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那就……布丁?來一份奶油布丁?” 林蒙用詢問的語氣,艱難的做出了決定。 同時在心中暗暗咋舌:“三便士,我的天吶,這可真是一筆大開銷。”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做出這麼重大的決定。 “好的,稍等。” 詹妮弗在菜單上劃了一下,沖眾人禮貌微笑,轉身離開。 林蒙突然意識到,這是自己第一次和詹妮弗單獨交談。 雖然大家都在佩蒂老師的班上學習,但這個小小的、僅有二三十個學生的班級,也有自己的社會階層。 像詹妮弗這樣美麗、活潑的姑娘,無疑是整個班級最頂端的焦點。而自己這樣一個相貌普通、家境貧困、性格內向的男孩子,注定屬於底層某個沒人關注的角落。 沒過多久,一位男侍應生端著一隻精致的玻璃盞碟放在他的麵前。 林蒙見來的侍應生不是詹妮弗,心中暗暗有些遺憾:他覺得能和家人來黑珍珠餐廳吃飯是一件頂體麵、出風頭的事情,他很樂意在這樣的情況下和詹妮弗交談……不……在任何情況他都願意和詹妮弗這樣的姑娘交談。 在這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班上那些家境較好的男孩子穿了體麵的新衣服後,為什麼總是特別樂意出現在詹妮弗那樣的漂亮姑娘麵前。 遺憾歸遺憾,他的注意力很快被麵前碟子裡那一小塊,乳白色半透明的東西吸引。 用一旁的金屬小勺子,挖了一點兒,放進嘴巴裡。 很軟,很甜。 這種感覺前所未有,給他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以至於很多年之後,他還一直清晰的記得。 這場歡樂的晚宴一直持續到深夜,謝絕了達弗朗叫一輛馬車的提議。 於是,酒足飯飽的林蒙一家五口,在這個普通的夜晚,漫步在利努浦的街道上。 夫妻二人不停討論著“達弗朗究竟有多少錢?”,“他是怎麼賺到這些錢的?”,“如果林蒙畢業後,在工廠裡找一份倉庫管理員那樣的工作,多久能賺到這麼多錢?” 終於,在一家人走到租住的那間公寓樓下時,林蒙的父母達成了共識,決定等今年六月底,林蒙從教會學校畢業後就和達弗朗去西部賺錢。 …… 月光從窗外照進屋裡, 一個少年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借著月光用一支細描筆,仔細的在一個巴掌大小的火柴盒上勾畫著。 蘸著墨汁的筆尖一下一下的落在紙盒上,僅僅幾個呼吸之間,一個標準精美的復雜圖案,隨著筆尖的滑動,浮現在火柴盒上。 呼…… 又完成一個,林蒙隨手把它放進角落裡一個裝滿完工的紙盒的籮筐中。 他扭動兩下有些僵硬的脖子,伸了個懶腰,環顧四周:靠窗的空地上,擺著漿糊、硬紙殼等亂糟糟的雜物。 房間右邊擺著一張分上下鋪的高低床,下鋪隱約傳來林蒙父親的鼾聲,和母親的夢囈。 房間左側瘸了一隻腳,需要墊半塊磚頭才能平衡站立的櫥櫃裡,既放衣物,又放鍋碗瓢盆,放著這個貧窮的家庭幾乎所有的家當。 這就是,林蒙生活了多年的家。 這一刻,林蒙突然覺得他所熟悉的這一切,就像一個牢籠禁錮住了他,讓他有一種迫切的、想要逃離的沖動。 塗繪的工作,一直持續到後半夜,林蒙才鉆進鋪在地上的被窩裡,靠著已經睡著的弟弟,沉沉地睡去。 睡夢裡,他夢見自己成了一個像達弗朗叔叔那樣的闊佬,穿著一件講究的西裝,坐在黑珍珠餐廳裡,麵前的桌上擺滿了各種美食,周圍的人都在向他祝賀,說著恭維的話,一個美麗的姑娘穿著漂亮的裙子向他緩緩走來。 一旁達弗朗叔叔告訴他,這個姑娘將要成為他的新娘,他激動的站起身來,想要看清那人的模樣,卻發現是和自己一個班上,那個叫詹妮弗的姑娘。 …… 糟糕的睡眠,讓林蒙第二天在學校裡上課時精神恍惚,被佩蒂老師提溜著站起來,狠狠地訓斥了一頓。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林蒙的生活依舊和往常一樣,每天去學校上課,偶爾在教室遇到詹妮弗,想要上前打個招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而對方似乎也並沒有想要搭理自己的樣子,便默默地放棄了。 晚上回來繼續幫母親糊紙盒子,照舊吃著抹了點鹽巴的水煮土豆做午飯,晚餐則是粗糙發酸的黑麵包,偶爾能在餐桌上見到一點葷腥。 就在林蒙老老實的念完了,他在教會學校最後幾個月的課程,並順利的通過了一場形式大於實質的畢業考試後。 那位達弗朗叔叔再次來到利努浦,要帶林蒙去美吉尼亞州。 這一天林蒙父親又和工頭請了一整天的假。 這個沒有念過什麼書,靠著出賣力氣養活家人的中年男人,佝僂著背,一臉嚴肅的反復叮囑林蒙,要時刻像一個正派的紳士那樣要求自己,老老實實乾活,別和其他人起爭執,別貪小便宜,遇到事情多忍讓。 林蒙的母親則要他多注意身體,吃好睡好,遇到什麼事情一定要和達弗朗叔叔說,要聽達弗朗叔叔的話,記得有機會就托人給家裡寄封信。 林蒙隻帶了一個不大的包裹,裡麵裝著母親昨晚挑出來的幾件還能穿得上的衣服,剩下的都留給了弟弟妹妹。 在馬車上,看著父母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街頭,林蒙咬緊了嘴唇,努力不讓自己眼眶中的淚水流出來。 第一次出遠門,對於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來說,是一件充斥著傷感和迷茫的事情。 …… 利努浦並不算大,從貧民區到城北的火車站隻隔了兩三個街區,馬車大概行駛了一刻鐘的功夫,便停在了一個廣場邊上。 林蒙將他那個不大的包裹抗在肩上,局促不安的跟在達弗朗叔叔身後。 利努浦的火車站的候車大廳,是一個巨大的穹頂建築,車站裡人來人往,倆人不得不緊緊挨著以免走散。 達弗朗帶著林蒙去櫃臺,買了兩張去美吉尼亞的三等坐車票——即使是三等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每張也要一先令五便士。 通過檢票口,上了站臺。 “哦,還有兩個小時才開車。” 達弗朗叔叔掏出上衣口袋裡的懷表,啪的一下彈開,看了看時間,皺著眉頭向林蒙建議到:“我看咱們不如去買點兒東西留著路上吃,畢竟咱們得在車裡待上三天,這趟列車上的東西又貴又難吃。” 達弗朗是個講究體麵的中年紳士。 他額頭飽滿,黑發棕瞳,相貌上和林蒙父親有幾分相似,但和總是佝僂著背、局促不安的父親相比,他挺拔的背脊、嘴角微微上翹,顯得有些輕浮卻十分自信。 林蒙的包裹裡除了幾件舊衣服,還有一塊大約兩磅重的黑麵包,足夠他吃很久。但想起上車前母親的叮囑,沒有多說什麼,而是老實地跟在他身後,向著站臺上停著的一輛售賣熟食的手推車走去。 “麻煩,給我一磅迷迭香風味的牛肉香腸,再來一些麵包乾。” 達弗朗等著售貨員打包東西的時候,扭過頭來看著林蒙,問到:“你不好奇嘛?關於美吉尼亞,關於西部,還有你未來的工作,生活……我親愛的侄子,你好像不怎麼愛說話?” “啊?我……我不知道該問什麼。” “什麼都可以,隨便聊聊,咱們得打發一下時間,畢竟距離發車還有兩……一小時五十七分鐘。” 達弗朗從售貨員手裡接過東西,帶著林蒙在站臺上找了個空著的長椅坐下,然後就自顧自地對著一臉懵懂的侄子吹噓起,他在西部淘金的發家史。
第3章 西部淘金(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