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楚江潮(1 / 1)

河山問劍錄 星河宿隱 4332 字 2024-03-25

時逢盛夏,正是楚江城最好的季節。   楚江,源出西極雪山,奔流千裡,匯聚無數江河,向東入海而去。這楚江城便坐落在楚江腰腹之上。楚江城北橫亙著一道江堤,為南楚開國名將武成侯陸遠山所修,故名陸侯堤。十逢朔望,楚江潮湧,被這陸侯堤死死攔住,使楚江城百年來得以在江畔安然無恙。   每年仲夏,楚江會有一次大潮,其時,江水滔滔,勢若奔雷,景象蔚為壯觀。而這一天,楚江城的百姓會提前沿堤設好香案,擺滿供品,祭祀河神,祈禱江流安穩,風調雨順,這便是楚江城的水節,也是一年來除年關外楚江城最熱鬧的一天。而今年的水節也是一如往常,江堤之上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江畔,五柳亭。   亭子不大,但雕梁畫棟,甚是美觀。亭如其名,旁邊栽著五棵柳樹,豎裁斜仰,柳絮紛飛,別有一番景趣。廳內一張石桌,四個石凳,桌上擺放著幾碟精美的小菜和果品,還有一壺美酒。四位服飾華美的公子圍桌而坐,推杯換盞,談笑甚歡,幾位隨從捧著酒壇食盒亭外侍立。北首一人似是最長,三十上下的年紀,身著紫袍,國字臉,紅臉膛,高鼻闊口,一雙虎目炯炯有神,顧盼之間不自覺流露出一股威勢。坐在他對麵的這位則是目若朗星,劍眉入鬢,端的俊逸不凡,身上穿著白底紋金雲龍袍,舉手間自然流出一股氣度,竟是出身帝王之家。西側綠衣公子容貌也是極美,不同於白袍人的英氣勃勃,而是天然一種瀟灑俊俏,眼波流轉間似可送出萬種風流。東邊這位相貌則稍顯平凡,一張圓臉,眼睛好似瞇著,實則隻有這麼大,體態也略顯臃腫,笑起來倒是憨態可掬。   幾人淺斟慢飲,酒下的並不快,不過交談甚歡,顯是交情非比尋常。放眼南楚,提起這四個人,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名滿南楚的“楚江四少”今日便尋在這小小的五柳亭聚飲。這亭畔往日行人遊客絡繹不絕,偏今日遊人聚於江堤之上,這裡反倒成了清靜地方。   “還是三哥精明,竟算出今天這個亭子居然人少。”綠衣公子說著,抿了一口酒,“二哥帶的這青鳳樓的青果酒更是難得,尋常便是想聞上一聞,那慕容姑娘也是不許,今兒這壺酒可要仔細著喝。”   “我卻是喝不慣這酸酒”三人用杯,這紫衣人卻是獨自捧著大腕,咕咚一聲乾了,身後隨從馬上拿酒壇又倒滿。“還是這‘西風烈’來的痛快!”   “大哥這話當真煞風景,這青果酒一年隻得那麼百十壇,天下間不知多少王孫公子文人墨客一擲千金,隻為嘗那麼一小杯,隻你說它酸。”那綠衣公子柳隨風在四人中年紀最輕,剛隻廿三,話卻最多,“陸侯爺家傳代代儒將,偏到大哥這落了個粗魯不堪。”說罷,把那酒用力嗅了嗅,又沖紫衣人晃了晃頭。   紫衣人爆出一陣爽朗的大笑,仰頭又乾了一碗,他叫陸靖垚,正是建這陸侯堤的陸遠山後人,南楚世襲武成侯陸挺之子。另外兩個,那似是出身帝王家的正是南楚成帝劉琮的二皇子,“楚江四少”排行第二,少封楚江王的劉穆。而那圓臉人雖其貌不揚,卻是和那三人同列四少的楚江鹽商,駱潮。   “這壇‘西風烈’也是二十年的陳釀,像大哥這般喝,也怕是……嗬嗬嗬有些糟蹋了。”駱潮眨了眨小眼睛,晃著腦袋說道,同時還擺出了一副心痛不已的表情,模樣著實滑稽。