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在黑城的老屋已經倒塌，警察在附近另找了間房子，然後將他和他有限的行李一扔了事。 　　除了衣物被褥、鍋碗瓢盆生活用品，最值錢的是一臺14吋的黑白電視機、一個沼氣灶和一部收音機。 　　因為是單層磚瓦房，四周汙水橫流，廳和臥室裡非常潮濕，廁所和廚房的窗戶基本破碎，墻壁到處開縫，四麵漏風，又臟又臭。 　　他枯坐了會兒，開始打掃，可僅僅隻清潔了臥室，已是上氣不接下氣。 　　看來，自己時日不多，不管是徹底死去，還是再穿越回地球，無論如何得見小竹她們一麵！ 　　他顧不得身上邋遢，躺在剛鋪了席子和一層薄薄毛毯的的床上，腦中思緒翻飛，過了一陣，感覺身體舒服了許多，爬起來走出房間。 　　外麵圍了不少人看熱鬧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大多數人的臉色跟他們衣服的顏色一樣，呈現出一種沒有生氣的、骯臟的灰。 　　當他們看到高原身上的深褐色、袖口鑲著金線、鈕扣閃著金光的大衣，都瞪大了眼睛，滿臉驚羨。 　　“老夥計，你是哪位？”一位拄著拐杖、身體矍鑠的老人出聲詢問。 　　高原向他走去。 　　老漢名叫羅誌堅，今年應該是七十八歲，高原家跟他是近鄰，曾受他不少照顧，高原還跟他學過一段時間格鬥。 　　雖然他不是真心要學，隻是為了了解一下這個世界的功夫，跟自己前世學的有何不同、孰強孰弱，但終究是有些師徒名分。 　　“羅叔，我是高林家的小原，就是那個喜歡爬樹偷果子的高原。”高原滿臉堆笑，坦然得沒一絲羞躁。 　　老頭略有些渾濁的眼睛裡陡然射出精光，抬起一隻手，顫巍巍指著他，“你……你說你是老林家的小原！” 　　“羅叔，是我！” 　　高原伸出雙手，被老人一把握住，暖和、堅定、有力。 　　高原忍住疼痛，低頭瞧了一眼，自己的手就像一對白生生的雞爪，顯得乾枯、瘦弱。 　　羅老漢盯著他的眼睛：“你在藍城享福，這麼多年沒回來，這個時候跑回來乾嘛？” 　　高原去藍城後，每年都會回黑城幾次，自從認識蘇玲便再也沒有，所以那些舊識並不知道他後來的情況。 　　至於他在上城的事跡，雖然有電視、收音機和報紙，但由於黑城與上城的信息完全分割，普通黑城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高原尷尬笑道：“我回來住段時間，過一陣就走。” 　　“好！好！真是個不忘本的娃子！可惜你家的房子沒了，不然也能有個念想……” 　　臨走，老人多番叮囑：“有什麼困難來找我，如果我不在，就去找阿強。” 　　“好的，我記住了！” 　　高原心中忐忑：“羅叔老眼昏花，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我身體的異常？” 　　…… 　　高原頂著鉛灰色的天空，邁開虛浮的步子，迎著凜冽秋風慢慢向西行，當飯菜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隔著密布的荊棘，望見了高高聳立的隔離墻。 　　對於絕大多數黑城人來說，那邊路寬房子靚、治安好，有窗明幾凈的學校、真正能救死扶傷的醫院，人們生活奢靡得令人嫉妒。 　　至於上城人的生活，他們完全無法想像。 　　這就是坦波聯盟國的城市格局，五等公民，三個階層，三個世界，如同地府、人間和天堂，涇渭分明。 　　想要過去見到妻子林夢竹、女兒高琳和兒子高羽，走檢查站絕對行不通，必須越過荊棘防護區、六米高墻、通電的鐵絲網和日夜巡邏的軍警。 　　若是自己沒有生病，憑著過人的身手，帶上防護裝具，並非不可能。 　　但現在嘛，絕對是癡心妄想！ 　　…… 　　雖然明知不可為，但高原仍然每天都來一趟，每趟至少2小時，不為別的，隻是一種念想。 　　