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時時誤(1 / 1)

此身是客 BlossomG 3308 字 8個月前

早該料到什麼工作,在哪工作都差不多,甚至這份城裡的工作更為討厭。   以前住村長家,村裡吃飯便宜,沒大開銷,還受人尊敬;這玉屏城租房貴,吃飯貴,車馬貴,樁樁件件都要錢,平遊被分配到個總是一身酒氣的中年男人李兆玄手下打雜,今天去清理將軍家荒廢的別院,明天整理文書寫點無人會讀的告示,凈是些雞零狗碎毫無意義的事。   滿城那麼多官吏,露臉的活輪不到她,能賺外快的輪不到她,能學到東西的也輪不到她。   這日晴空萬裡,艷陽高照,平遊心在小潘村的溪邊草坪,身在滿是灰塵的什麼公主陵墓塔樓裡,監督著仆役們灑掃,把一件件銀器錫器擦光亮,又安排他們掛上新采買來的絲帛絹綢,擺好時令花卉,從前被蛀得不像樣的皮毛毯子扔也不是,留也不是,讓人發愁。   說來奇怪,這巴利克奇國的喪葬習俗,並不似應國等國,講究入土為安,而是將逝去的人燒成灰,灰燼連同牛乳、烏曼草汁液還有些巴國特產的香料粉末和成泥塑人偶像,眼珠塞兩枚金玉寶石之類材質的雕花小球,把這人偶裝扮成逝者生前喜愛穿戴的樣子,供奉在個小房子內。   這小房子通常也是仿照逝者生前居所打造的,聽說巴利克奇的每個城鎮都建有至少一座塔樓,擺放這些人偶和他們的小房子,薩滿巫師會定期去塔樓祈福,送亡魂轉生,或與逗留亡魂的意識溝通。   平遊第一次從書上看到這奇怪的風俗時,疑心這人偶還有其他巫蠱類的作用,比如拿到人偶動些手腳就可以操控亡魂或者影響其在世親人之類的,但書上也沒細寫,畢竟那隻是本《西州風俗概覽》,詳情如何無從得知。   後來這些年,平遊也見過幾個山上學道或外出遊歷的巴利克奇人,隻停留在“見過”,當然也不好請教什麼喪葬風俗及薩滿巫師的手段。   這次清理規整巴利克奇的阿娜公主陵墓,平遊大開眼界。據玉屏城府誌記載,阿娜公主是十五年前壯遊至此時,突染惡疾去世的。   不同於應國的規矩森嚴,階級分明,巴國所謂皇族相比於平民,隻是住所大些,牛羊多些,部族間有大事商議時起個領頭的作用,在平遊看來,和應國的富戶也差不多。   巴利克奇人天性自由散漫。   阿娜公主十七八歲時,隨幾個族人從家鄉出來遊玩,一路向東南行,途經黎國、青國,到達應國的玉屏城時,所攜帶的可交易的西州貨物已不剩多少,於是她和族人決定再往南去瓊耳看看海就打道回府。   不料病來如山倒,玉屏城的醫修沒看出個所以然,請的橘井名醫尚未趕到,從發病到去世不過三天。   同行的巴族人忍著悲痛塑了阿娜公主的人偶,用獸皮、雲杉木搭了她在家鄉的氈帳,應國官員亦哀其英年早逝,為表紀念修建了伊西閣,供奉她的人偶。   平遊想不通:若是風俗與應國相似,巴國山長水遠遺體難以運回去,將阿娜公主葬在此處還能理解,但是遺體做成了人偶,小小一個,為什麼不裝在匣子裡帶著或運回家鄉呢?莫非她其實是被同行族人毒死的?還是巴國人在她的人偶上施法下咒,留在玉屏城另有圖謀?   平遊倒是不懷疑會有玉屏城的人謀害這阿娜公主,畢竟天下太平已久,應國富庶且強大,欺負她一個小國公主圖什麼?私人仇怨?也不像,看府誌寫的這公主性情爽朗,和世家貴女們處得不錯,且因巴國風俗,待傭人也極好,不像是能惹下殺身之禍的性格。   