兩人調侃著陸靖垚,突然柳隨風轉過頭來對著劉穆神秘兮兮說了一句:“二哥,別人還則罷了,我可知道慕容姑娘將她這般寶貝的好酒送至你王府上不止一壇……”言罷,圓睜著雙眼盯在劉穆臉上,似乎要在他臉上找到些什麼。   劉穆微微一笑,正待答話,亭外忽然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怎麼聽柳四少這話,我慕容芊芊倒像個趨炎附勢的奸商一般了。”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位紅衣女子帶著一個粉衣丫鬟,兩個黑衣勁裝隨從,款款行來。柳隨風雙目一亮,急忙起身相迎“這可真是驚喜了,不知慕容姑娘芳架前來,有失遠迎,真是罪過,罪過!”回身一指駱潮,“慕容姑娘當然不會是那滿身銅臭的奸商,不過這裡倒是坐了一個。”幾人聞言都是一笑。駱潮也笑瞇瞇接到:“若說著唯利是圖,駱某自是當仁不讓。”言罷端起麵前半杯殘酒一飲而盡。“好酒,真是好酒,甘醇中帶著一股清凜,明明去掉了青果原本那種酸澀,卻仍激得人滿口生津,今生得飲此等美酒,便是將駱某這點身家全賠了進去也是值得!”奉承一番美酒,間接捧了佳人,這駱潮自己卻偏又做出了一副苦相,顯是拿了他的命他也舍不得賠掉全部身家。   這紅衣女子便是青鳳樓的老板慕容芊芊,芳齡二十有五,數年前二十出頭的年紀便獨自一人在楚江撐起了青鳳酒樓,如今已漸漸打出了楚江第一樓的名聲。那青果酒坊間稱為“青釀”,名字雖不起眼,可正是青鳳樓的金字招牌。釀酒用的青果也並無特殊,楚江城郊外隨處可見,獨到了慕容芊芊手中便可化成天下無雙的美酒。青鳳樓每年都會收幾千斤的青果,需釀製三年可成,百餘斤的果子最後也隻出得不足二十壇的青果酒,無怪天下人爭相搶奪也難得一聞。此時慕容芊芊已帶著那小丫鬟進了亭子,未及開口,那小丫鬟已搶先說道:“你這會兒說的漂亮,可我家小姐剛剛才聽到有人說她的酒酸呢!”慕容芊芊回頭喝了一句:“小蝶!”那小丫鬟一吐香舌,乖乖閉上了嘴,而慕容芊芊已是將目光挪到了陸靖垚身上。陸靖垚尷尬一笑,“陸某一介武夫,是個粗人,喝不慣這等雅酒,倒是唐突了慕容姑娘了。”說罷起身致歉。而那慕容芊芊卻徑直走過去坐在了陸靖垚的位置上,好似未聽到陸靖垚的賠禮一般直直地看向劉穆,“二王爺,你倒說說看,我這酒究竟如何?”   劉穆微微一笑,將酒杯舉到麵前深深嗅了一下,“這酒碧清如玉,又帶著一股天然的果香……”劉穆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抿了一小口酒繼續道:“飲之甘醇無比,清香沁人心脾,通體百骸無不舒暢,自然是天下無雙的美酒。”說罷又抬頭看著慕容芊芊,“一如慕容姑娘的容貌般天下無雙!”慕容芊芊聞言俏臉不覺微紅,“品酒便品酒,怎地學柳四少那般油嘴滑舌……”輕輕啐了一口,卻掩不住嘴角微微的笑意,但凡是女人就沒有不喜別人誇獎其容貌的。不過這慕容芊芊一頭黑發好似潑墨疊雲,一張白裡透紅的鵝蛋臉彈吹可破,眉如黛,眼若波,瓊鼻微聳,唇點朱丹,倒也不枉了劉穆這一番奉承。   “慕容姑娘此話差矣……”柳隨風接了過來,“天生我柳隨風這張嘴便是為了贊美天下美女的,莫非慕容姑娘要我見一個美女就罵她醜麼?那豈不是要四處討打!”   “嗬嗬,倒能歪纏,我幾時叫你罵人醜了?誰不知柳四少相識遍南楚,專門花言巧語哄女人,說你一句油嘴滑舌可是輕的。