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會議(1 / 1)

七月初六淩晨,西城門李家鎮陳家村。   陳家大院內,陳家祖宗靈堂堂前,族長陳藹與一眾家族長輩各自站坐:陳藹站正前方靈堂下五心向天端坐,各長者左右分別站立。   此前,眾人已齋戒、沐浴、焚香。   而一眾長老今日設壇祭祖,乃是為了族中幾位年輕一輩的婚姻,主祭人正是陳藹。   堂前跪著幾名的青年男女,正是今日的幾名主角:有婚嫁之女,有婚娶之男。堂下,族長陳藹五心向天席坐,麵對幾名男女。   東南天月牙隻剩淡淡印記,而後漸漸消失於青空;少傾,日出東方山頭,掛枝樹梢,族長值此時機,睜眼凝望。   族長起身,對堂前眾男女道:“敬天、地、日、月!”   眾男女起身,跪伏東方,向東方拜了三拜;   “敬至人大功德,禮拜四方功德善人!”   眾人站立,按東西南北順序,向四方各拱手執禮一拜;   “禮敬、告慰先祖英靈!”   眾人轉身向靈堂,先是一拜,而後跪伏,叩首。   陳藹走向靈堂下,對所有人道:“向先祖行禮!”   所有人,包括正在跪伏的眾男女,一起站立,向祖宗靈堂躬身一拜。   “眾人歸位,陳某人跪伏!”陳藹道。   陳某人跪下,俯首。   隻聽得族長對祖宗靈堂道:“丘城西城門陳家村陳某人,小名阿福,於丘市歷三千三百五十二年三月初三,在家出生;   其父陳問,小名問天;其母張素素,小名素梅。   今陳某人欲配丘城南城門如家鎮人士:如莉,於丘市歷四月……   陳某人起身退去,陳向跪伏……”   陳某人站到旁邊,眼睛望著靈堂裡那一個個排位,有些輩分的老人完全沒了,那一輩便就此打造成一整塊石碑,被用術法加固,以防水火。   這樣的石碑,從上至下數著,已經有三十多塊了,最上麵隻有兩個名字,那便是所有此處陳家人的共祖。   在一思一想之間,又一位族內男子結束流程。   陳某人不懂這樣做的意義,但他也不去質疑什麼,不去反對什麼,畢竟自己還年輕。   忽然,陳某人看到靈堂外麵兩側有一副對聯,前方是下聯,上書:   “天地生養日月溫育乾坤鑄魂澤被蒼生”;   顯然身後便是上聯了,轉過身去,上書:   “聖賢教化祖宗傳訓道德正骨流芳後世”。   合起來讀便是:   “聖賢教化,祖宗傳訓,道德正骨,流芳後世;天地生養,日月溫育,乾坤鑄魂,澤被蒼生。”   以前的陳某人是沒注意到這些的,但這次,好像是發現自身此後會多一個人陪伴,漸漸懂了什麼,但說不清楚那是什麼。   “好聯!”陳某人呆呆望著一副對聯,嘴裡喃喃道。   ————————————   丘城中心丘山上,土棟大樓旁,有一座建築,平時很少有人進出,一年也沒用幾次,裡麵是能容納近兩千人的會議室。   這個會議室,顯然也是最近數百年建造的,墻壁上寫滿了歷史的痕跡,其中不乏有兵器的痕跡印在上麵。   隻要不是危及到建築物的安全,每一屆市長便不會為了美化它而選擇修理這些痕跡,因為這是歷史留下來的,能夠時刻警示每一屆市長。   而這樣的會議室,也是每棟大樓各有一個。   會議室逐漸有人走入,雖然離會議還有一個多小時,但已經能夠看到進進出出的人們,已然開始忙碌。   三十三樓,秘書童欣正在與市長對著今日會議的內容。作為全市最忙碌的人,白市長一般不會在這種小事上親力親為,但今日涉及到丘市今後局勢走向,便是她也不敢有所大意。   童欣確定無誤後,便告退走出辦公室。市長見童欣出去,立即操起文件,一把捏成一團,就要扔出去,但最終還是沒扔。   她坐在椅子上,把文件展開,拿起皺巴巴的文件繼續瀏覽。   ……   術貝與項俞二人此刻正在接待室中休整,二人中,項俞負責整理材料,術貝負責控場。   會議不是比吵架厲害,也不是比人多,而是在確定大家的態度,以及大家聽完昆侖軍陳述後的態度。   本會由市長主持,主要是陳述、問答兩個環節,每次陳述或問答時間均不得超過規定時間。   中間一共有三次休整的時間,每次時間有半個小時。   此會,更多地還是要考驗術貝的能力。