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麵，保持住。” 　　莫喬目不轉睛地盯著天花板上的一塊汙漬，動也不敢動。 　　從維羅妮卡的手掌心探出分裂的幾根細小的金屬探測線，頂端發出微弱的藍光，從上下左右四個方向聚焦在莫喬的眼球上。 　　他竭力不讓自己眨眼，身下皮革柔軟的觸感與房間內消毒水的味道，讓他想起小時候看牙醫的痛苦黑歷史。 　　池楚歌站在他的身旁，捧著一杯咖啡，正通過一塊懸浮的電子屏幕查看維羅妮卡傳輸過來的訊息。 　　她纖長的手指若有所思地敲擊著褐紅色馬克杯的邊緣，雙眼陷入沉思。 　　全息屏幕的熒光坐在她翹挺精致的鼻梁上，被照亮的側顏讓莫喬想起一位香港的女明星，可惜記不起名字。 　　眨了眨眼睛，池楚歌用手勢示意維羅妮卡結束了。 　　探測線“嗖——”地一聲如同章魚收起觸手般，收回至維羅妮卡的金屬手掌。 　　莫喬緊張地咽了咽唾沫，自己的認知不知道被那個天殺的A-13汙染到什麼地步了。 　　他現在比怕死的脆皮大學生參加體檢還要緊張。 　　“結果怎麼樣？” 　　“不算樂觀，但問題不大。” 　　池楚歌捏起大拇指和食指，微微分開，瞇起眼睛看過去，微小縫隙的另一頭是眉頭緊蹙的莫喬。 　　“你的五識差點完全破碎，你離墮落成噩夢腦就差這麼一點。” 　　莫喬看著年輕女人那幾乎碰在一起的兩根手指，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什麼是噩夢腦？” 　　“五識完完全全被分割打碎的汙染者，神仙難救。” 　　“噢……” 　　仿佛活在噩夢裡，所以叫噩夢腦，真是簡單粗暴的稱呼。 　　“你知道那種感受，五種感官，外加情緒與意識，呈現出截然不同的認知。沒有人，或者說，沒有生物，能夠承受那樣怪異混沌的世界。” 　　“我明白。” 　　莫喬心有餘悸地舔了舔上嘴唇，在精神汙染中，他看到的東西無法用語言描述，更別提其他感官各自的感受。 　　哪怕已經過去，現在隻是簡單的回想，一觸及當時的體驗，一股猶如宿醉加上高燒重感冒的渾噩便纏上大腦。 　　池楚歌話鋒一轉： 　　“不過好消息是，雖然精神汙染殘餘很深，但都沒有觸及根基。假以時日，你就能恢復。當然，隻是恢復到在矯正測試之前的狀態，該有的認知疾病，還是存在。” 　　“那玩意兒，A-13是吧？為什麼要針對我？” 　　“因為你殺死了它的監管者。” 　　莫喬身軀一震。 　　雷蒙德也是這麼說的，當時他半信半疑，畢竟即使這具身體再怎麼擅長戰鬥，憑借血肉之軀殺死那種刀槍不入的畸形怪物，想想也太難了。 　　但如今池楚歌也這麼說，莫喬不得不接受自己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殺了怪物的事實。 　　“不過是一隻量產的監管者，至於這麼恨我？” 　　“你不知道嗎？” 　　池楚歌輕啜一口溫熱的黑咖啡。 　　“什麼？” 　　“從理論上講，監管者是殺不死的。” 　　“嗯？” 　　可是我之前就乾掉了一隻三級監管者。本想這麼說，話湧到嘴邊，莫喬及時止住了。 　　一來是他還不確定發生在雜物間的究竟是幻覺還是回憶。 　　或許是精神汙染的副作用，他現在回憶起來，隻覺得朦朧朦朧，許多細節失了真。 　　就像清晨醒來回憶昨晚半夜的夢一樣，遙遠得有些不真實。 　　二來他仔細一回想，自己也並沒有真的乾掉它。 　　那玩意兒還在地上蛄蛹，隻是喪失了行動能力而已。 　　“什麼叫‘理論上殺不死’？” 　　莫喬愣愣地問。 　　“字麵意思。二級以上的監管者體內有注入了巨獸因子的‘生命保護協議’，不存在諸如動物心臟、重要臟器一類的致命弱點。隨時可以將生命核心轉移至身體任何一個部位。” 　　頓了頓，她接著說： 　　“這種協同不僅作用於個體，在群體之間同樣如此。隸屬於同一個管轄網絡中的所有監管者，生命核心可以共享轉移。” 　　“你的意思是，監管者A的生命核心可以轉移到監管者B身上去？” 　　池楚歌垂眸表示默認。 　　