你說呢,二王爺?”這慕容芊芊自現身就沒正眼看過柳隨風,而一提及其人更是明諷暗刺,似是對其極為不滿。但柳隨風其人在四少之中也最是風流成性,處處留情,慕容芊芊那句“相識遍南楚”隻怕是要該做“相好遍南楚”更為貼切些。落得如此口碑,當是女性天敵,無怪慕容芊芊對其不滿。劉穆尷尬一笑,並不接茬,比起這個……   “咳咳慕容姑娘,你這兩聲王爺叫的我好生不自在,我不是說過私下裡不必……”   “哦?這裡算是私下裡麼?”慕容芊芊抬眼環顧,最後還是將目光定格在劉穆臉上。劉穆微微一頓,一旁駱潮開口了。   “慕容姑娘,我們四人結拜已久,早已不分彼此,這自然算是私下……”說到這裡小眼一瞇,“不過,慕容姑娘若是覺得我等妨礙了你和我二哥說些體己話兒,那老四來,我們去陪大哥換個地方喝酒。”說罷起身便過來拉柳隨風作勢要走。劉穆急忙起身拉住,“三弟!”慕容芊芊則直接啐了一口,粉麵飛紅,指著駱潮的鼻子道:“呸呸呸,你們兩個沒一個好東西。”柳隨風見佳人羞怒,更是來了意趣,“我和三哥不好便不好了,隻要我二哥是個好東西就行了,是吧,二哥?”饒是劉穆涵養極佳,被如此調侃也是俊麵微微泛紅,“三弟四弟,當著慕容姑娘的麵亂說些什麼?”駱潮柳隨風見劉穆也羞紅了臉,更是大覺有趣,禁不住開懷大笑起來。一旁被“搶”了座位的陸靖垚倚靠在亭柱上正獨自捧著壇子喝那二十年的“西風烈”,聽到此處,也是大笑了起來。便是那慕容芊芊的丫鬟小蝶,也看了看主子,看了看劉穆,一人掩口偷笑,好似二人真有些秘密一般。慕容芊芊回頭看小蝶如此,更覺羞怒,揚手作勢要打,同時啐罵道:“死丫頭,隻顧在這裡聽些閑話,還不快讓人把東西拿進來!”小蝶嚇得一縮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急忙應下,出去叫兩個隨從將他們帶了的食盒酒壇送進來。菜不多,一碗清蒸四喜獅子頭,一尾紅燴鱸魚,幾碟精致的小菜,卻都是青鳳樓一等一的佳肴。一壇酒乃是窖藏十五年的陳年花雕,也是上乘的美酒。那青釀雖好,奈何量少終難盡興,那一壇“西風烈”又已被陸靖垚獨自占據,若是就此無酒,隻怕四人興致便要打些折扣。四人上來齊齊謝過慕容老板,幾個人重新落座,再度開懷暢飲,待那漲潮景觀。   五人推杯換盞,言笑晏晏,不覺時間流逝,天色已是漸漸暗了下來,離漲潮的時刻越來越近。不多時,江麵上隱隱傳來一陣悶雷般的聲響,大潮來了。恰好幾人已是酒盡肴殘,便紛紛起身向江邊走去。這五柳亭雖在江畔,臨江處卻是斷崖,也是陸侯堤的一處斷點,觀潮位置比江堤還要高出不少。四男一女站立崖邊,腳下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楚江,在那天水相接之處,隱隱推來一道白線,那白線越來越近,越來越寬,潮聲也從一初悶雷一般變的越來越清晰。那白線,哦不,是潮頭來勢極快,不多時就推到江邊,高近兩丈的浪潮狠狠擊打在岸邊江堤之上,水花高高濺起,好似揚出億萬顆珍珠一般。沿堤百姓不顧潮水濕衣,紛紛將供奉的果品向江中撒去。然後又紛紛麵向楚江下跪叩拜,祈禱水神護佑。潮水一浪高過一浪,浪花激起的巨響不絕於耳,似是億萬黎庶的歡騰,又好似千軍萬馬的喊殺,景象好不壯觀!潮水來的兇,去的也快,隻一會,浪頭便逐漸弱了下去,楚江的百姓紛紛回城,再晚,城門便要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