而說起術貝的能力,在軍事上他也許隻能做個營長,但在大小事務上,在昆侖軍他也是主力。   九點差一刻,術貝與項俞被引進會議室。他們的位置,在市長正下方,麵對著的,是所有人。   ……   會議室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慢慢地就充斥著整個大廳。   一千多人不多,但如果一千多人聚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內,同時注視在一個人身上,那對這個人而言,便是考驗。   尤其是一群常年身居高位的人群注視,其壓力甚至不能用“斤兩”來形容,應該用“千鈞”。   項俞她,便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景。   她自小在北地長大,除了兩年半的時間在丘市兵營中度過,沒怎麼出過北地。   以前在她麵前站著的,要麼是自己和藹可親的長輩,要麼是自己並肩作戰的戰友,要麼是必須打倒的敵人。   人心是復雜的。   在經歷過世事的磨練後,人心中蘊藏著許多復雜的東西在裡麵。   經過歲月的沉澱,那些東西如同一塊塊頑石,既壓在自己的背上,也壓在自己的心頭。當一個人習慣了自身命運的壓力後,所表現出來的,便是自身的氣勢。   一個當兵的女孩,卻是哪裡見過這般恐怖的情景!項俞腦子裡,空蕩蕩的,此前所有的準備、所有的言辭、自信,在此刻間消磨殆盡。   項俞看著不停流動的人群愣住了,手足無措,額頭冒出細細的汗珠,她自己都能聽到自己厚重的呼吸聲……   會議還未開始,項俞便已經顯得愈發局促,汗珠越來越大,令她不時擦拭汗水。心中的恐慌,越來越大;手上的戰栗,越來越嚴重。   “啪!”   項俞嚇了一跳,轉過身去,原來是術貝拍她的肩。項俞臉上流露出以前從未有過的小女生神態。   術貝愣了一下,摸了摸她的頭發,以示安撫。   ……   臺上,市長白玲瓏一直關注著下方兩人。在感覺項俞的情況後,白市長示意童欣,道:“去把小姑娘請上來,趁還有時間。”   童欣便走下石梯,沒一會兒,項俞跟著童欣上來,望著眼前的市長,神色顯得更慌亂了。   白市長起身,從容走過去,拉著項俞的手走到不遠處凳子旁邊,示意項俞坐下。   項俞處在慌亂之中,喪失了冷靜的判斷,沒反應,隻能任市長牽著她的手。   “坐吧!”白玲瓏溫柔道。   項俞坐下,不發一言,眼睛不敢直視白玲瓏,但還是不時看一眼白市長,隨即又收回目光。   “多好一孩子啊,我記得你是叫項俞是吧,多大了?”市長溫柔問道。   項俞支支吾吾,“十……十……九……”便把頭埋低了,一頭長發在這時散開,遮住了臉。   “唉!”   臺下,術貝忽然嘆了口氣。   見項俞頭發散開,市長從頭上取下自己的一道發箍,轉到項俞身後,溫柔地把散開的頭發聚集起來,然後用發箍把頭發束起。   市長一邊整理,一邊說道:“這並不是你的舞臺,你隻是過來看一看,不用過多考慮什麼,一切有術貝在前麵給你頂著——”   “其實你早晚要麵對一些自己不曾去麵對的事情,更必須去麵對自己不願意麵對的事情。”   市長整理完頭發,又走到項俞麵前,盯著她的眼睛,伸出食指摸了摸她的鼻尖,溫柔說道:“古有諺語道: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但項俞自身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怕,明明麵對再多的人,她也敢沖鋒陷陣。   隻是,不知道為何,就是害怕。   “我其實認識你父親。”坐在一旁的市長忽然道。   項俞猛地抬頭,仰臉望去,有些錯愕。   “我們是從同一處來的,我還抱過你,那時候你很小很小啊!”白市長伸出手,比了比道。   但這時,童欣走過來,在市長耳邊一陣低語。   市長對項俞道:“先下去吧,你不僅代表自己,你還代表昆侖軍!”又對童欣道:“一會兒結束留住她,我和她說說話。”   “鐺——”   九點的鐘聲意味著會議的開始,項俞三步作兩步走,快速回去。   