伊西閣一層陶土燒製的豬馬牛羊,還有幾個大的護衛模樣的人偶都清理乾凈了,花草也已擺好。   二層是阿娜公主喜歡看的各種雜書及畫本,有漢字也有另兩種平遊不識得的文字,想不到她竟然如此博學,平遊仔細一翻,竟還有艷情小說,涉獵頗廣啊公主。墻上掛著許多有使用痕跡的皮鞭弓箭,訓鳥手套,酒囊馬具,讓平遊眼前幾乎浮現出阿娜馳騁草原的英姿。   阿娜的人偶、氈帳在三層,還有一些首飾——完全不同於應國流行的式樣,那些五顏六色的玉石顆粒,似乎隻是稍稍打磨表麵至光滑,形狀不是正圓也不是正方,呈現出一種天然的質樸來,用獸筋串聯成項鏈、手串和腰鏈,好看極了。   另有一些玉扳指,金銀戒指耳環掛墜,雕工精湛,鳥獸形象栩栩如生。   平遊覺得自己多疑了,這一件件陪阿娜留在應國的物品顯示,她的族人應當是很愛她的。   阿娜人偶坐在白色的氈帳中,平遊沒敢多看,目光移向旁邊。   氈帳內壁靠著一張嵌紅寶石黃金麵具,和畫像裡看過的阿娜相似但又不同,眉眼唇皆以大大小小的紅寶石勾勒,眼鼻處各有兩個鏤空的空洞,麵具的額頭上方連著許多點綴有紅寶石的黃金細鏈,大概是佩戴時與帽子相連或者同頭發編在一起,縱是十八宗門珍寶閣去過十個的平遊,也不由感慨這麵具精美絕倫,匠心獨運。   那麵具眼睛處的孔洞後,透出的應當是小氈帳的花紋,怎麼如此……奇異……好香……   “平大人!平大人!您看看這樣行嗎?”平遊一怔,是個麵熟的小廝,候在樓梯口。   平遊想起來自己此行的任務:時隔多年巴利克奇的可汗攜隨從出訪東南諸國,前些日子準備離開應國京城時提出想去玉屏城看看妹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京城離玉屏不過馬車四日距離,消息傳來,迎接工作層層攤派,酒鬼李把分給自己的活丟給平遊,不知又去哪喝酒了。   平遊下樓看了一圈,讓他們帶著掃灑工具回官署了。自己準備再檢查檢查。落日西懸,從三樓望出去,湖光山色盡收眼底,平遊想著明日添點燈燭,不然晚上這裡隻有月光,阿娜看話本肯定困難。   回到住處時,天幕已是暗藍色,睡意襲來,平遊來不及吃飯,匆匆洗漱後倒頭就睡。   平遊再醒來是被酒鬼李的夫人辛夷掐醒的,聽辛夷說距離自己打掃伊西閣已過去七日,平遊呆若木雞:錯過了可汗拜訪,錯過了隨行薩滿與書院的交流會,甚至錯過了友好的贈禮環節!   昏睡曠工第二日,酒鬼李找到平遊租住的地方,請醫師看過說沒事,並非中毒中蠱,這種情況在修道之人中也不算罕見,估計是夢中悟道之類的。酒鬼李就幫平遊請了假,每天讓辛夷來看看,辛夷就早晚各來掐掐平遊。   平遊感覺胳膊隱隱作痛,看著辛夷擔心的眼神,搪塞了幾句把人哄回家後,平遊氣得捶胸頓足,究竟是怎麼回事?!根本不是夢中悟道,是,是什麼?   那夢漫長而紛亂,平遊依稀記得自己在一汪藍色的湖畔,湖麵浮著碎冰,平遊看向湖麵看到的卻是一隻天鵝,我變成了天鵝?旁邊的樹上凝霜掛雪,不是應國能有的景象……似乎還有狼,蹤跡隱沒在林中,天地間白茫茫一片……黃金麵具!這景象應當在巴利克奇,這連做七天的夢,定是由那黃金麵具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