莫喬咋舌： 　　“至於麼，都有那麼堅硬的金屬外殼了……” 　　池楚歌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視線上移，看向了半空，失焦遲疑的目光說明她也不知道這背後的緣由。 　　幾秒後，女人收回目光，說道： 　　“總而言之，除非在同一時間將同一管轄網絡中的監管者全部殲滅，否則殺死任何一隻監管者，幾乎是不可能的。” 　　“那我是怎麼做到的？” 　　“你問我，我問誰？” 　　女醫生平靜地反問。 　　莫喬撓撓頭，前三天的記憶丟失的非常徹底，以至於他聽起池楚歌和雷蒙德說起之前發生的事，像是在聽一段虛構的故事。 　　“照你這麼說，殺死一隻監管者不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嗎？” 　　乾了一件這麼牛逼哄哄的大事。我怎麼沒有被當成小白鼠抓起來做實驗……莫喬默默吐槽。 　　倒不是他想，但總感覺這樣的情節才符合他常看的小說漫畫劇情發展走向。 　　沒想到池楚歌和他竟然在同一個腦回路上。 　　“你是不是覺得，會有一群科學怪人把你抓起來綁在手術臺上，研究你的身體構造？一邊解剖，一邊驚呼，‘天啊，這是什麼怪物’？” 　　女人鎮定的語氣讓莫喬差點忘記她是在反諷。 　　“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就是這個意思。 　　想當初路飛第一次打敗七武海，賞金可是直接漲了七千萬。 　　怎麼輪到自己“打破常人眼中的不可能”，這種新人網文寫手必學的爽點劇情，得到的反應就這麼平淡。 　　拋開A-13公報私仇不算，收容所高層不應該出現“這小子究竟是何方神聖？”的震驚，然後開始派人對自己試探拉扯的劇情嗎？ 　　不是說他想要上難度，隻是單純覺得……不得勁兒。 　　男人至死是少年，說的可能就是莫喬這種人。 　　“A-13的監管操縱出了紕漏，生命核心轉移失誤，損失了一隻二級監管者。這就是公司眼中的敘事。你的名字甚至不會出現在高層的耳朵裡。” 　　“真的是A-13的失誤？” 　　“浮空艇上沒人看見具體發生了什麼。” 　　池楚歌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等等，那他們怎麼解釋病人透過監管者的金屬外殼，傷到了它的核心？” 　　女人將手中的咖啡放在一旁，意味深長地看了莫喬一眼。 　　“第一個解釋，一個仿生人的失誤。第二個解釋，集收容所之力設計研發的貝希摩斯金屬，被一個不知哪裡來的毛頭小子，找書苑ｗww.zhaoshuyuａn.com用不知何種方式擊穿了。 　　如果你是收容所的人，你的潛意識會說服自己相信哪個解釋？” 　　“第一個。” 　　莫喬老老實實地回答。 　　真是官僚主義十足的做派，看來即使換了一個世界，有些東西永遠不變。 　　將一切歸咎於管理員的失誤，的確可以很好地解釋這個意外。 　　莫喬開始理解A-13為何對自己具有那麼大的敵意了。 　　忽然，眼前出現年輕女醫生放大的臉。 　　“你，你乾嘛？” 　　莫喬把後背死死抵在皮革病椅上，下巴縮起來，心虛地從池楚歌棕色的眼瞳上移開目光。 　　池楚歌身體前傾，雙手撐在病椅的兩旁，沒有係扣的第一顆扣子敞開，黑色的襯衣將她的脖頸襯得更加白皙，露出線條分明的鎖骨。 　　她目不斜視地看著莫喬的臉，絲毫不在意他們兩人之間的近距離已經超過了醫生和病人該有的界限。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 　　“不記得。” 　　莫喬撇開臉，眼睛可以選擇不看，但肺總要呼吸的。 　　他無法控製不讓自己聞到從池楚歌發間傳來的甘苦香，尤其是其中幾縷柔順的卷發就落在自己胸膛上，隨著女人說話的動作來回掃動。 　　他補充說： 　　“你不是我的醫生嗎？我有什麼病，你不知道？” 　　“嗯。記憶非連續性綜合癥，你的第四識，負責協調認知的我身識，受到認知汙染。 　　記憶出現斷裂，多年前發生的事在你看來可能就在上一個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