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府前廳,有守夜的老仆掌燈上茶,胡政廉與易寒山、懷正秋二人分賓主落座,易寒山仍然未發一言。懷正秋直接開口道,“請問胡大人,不知對那位寧江大營營帥餘少卿有何看法?” 胡政廉一愣,想不清楚為何這二人深夜闖府開口問起的卻是餘少卿這個人。自己略略思索了一番,他之前對魔門提供寧江情報之時對餘少卿左觀壽均隻是提起過名字。這位餘少卿不擅鉆營,卻靠著前任兵部尚書季常的賞識與上一任寧江營帥周維雍的提攜坐到了如今的位置。胡政廉對此人是不甚欣賞的。此時懷正秋發問,他便回道,“此人是顯德二年的武進士,據說武藝人品也不甚突出。隻不過號稱有個文武雙全的架子頗得下官前任季常老兒的賞識。那季常老兒還曾動過心思招他為婿,不過因他已有婚配,也就作罷了。他那寧江營水陸兩軍也不過三萬之數,諒也無力給王爺大事造成什麼麻煩,卻不知二位先生因何問起此人?” 懷正秋冷冷一笑,“我若猜得不錯,這人很可能已經知曉胡大人與我教有些牽連了。”隨後便將魔門在桃花澗設伏,反遭餘少卿算計的始末,以及他自己對餘少卿態度的猜測都講了一遍。 胡政廉心下一寬,“我道何事,還勞煩兩位先生深夜來訪。一個區區寧江營帥,任免大權糧餉後勤均在下官一力掌控之中,掀不起多大浪來的。”心下又是暗自腹誹,“江湖混子果然少見多怪,平日裡故作高深好似一副高人模樣,這麼一點小事竟然就亂了方寸……” 易寒山此時方才幽幽開口,“寧江營確實無關大局,區區三萬兵馬便是我教這等江湖勢力也未曾放在眼裡,隻是胡大人對這位餘營帥的軍略才乾竟是毫無所知,亦無所感麼?” 胡政廉愕然,他對於南楚軍將隻分三類,一類是巴結他的,這些人食肥缺,吃空餉,大部分都與他狼狽為奸;一類是陸侯一係,陸挺這個人威望頗高,他雖有職位權柄的便利卻不敢有絲毫得罪,也知曉陸侯一係的將領應該是南楚軍方最有實力的;另一類則是既沒有陸侯做靠山,也絲毫不懂得對他這個兵部尚書巴結孝敬的,這類人自然都是蠢貨,餘少卿對他來講就是歸在此類的。 懷正秋見了胡政廉的反應,無奈地搖了搖頭,接言道,“胡大人身居兵部要職,對王爺大事自然多有裨益。隻是好教大人得知,胡大人頗為親近的那些將領,與您一起斂財酒肉還則罷了,將來起事能夠獨當一麵的,恕懷某直言,隻怕都無人是那楚江大營修平之敵。”楚江大營陳兵七萬,職位雖然都是營帥,但修平任職楚江,和寧江營自不可同日而語。修平在陸侯一係中也算核心將領之一,但無論是掌控軍隊數量還是軍略才乾都算不得最拔尖的人才,隻不過即便如此,修平當然也遠非胡政廉籠絡的那群酒色之徒所能相提並論。懷正秋繼續言道,“這餘少卿能得胡大人多位軍方同僚賞識,必有其過人之處。此次桃花澗一番交道下來,懷某雖未能直謀其麵,卻也能看出此人思慮縝密,行事有度,正是王爺將來起事不可或缺的領兵之人。我等為王爺綢繆計,當對此人多加籠絡才是。” 胡政廉思忖了一番,隻得點頭應道,“既然兩位先生如此看重此人,下官心中自有計較,有勞兩位如此殫精竭慮了!”他心下的不滿已經有些按捺不住,總算是多年宦海沉浮,自有些養氣功夫,否則掀桌摔碗早已不在話下。 