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留在路口的話，就注定哪裡都無法到達。 　　平遊懊悔自己被困在舊事裡太久，浪費了太多時間傷悲感懷，愈發珍惜春日。也不再那麼厭惡工作，工作是道路和手段，藉由此，一無所有的生活得以推進。 　　這幾日官署無事，平遊清閑不已，想起來阿娜提過想去的北麵那座山，先探探路吧，等她回來一起去。 　　山名為琮，在玉屏山脈邊緣，較為荒僻。不像玉屏其他幾個名峰，有宗門坐落其上，或風光優勝，美名在外。 　　策馬到山腳，平遊在村莊裡打聽了一圈，確認隻有藥農、獵人，靠山吃山，會在琮山外圍采藥狩獵，其他村民無事並不會深入山中，和她之前所知差不多。這就奇怪了，阿娜進不去的地方，多是有陣法或其他特別之處。 　　琮山靠近村莊的地方，是芳草茵茵的緩坡，尚可騎馬。但考慮到進到山裡可能會有的亂石及峭壁，平遊還是把馬留在一農婦家照顧，並交代如果自己三日後還沒回來領馬，就請找人進城司土官署找李兆玄。咬著從農婦家買的豆沙青團，平遊背起包裹進山了。 　　簡直是春遊。 　　初春的山裡，很多樹還光禿禿的，才冒了嫩綠色的新芽，遠遠看去，毛茸茸一團，地上還堆積著前一年的落葉，踩上去發出簌簌聲響。角落星星點點的藍色小花，像是筆尖沾了極濃的一抹靛青，未及用水化開就塗抹於畫紙之上。 　　一路走到下午，翻過一個小山頭，在與最高峰的山穀間稍事休息時，平遊覺出一絲不對勁：活物越發少了。 　　初入山，蟲蛇鼠蟻鳥雀刺蝟，都是有的，偶爾身邊會有小動物竄過，而現在，沒有鳥叫，隻有風吹動樹葉的聲音，蟲子也像是藏起來了，不再大搖大擺爬來爬去。 　　但是也沒有感到邪祟的氣息。暮色四合，在穀地溪流旁安營紮寨，支起篝火時，平遊仍四處張望，但一無所獲，山裡隻有木頭燃燒的劈啪聲。 　　天黑透了。 　　月光照亮了溪流和山穀，也照亮了不遠不近的琮山主峰。平遊睡不著，拿起劍。“月靈之精，速現光明！”——劍身便也湧動著如同月色的盈盈華光，照亮方寸之地。 　　不似外圍有村民走出的道路，平遊隻能借著月行劍的光，撥開樹交疊的枝椏，挑草木荊棘不那麼繁密的地方下腳。啊，若能像那些門主宗主們一般禦劍淩空就好了，爬山實在惱人。 　　山上的夜真冷，平遊已經開始想念玉屏城了。作為應國僅次於王城和副都的大城，玉屏城的夜是很喧囂繁盛的。有幾處街市通宵營業，賣吃食的攤子，有歌舞表演的酒肆，賭場還有遊樂坊，人頭攢動。即使是平遊這種不愛熱鬧的人也得承認，夜遊玉屏城是一樁樂事。 　　此處明月獨照林的景致很美，但平遊看著交錯的樹影，隻想著趕快探一探山頭有什麼陣法就回去好了。 　　夜越發深，爬著爬著，平遊感覺這山上有點不一樣了，好像漸漸有了聲響，靈識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探去，和周圍的山林並無兩樣。平遊了然：必然是有什麼東西隔絕了靈氣鬼氣。若是有修道者用靈識探去，定然一無所獲，反倒是實實在在的聲光響動做不了假，村民們不會半夜跑到這深山老林裡來，這鬼市挑了個好地方開呢。 　　鬼市是流動的集市，每月月圓前後三夜，開在山林水澤人跡罕至之處。說是服務於妖鬼精怪，其實人族修士混進去交易些法器靈物的也不少。 　　平遊在馭星宗時也聽說過這人那人去了鬼市，那種學子要麼是家學淵源或功法與妖鬼相關，要麼是圖新鮮尋刺激。平遊和她的朋友們都是正經刻板的乖學生，宗門師長們擺出一副與邪魔外道勢不兩立的姿態，她們便也從不想尋入鬼市的門路。今日嘛，來都來了，自然要進去看看。 　　又瞟一眼燈火闌珊處，看建築和市集規模，這還是一個常駐的鬼市，即若無意外，每月此地都要開市。隻是，要怎麼進去呢？這種鬼市，通常是要引薦人或者門票的，平遊可沒帶什麼能充作門票的東西。 　　直到遠遠看到一行修士，雖做了偽裝但還是相當好認，因為為首的中年男人，是馭星宗外門主管，海曠齊，旁邊並行的一個女修，平遊不認得；後麵跟著的五個應當是他們的弟子。雖然很不好意思，但是平遊還是硬著頭皮湊上去，找那唯一的熟麵孔，常幫海曠齊處理外門瑣事的柯說之，表明自己想混進去。 　　柯說之是個長袖善舞的能人，雖然在宗門裡的時候，平遊和他並不很熟，找書苑 wｗｗ.zhaoshuyuan.com但是他和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有什麼小事解決不了又不想麻煩師長，找他總有法子。 　　這次也是一樣，柯說之聽了平遊的訴求，並沒接過平遊手裡那張小銀票，隻是上前和海師耳語兩句，海師回頭看了一眼平遊，點頭算是應允。 　　順利混進去後，平遊假模假樣跟著他們，原來是一攤主同海師有約，想達成有關鬼物的合作，平遊覺得不好再聽下去，告別柯說之悄然混入比肩接踵的妖鬼中。 　　夜遊鬼市的感覺，與在玉屏城相似又不同。人間有的，這裡有，人間沒有的，這裡也有。 　　似海曠齊一行那類修士是少數，這裡的客人和攤販大多是鬼物妖怪，鬼們還是人的模樣和打扮，身形凝實，看來修了多年鬼道，也可能是受了不少香火；妖和精怪長得就比較特別了，貓妖狐妖蛇妖好認，為著舒服他們在鬼市裡肆無忌憚地露出耳朵尾巴，其他的妖怪從外形上就和人類大相徑庭。 　　心念微動，阿斯塔爾浮現，平遊終於感覺自己不那麼紮眼，細細觀察起交易來。除了以物易物和用散碎靈石交易，這裡居然也能用銀票，雖然數額大到讓平遊眼暈。期間一女鬼對阿斯塔爾表現出極大的興趣，想用一枚可化百劍的金釵交換，被平遊婉拒了。 　　女鬼自稱麗娘，說這麵具能養魂，對鬼物很是滋補。 　　看出平遊初來乍到，麗娘還好心介紹起鬼市規則，帶平遊逛至寅時，軟磨硬泡之下見平遊仍不鬆口賣麵具也不惱，隻說，如果平遊忍心割愛，以後還可來鬼市尋她，並給了平遊一枚銀杏葉狀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