術貝拍了拍她的背,項俞回了一個微笑,道:“我沒事了,營長。”   術貝也是微微一笑。二人便未多言。   “會議開始!”市長一聲大喝,對所有人道。   場麵瞬間安靜下來。   “吾,白玲瓏,任丘市第三十七屆市長,本著公開、公正、透明的原則,主持本年度第二次全市大會補充會議。   現在,全體起立:敬天地日月,敬至人前賢,敬四方道德之人!”   眾人起立拱手躬身禮拜。   “坐!”   “本著一切問題爭取臺上解決、一切矛盾盡量化解、一切建議認真思考選擇聽從的與會原則,下麵開始會議,第一個議題是:昆侖軍有關“四方龍穴的該不該解封”的陳述,請昆侖軍代表術貝發言,大家歡迎!”   ……   臨近十二點,會議仍在持續。   白市長道“……第四個議題是:有關昆侖軍擅自行動的處罰條例,請李凈部長率先發言!”   ……   白市長道:“請昆侖軍代表術貝,就以上家族代表所言做出回應,並陳述理由。”   術貝此刻臉色鐵青,手指甲刺破手上皮膚,滿手是血,大聲喝道:“就李家、兩大趙家族部長發言,我昆侖軍堅決予以反對!”   “戍守邊疆是軍人職責,但李家長期玩忽職守,不思抵禦外敵,反而一門心思玩弄權術。”   “先是戰場消極怠戰、後是將防禦邊疆力量調居內地!此舉不僅加劇內部局勢緊張,更是牽製其他兵團的有生力量,大大弱化了邊防力量!”   “若非我昆侖軍團軍團長方向,統領西北軍民團結一心、共禦外敵,恐怕此刻外敵早已攻破北丘、侵入我丘市腹地!”   術貝又指向趙家代表,道:“趙家,長期竊居第二龍脈位置,位居上千家族之首。但長期以來,其不僅拉幫結派,公器私用,還做盜賊行徑,妄圖擴大自身影響力,野心勃勃!”   “就在昨日,我與項連長配合丘市一隊英勇連隊作戰,在犧牲三十多名戰友下,才將兩車藍紫晴空攔下。”   “而抵抗的那隊人馬,通過其符術便可以看出,正是趙家培育的私兵!此時此刻,丘山各處通道封鎖,各處商、市停滯,賴名軍長還在為此事殫精竭慮!”   臺下一片嘩然,有些人昨日便在酒館前,有些人什麼也不知道。但顯然更多的中小家族並不知道昨日具體發生什麼,隻知道有那麼一件事發生。   “就趙、李兩家如此行徑,到現在還網圖分裂我西北邊防力量,插手邊疆軍政,還一開口便要兩個軍指揮權?就第四條,我方堅決反對!”   “請趙家做出回應!”丘市長道。   趙家一中年男子反駁道:“簡直胡扯,我趙家向來奉公守法,寬大廉潔,此事絕非我趙家之人所為!至於索要軍隊,乃是為了我丘市邊防考量!”   “諸位,西北方本就是李家駐防之地,卻被一外來人趕走,令李家軍隊無奈隻得退防內地鞏固內地治安,加強內部穩。”   “現如今,李家防禦力量不足,邀請我趙家代執一軍,我趙家拳拳之心,何以告知天下?更何況……”   趙家代表指向昆侖軍團,臉上戾氣迸發,道:“這次昆侖軍之所為,難道諸位就敢再繼續放心將這樣重大的力量交與昆侖軍團一家執掌?分兵,也是為了大家安全!”   眾人嘩然,議論紛紛!   白市長怒視趙家那位部長,一直瞪著他,嘴上道:“請李家代表做出回應!”   李家代表道:“因為一些原因,我李家受內外之力合圍,迫不得已,隻能內撤。即便如此,長久以來,我李家上下無不為邊防之事殫精竭慮,無時無刻不在渴望回歸邊疆盡自己的一份力。”   “但今時不同往日,北地,昆侖軍代守邊境,我們也甚為感激。但這並不是他們可以隨意胡來的理由!”   “昆侖軍團,依仗自身兵力,不顧大局,無視眾家族會議決定,貿然進兵,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我心甚痛!”   說罷,李家代表單手捂著心臟部位,眼睛似乎想擠出一滴淚,奈何擠不出來。   又道:“俗話說,眾人拾柴火焰高,我李家不足以做的事,有趙家幫忙,足夠了!趙家宅心仁厚,趙氏族長寬厚仁慈,頂著自家邊防壓力,幫助我們建立邊防,卻要被有心人說成是狼子野心,其心何在?其心何在啊!”   這話說完,有許多人義憤填膺,臺下響起眾人的議論聲。   環視一圈後,術貝感到無助。