有時是早飯後，有時則是下午，每次都換地方，免得被人誤解。 　　他什麼都不做，隻是望著對麵，思念如插上了翅膀，越過萬千重障礙，飛去湖畔邊那幢三層洋樓，仿佛看到了那三個牽腸掛肚的人兒。 　　第五天，細雨濛濛。 　　雨絲如針，寒風似刀，刺割得肌膚生痛。 　　高原撐著一把破舊的大傘，像雕塑般立在一塊大石上，開始漫無邊際的眺望。 　　“想要過去就過去，乾嘛跑來這裡乾望？” 　　突然，一串洪亮的聲音打破了寧靜，雖然時隔多年，高原還是一下聽出聲音的主人是誰。 　　羅老漢的寶貝獨子，大他兩歲，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是鐵鑄的哥們。 　　因為羅家條件比高原家條件好不少，羅強上學的時間比高原長許多。 　　但他自認不是讀書的料，沒升入高中就放棄了，轉而專心學打拳，並請求羅誌堅同意高原跟他一起學。 　　十六歲時，羅強嶄露頭角，獲得西區十八街小霸王稱號。 　　那時高原有意藏拙，在眾多習武少年中，隻表現出中等水平。 　　十九歲時，羅強憑借兇悍的拳風，勢大力沉的左右擺拳和下掛腿，在黑城最大的體育館內，創造了連勝四十六場不敗的驕人戰績。 　　而終結他神話的人正是高原。 　　高原不僅僅是為了獎金，更是為了名聲，目的是為自己即將開始的事業鋪路。 　　不過，羅強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為他的一鳴驚人高興，埋怨他為什麼藏著掖著。 　　那是一個心胸和氣度寬廣的豪邁男人，高原積累原始資本時期，他總是及時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從來沒有主動要求過回報。 　　高原發跡後，除了以大量錢物饋贈，並要幫他盤下三間汽修店和兩家較為大型的超市。 　　憨厚而不失精明的年輕漢子卻說：“我不想成為金錢的奴隸，一樣一間就夠了。” 　　高原緩緩轉過身，用布滿褶皺的乾瘦麵孔對著他。 　　五十歲的男人比想像中年輕，精壯得就像一頭牛，臉上露出失望之色，嘴裡嘀咕：“原來是個糟老頭子，看錯人了！” 　　但他沒有離開，仍然盯著高原打量，過了一會兒，找書苑www.zhaosｈuyuan.com 大聲叫道：“你就是高原！雖然變老變廋了，但骨相還在！” 　　高原眼裡閃過一絲痛苦，嘴上戲謔：“我換了張這麼酷的臉，你居然還能認得出來，真是火眼金精！” 　　高大的身軀攜著寒風沖了過來，兩條虯龍般的長臂探出，扣住了他刀片般的雙肩。 　　羅強雙眼鼓得像對銅鈴，嘴唇咧開顫動，卻半晌發不出聲。 　　“我靠！你輕點，要散架了！” 　　高原疼得呲牙咧嘴，不得不出聲提醒。 　　“語氣一模一樣，你果然是小原那個混蛋！” 　　羅強心情激動，把住他的雙臂，伸長脖子，一對眼睛湊近他的臉左瞧右瞧，驚訝道：“臉白得像死人，看起來比我老子還老，你出了什麼事？” 　　高原將他的臉一把扒開，“想知道，請我吃飯。” 　　…… 　　附近一家高檔餐廳。 　　包間內的飯桌上擺了八道招牌菜，四瓶高度白酒，兩人邊聊邊吃邊喝，一個小時後，都喝得二麻二麻的。 　　不過，高原至多半斤。 　　羅強臉紅脖子粗，一對牛眼中布滿血絲，大著舌頭抱怨： 　　“你這個……混球！跑去了……上城，也不回來吱一聲，不……不是好……兄弟！老子……討厭你！” 　　高原滿臉若澀，無語以對。 　　其實當年他是要回來的，但蘇玲卻說，眼睛要向上看，一天不跟過去決裂，一天就不會取得成功。 　　他仔細想了想，覺得非常有道理。 　　還有一個原因，如果不帶林夢竹她們三個一起回去，不好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