懷正秋察言觀色,心道這胡政廉多半口不應心,隨即輕輕抬手一拂,將客桌拂去一角,痕跡平整猶如刀切,麵上卻繼續不動聲色的說道,“如此有勞胡大人多多用心,早日向王爺薦舉此人,屆時奔波說項一應細務,自有懷某一力承當。” 胡政廉見了那桌角不由得就是脖頸一縮,緊忙拱手應道,“這是自然,給下官三日……啊不……明日,明日下官就去向王爺薦舉這位餘少卿!” 懷正秋與易寒山對視了一眼,隨即起身告辭。胡政廉緊忙起身相送,直至將兩位瘟神送出門外,看見二人身影隱入夜色,方才返身回轉到府內前廳。此時他胸中怒意再也壓製不住,將桌上南楚官窯青花的茶碗摜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值夜老仆聽得動靜,急忙趕來跪伏於地,抖若篩糠,隻不知哪裡惹了老爺發了怒火!胡政廉此時氣喘如牛,抬手指向老仆,衣袖兀自抖動不止,“扔掉!扔掉!把那兩套蓋碗通通給我扔掉!”胡政廉狂怒大吼! 那老仆愕然不解,但卻連忙照做,收拾之時自然瞥見了那猶如刀削而去的桌角,心下有了些模糊猜測,卻也可知這怒火多半不是因自己而起,反而就此定下心來。待他將前廳收拾已畢,胡政廉已經氣呼呼回到後院去了…… 翌日,胡政廉心下怒意雖盛,卻不敢怠慢,依言向反王舉薦了餘少卿。 地宮偏殿之中,那人再次身著“墨金麒麟隱”,他對這身麒麟袍確實是由衷的喜愛。偏殿階陛之下,站立著懷正秋、韓千柳、胡政廉以及那位麵皮黝黑五短身材的精壯管事,這人的身份乃是魔門厚土堂堂主屠巖,這座金碧輝煌的地宮就是他率領魔門厚土堂教眾構建而成,自地宮建成之後,那位王爺就接受魔門的建議將屠巖留在地宮之中任了管事身份,厚土堂多半執事與教眾也都充作了這地宮中的守衛和仆人。 “有勞胡尚書盡心竭慮,為本王舉薦了餘少卿這樣一位將才……”他又轉頭對著懷正秋等人,“隻是這人已經與貴教起過沖突,卻不知如何能夠收服此人呢?” 懷正秋施禮搭言,“此事自有我教為王爺分憂,以此人如今年紀,想必雙親尚在,又業已成婚,隻是要請教胡大人,可知此人家眷俱在何處?” “依我朝慣例,一營營帥這等將領上任之前須將家眷遷至建州賜宅,他雙親都在此地,隻是下官聽聞,此人結發妻子於三年前已經因病故去了。” “如此說來此事大有可為!”這位王爺聞言終於來了興致,“如此有勞懷先生為此事多多費心了!”自此懷正秋自去定計為反王賺取餘少卿,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南楚西南部有一座重鎮宜州城,乃是依青雲山脈北麓建成。出宜州城往南,沿青雲山脈的鷹嘴峰而上,便可直抵青武道門的山門。 魔門在寧江興風作浪的消息傳回青武道門之時已是五月下旬。 青武道門掌門玄鶴道長如今年逾五十,其人身長七尺,道骨仙風,三縷胡須垂至當胸,頭上高挽道髻,簡潔但端正的橫插著一根木簪。當魔門的消息有些突兀的出現在南楚武林道上,身為青武道門掌門的玄鶴瞬間便意識到青武道門絕無可能獨善其身。他秘密召集青武道門部分首腦連夜密議良久,待到五月廿四的清晨開始,暗中做出了許多布置的青武道門上上下下便外鬆內緊地行動了起來。 