向來以足智多謀的術貝,在小事上他可以依靠自身智謀,但大事上,他那一身智謀全然沒有了用武之地。   在場有幾個庸人、有幾個俗人?在一群位高權重的人麵前玩弄心機,他術貝真的是無力,因為這也是大家權衡利弊下做出的抉擇罷了。   如今,這些人如此態度如此,顯然不是不明白李家、趙家的辯解,至少大多數人是明白的。   如此表態,已然是最終的結果了。   正確與否,鮮有人在乎;即便在乎,也不會與大家為敵。在此時此刻站出來,與昆侖軍一起成為眾矢之的人,連如家都不敢這麼做。   但他知道、也深信,軍團長、乃至整個昆侖軍的目的,絕不是為了什麼野心,而是為了守護一方。   但如家今,被守護之人站在自身利益一方!   長期的邊境安定、內裡繁榮,已經令這幫人忘記了,什麼是真正的邊防;長期的穩定,讓這幫人忘記了,李家那狼狽逃竄的樣子;長期的安定,讓這幫人已經認為,安定是一種常態。   “軍團長啊,您就是太有能力了,外族給不了您威脅,所以,威脅隻能來自內裡了,嗬嗬。”術貝自嘲道,項俞則在一旁靜默坐著,聽著,不發一言。   理解術貝心中所想的,還有白玲瓏。   但作為市長,作為全市百姓心中的燈塔,她不可能也不被允許站隊,因為那意味著全市的分裂。   白玲瓏淡淡道:“請昆侖軍代表發言!”   術貝剛要站起來,卻被一隻手按得死死的,那人便是項俞。   術貝望向站起來的項俞,有些錯愕,卻看到那眼神中不同於先前慌亂的堅定和淡然。   他似乎明白了,那個戰場上橫掃千軍的項俞,回來了,便安然一笑,道:   “我將發言權交與助手!”   四周安靜看著。   項俞一步一步走到戰場中央,但不說話,隻是周圍有人開始議論,吵雜聲漸漸高起來。   “安靜!”   這場會議,白玲瓏本就一直憋著一口氣。此時,她卻是將這口氣發出,其憤怒的聲音,令一千多人頃刻安靜!   場中,明白了這也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場的項俞,明白了自己的敵人是誰後,又怎會懼怕任何敵手?   無論是這個戰場,還是真正的戰場,在戰場上,巾幗何須遜色須眉?   市長一聲大喝,卻是幫助項俞將氣勢提升到巔峰,連手腕處那壓製自身秘力的環都在戰栗。   項俞並沒有動用秘力,但是周圍眾人,連最高、最遠處的眾人也感到一股壓抑的氣息,卻沒有感知到任何符力釋放。   隻見項俞——緩緩脫下外袍,衣服,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襯衣,上身隻留下束胸,下身隻留下短褲。   眾人望去,隻見項俞身上,傷痕累累,疤痕一個連著一個!趙家部長臉色陰沉,這是無法反駁的事實,也是趙、李兩家最無力爭辯的事實。   一個女孩的覺悟是什麼?在眾多大男人麵前展露自己清白的身軀?   但項俞不在乎,直道:“戰場不是開玩笑的。”   眾人錯愕!   又指了指趙家李家方向,道:“靠他們,守不住!”   那好聽的話音落下,眾人感到身上壓力一輕,那股壓抑感退去。   壓力驟減的眾人隨即便開始了討論。   “確實不應該……”   “的確,昆侖……”   ……   白市長看了場中那正在穿上衣服的女孩,感受到她的決心。   提了一口氣,白市長像是也下了什麼決定,忽然開口道:“我有一個提議!”   眾人目光瞬間轉移到臺上坐著那人。   臺上,白市長道:“昆侖軍放一個軍給李家,如何?”   術貝聞言,既是無力,也是無奈。他知道什麼是底線,但隻能道:“昆侖軍同意!”   趙家和李家代表相互看了一眼,一前一後相繼道:“同意、同意!”   “各位,請開始投票,過半則確定執行此方案。”   術貝閉目,等著最後結果出現。他已不抱任何希冀。果然,事情如他所料一般,八成的人投了贊成票。   臺下,李家代表和趙家代表看了一眼,然後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有些事,一個軍,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