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屏城的修士越來越多，有的是剛出山的小姑娘小夥子，喜歡玉屏有山有水，故而來此；有的在周邊郡縣遊走經營多年，或有官身，或有產業，為著升官發財來此。總之，建個新的十八宗門辦事處迫在眉睫。 　　因著要動土，官署眾人最近都忙得腳不沾地，連李兆玄都沒空酗酒了。幾個部門看了又看，改了又改，厚厚一遝子圖紙，上次說存放修士名錄檔案的庫房要放東南角，下次又改西北角，決定好設一層的稱骨處，過幾天又說要改設置在三層，改來改去，沒完沒了。暫時約束邪祟的牢房不知該往地底挖幾層，後續還有諸多共用的可供租借的大型法器待采購和安置，煩死個人。 　　簡直是沒事找事，這種活隨便拉群修過宅子的普通人，照著以前的其他辦事處的圖紙也能乾，隻是察地氣設陣法需要修士罷了，非要建個新式樣多功能的，圖紙要新畫，各種房間都要重新安排。偏偏這一堆修士，一邊心裡也覺著這活沒意思，一邊又表現出十二萬分的熱情，天天加班不知道在加什麼。 　　最討厭的是以前隻用和李兆玄和些小吏差役打交道，李兆玄這人雖然大部分時候不幫忙，但也不會添亂，偶爾關鍵時刻還能支棱一下。 　　現在卻需要和官署、宗門、工坊亂七八糟很多人對接。有個情緒極不穩定的男修，雖和平遊同是校尉，但背後有點關係，脾氣大、難溝通，鼻孔朝天，最愛瞎指揮，有些時候圖紙卡在他手上，明明是他的問題，他卻使性摜氣，暴跳如雷。 　　一見著他，平遊就要使出十二萬分的努力克製翻白眼的沖動，真不知道這人怎麼道心還沒爆炸把他炸飛。 　　平遊眼下青黑一片，整天在官署陰沉著臉，比鬼魂還像鬼魂，有時散衙後還要繼續留下和眾人討論這個那個，直到夜深才能回家，睡前腦子裡都是明日的安排，恨不得被下放回小潘村，就不必管這一堆事了。 　　其間阿娜來過一次，安慰平遊把院子裡那個箱子賣了就有錢了，有錢就不用做這苦工了，見安慰沒什麼效果，平遊還是渾身冒黑氣的狀態，阿娜便也躲出去玩了。 　　這日，官署的牛合真，安隆宗出來的，跑來和平遊說，他向上峰舉薦了即將拿出山牌的師妹，上峰卻說，不要女子。平遊如鯁在喉，不知如可作答。不過牛合真也沒等她作答，隻是閑聊幾句便又匆匆忙忙抱著圖紙走了。留下平遊在原地，胸口沉悶。 　　明明春風錦繡暖日暄和，平遊卻感到一種料峭的寒意爬上脊背。 　　不是第一次了。在山上的時候，有告示牌，決意出山的弟子常去牌子前看有什麼自己能做的工作。平遊曾經眼睜睜看著外門管出山弟子的女修，往告示牌上貼——……城……官署欲招修士……精通……限男。那麼刺眼，那麼，明晃晃的。一張又一張限男，男子優先，掛在告示牌上，讓人看了感覺眼睛痛。 　　那時候的平遊，非常想問那位女修，你不覺得，不對勁嗎？招人的告示自然是能提要求的，譬如參加過宗門大比拿了優勝，出山牌為上上者，精通風水理氣或法物鑒定者優先，諸如此類；有那麼多手段可以篩選英才，偏偏把男女之別作第一道門檻，何其荒謬。 　　曾經平遊許下願望，希望天下女子，再不為女子之身份所困。平遊也相信，那一日終會來到。結果這願望實現的可能性，眼見著越發渺茫。 　　留在山上繼續修道的女子，大多是有天賦有實力的，但她們苦修那麼多年，到頭來不過是某某的道侶，是門主夫人宗主夫人，自己坐上門主宗主之位的並非沒有，但少之又少；出山的女子，成了婚便也以丈夫和孩子為重，平遊能理解把家庭和孩子放在修道、生意、公事之前的女子，但眼見著她們把高位拱手相讓，如何不氣餒呢。 　　山上拜入內門的學徒製或者批量生產的“精英修士”路線並不通向自由。 　　平遊曾以為到山外能活得自由，很遺憾的是，工作也不通向自由。工作隻是賺錢糊口。出山的生活隻是表麵上看起來多了很多選擇，實際上，路路不通。 　　應國，乃至整個這片土地，並不需要那麼多修士，是修士需要平民供養。 　　是修士，為著實現自我的願望，成為修士。 　　有才華有能力的人太多了，十八宗門，以及其他成百上千大大小小叫不出名字的修仙宗門流派，找書苑 ｗwｗ.zhaosｈuyuan.cｏｍ 吞入成千上萬的少年，然後吐出成千上萬的修士，年復一年。沒有幾人能證得大道，甚至沒有幾人能窺見天道的一隅靈光。 　　身為女子，在這樣的世道裡，表麵看能通過修道與男子平起平坐，實際上其中苦澀與艱難，無法言說。這狀況並非一二人之力可改。也有許多人並不希望改變。 　　平遊曾經為著一點點被人需要的感覺，和學到了新東西的感覺，樂意工作，工作時內心有些許振奮。但是，當發現自己在做的事，隻是誰人都可來做的事，自己學到的一點，隻是微末的滄海一粟，成就感沒有了，隻剩下挫敗和沮喪。 　　一把年紀才幡然醒悟，錢和權力是通往自由的唯一道路。 　　這樣老老實實在官署乾活的話，乾到一百八十歲說不定也隻是從校尉往上升兩級。 　　平遊數著日子等待月圓，像是賭場裡輸得一窮二白的賭徒，指著一局翻身，通過賣寶箱大賺一筆。 　　終於，緊握著那枚銀杏憑證，拖著村民家借來的平板車，平遊和阿娜帶著寶箱，通過密道再一次進到了鬼市裡。 　　桂蘭堂的幾隻小妖圍著那箱子轉來轉去，似是很饞的樣子，平遊心下微定，這裡麵的，應該真的是好東西吧。然而，結果與預想的有些偏差：桂婆婆隻給了平遊一百兩銀子，不少，但是也達不到讓平遊一夜暴富辭官去雲遊四海的程度。 　　更值錢的是桂婆婆承諾：若平遊能找到這箱子的鑰匙，或打開箱子的方法，她願付千兩銀。 　　很好，活著又有點盼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