到了五月廿七,青武道門撒向宜州城及周邊的人手開始陸陸續續有反饋傳來。 五月廿八,有兩條宜州城中小幫派的消息引起了玄鶴和幾位門中宿老的注意。藍蛟幫,宜州城中盤踞漕運碼頭,掌管漕運的小幫派,暗中囤積了數量不詳的硝石。而另一個與藍蛟幫素日無甚瓜葛,占據了青雲山支脈摩崖嶺的摩崖寨,從五月初開始數度派人下山在宜州城大小藥材鋪子中掃蕩了硫磺。隻是,這兩件事雖然略有蹊蹺,外人倒是沒有什麼責難的由頭。因此玄鶴與門中宿老略作計議,便決定派門中好手對這兩方勢力加大關注,同時由他帶領著兩位師弟,號稱青武雙璧的玄鬆、玄柏以及十數名晚輩弟子北上國都建州,一觀傲劍門與魔門之會。門中諸事則交予長老師叔,人稱“紫木真人”的華胤道長主持。華胤道長同輩仍在世的大都年事已高,專心修道不問世事,隻有他輩高年低,比玄鶴還年輕了幾歲,隻是四十大幾的年紀。被派去暗中盯梢摩崖寨的幾人中,便是以華胤唯一的親傳弟子玄清為首。 摩崖寨盤踞的摩崖嶺所處的青雲山支脈距離宜州城西有數十裡外,六月初一這天天剛蒙蒙亮,摩崖寨寨門大開,一位寨主打頭,數十個嘍兵運了兩大輛牛車開始下山。負責盯梢的道童當即回稟了玄清,玄清一麵讓當值的師弟繼續盯著寨子動向,一麵自己綴上了押運牛車的隊伍。遠遠望去,打頭騎馬的寨主他卻識得,乃是摩崖寨三寨主沙武彤。區區兩車貨物,又是從寨中運出,還要勞動三寨主親自押運,多半就是摩崖寨這一月來搜刮的那些硫磺之物了,玄清默默心道。須知,摩崖寨這等地方,從山下截來貨物乃是尋常,從寨內運出貨物卻是不多見的。 玄清就這樣一路暗中追蹤牛車隊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巳時初刻,沙武彤押運的牛車隊伍行至了宜州城西北的一處荒村古廟之中。廟中散落著十幾個半袒著右邊臂膊的大漢,或席地而坐,或抱臂斜倚,每個大漢袒露的右肩上都紋著藍色的蛟龍刺青,正是宜州城掌管漕運的藍蛟幫。藍蛟幫一早從城中動身,早已到達,廟中已經停放著藍蛟幫運來的數輛大車。 古廟之內,沙武彤向藍蛟幫打頭一位虯髯大漢拱了拱手,開口道,“霍先生可到了麼?”那虯髯漢子嘴中叼著一根茅草,拱手還了一禮,隨即抬起下巴向古廟後堂努了一努,又點了點頭。此時,古廟後堂轉出一人,紅衣勁裝箭袖,一臉絡腮胡子,頭發披散,身材高大精壯。 “原來是沙寨主到了,不知麻煩貴寨準備的貨物可帶來了?” “霍先生吩咐,敝寨無有不遵,這宜州城中近一月以來能夠找到的全部硫磺已經盡在此處。” 那絡腮胡漢子玄清也認得,乃是藍蛟幫內坐著第三把交椅的俞通海,但那後出來的“霍先生”他卻不識。此時見那霍先生現身,玄清便在暗中緩步欺近,到了一個能聽清廟內眾人談話的距離。他年紀雖輕,尚不到三十歲,但自幼上山得華胤親傳,武藝遠在沙武彤與俞通海之上,此時大膽欺近,料那二人也無法察覺。 可正當此時,那位霍先生身後又轉出一人,身著道袍,背插雙鉤。玄清一見此人心下不由大驚,這乃是青武道門中人,他如何不識。然而這人一現身,便雙目如電向他藏身欺近之處掃來! “此間有客不請自來,何不現身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