上麵的監察，在上麵的人沒有發現異常、移開監察目光後，A-13便開始了自己的計劃。 　　將莫喬轉化為噩夢腦的計劃。 　　池楚歌嘆了一口氣，用手將散亂的發縷攏到耳後，幸而自己多留了一個心眼，多問了維羅妮卡一句莫喬的動向。 　　A-13比他申報的時間更早地開始了矯正基準測試，不過十幾分鐘之差，卻是人間與地獄的分界線。 　　如果再晚來一步，縱使她是什麼“年輕的天才醫生”，麵對五識完全打碎、墮落成噩夢腦的汙染者，也束手無策。 　　拍拍手站起來，她正欲離開這個爛攤子，鞋底堅硬的觸感告訴她踩到了什麼東西，一根細長的圓柱狀物體。 　　池楚歌移開黑色的高跟鞋，地麵上靜靜地躺著一支筆。 　　作為主治醫生，她一眼便認出那是專門用於汙染者在矯正基準測試中作答的原子筆，本想移開目光，視線卻鬼使神差地遊移到原子筆尾端。 　　在尾端，有一大塊深綠色已乾涸的汙漬。 　　如果莫喬在這裡，他會驚訝地發現，那汙漬比他剛開始進入房間拿到這支筆時顏色又鮮艷了些。 　　遲疑了幾秒，池楚歌附身撿起筆，將那大塊深綠色汙漬放在鼻下。 　　並沒有刻意嗅聞，一大股消毒水和清洗劑的味道便一股腦地湧入鼻腔，即使被人徹底地清洗了一遍，也掩蓋不住厚重的清潔劑味道之下，那股淡淡的、她十分熟悉的味道。 　　她親手製造出的物體的味道。 　　但是，這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