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林中驚變(1 / 1)

時值深秋,淅淅瀝瀝的秋雨,好像沒完沒了的,已經下了一個整天,可總是不肯停歇。   黃昏時候,汴州城外寬闊的官道之上,驀地冒出五個黑布蒙麵,身著鬥笠的魁梧大漢,身騎高頭大馬。馬蹄聲踏破了這愁人的寂靜,把泥土攪得四處亂飛。穿過昏暗的雨幕青煙,他們徑直往魔鬼林飛奔而去。   遠遠望去,汴州城南,陰沉沉的魔鬼林,被一片死寂的灰霧籠罩著,朦朧之中,透著一些詭異。林野間一時間空無一人,除了那陣寒冷的風,把像是生了惡瘤似的黴臭葉子,吹得嘩嘩響,竟沒有一點其他嘈雜的聲響。   當首的漢子拉住馬韁繩,停在林外一塊巨巖之上。他左手手背迅速舉起,其餘幾人都在林子邊上齊刷刷剎住了腳。他們麵對那林子,在那人身後直挺挺一字兒排開,這會兒順服地低著頭。大哥沒說話,他們也大氣也不敢多出,卻不時往林子裡偷偷瞅一瞅,憂心忡忡的。   雨水順著他們的鬥笠,不住地往下流。   約摸半盞茶的功夫,左側一大漢終於有些按捺不住,大步往前一跨,抱拳向當中那人道:“大哥,早先聽過傳聞,這林子邪乎得很,進去的人沒一個出得來。每天一到晚上就出現十分厲害的瘴氣,人隻要一碰到,連骨頭都給化沒了。我看咱們還是不要進去了。料定那小子逃進去,也是有去無回,咱們隻當殺了他,隻管到朱誠那老兒處領賞……”   “哼哼……”話未曾說完,他的右側就傳來一聲冷笑。   剛才那說話的大漢,惡狠狠盯著那冷笑的漢子,頓時把頭高高揚起,怒氣沖沖道:“五弟難道不也是這麼想的麼?”   那個五弟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帶著調侃的語氣,有意觸怒他道:“如此膿包,給我河東五霸提鞋都不配,還敢妄居第四,豈不大大折煞我五霸威名,你不自刎謝罪,還在等我動手嗎?”   這兩人俱是是河東五霸的新人,排行第四的叫秦穹,排行第五的叫王元霸。   王元霸自恃武藝高強,如何肯屈居末流。如今為爭這五霸第四的席位,正跟秦穹鬧得不亦樂乎。至於兩位前任,不知為何在一月前雙雙慘死,聽聞現場身首異處,肚破腸流,相當淒慘,竟不知死於何人之手,當真殘忍之極。   河東五霸在江湖上,一貫以冰冷弒殺而惡名遠揚,但礙於首領修為頗高,長久以來不能根除。正道之人死於其手者可謂不計其數,非南劍一派、天璣宮或是太素宮的絕頂高手,不能與之匹敵。   此刻,老五王元霸繼續惡毒地嘲諷秦穹道:“那宣武候朱誠是何等機靈,才從一個窮鄉僻壤的教書先生,到如今汴州一霸,若不從那小賊身上拿些信物,那老頭兒如何肯信。不像有些人,自詡頭腦靈光,本事也在我四人之上,卻長得賊眉鼠目,本當身先士卒,為何今日如此畏首畏尾?”   受到如此奇恥大辱,秦穹如何肯依,當下一跺腳,退後兩步,順勢將右手背到腰後,取出一條烏漆嘛黑的鞭子,刷刷地打在地上,弄得泥漿四濺。   他用鞭子指著王元霸,喝罵道:“王元霸,你這個狗雜種,處處跟老子作對,老子早就看你不順眼了,今日就讓你領教領教河洛金鞭秦穹的厲害。”   那王元霸也不含糊,取出背上兩柄大錘,一個箭步,就往秦穹身上撞了過去:“今日就讓我混元錘王元霸來了結你,受死。”   兩人一鞭二錘,端的直指對方命門,眼看就要拚個你死我活。忽然“嘭”的一聲悶響,有如巨石匝地,那兩人就像彈丸一樣飛了出去,被彈出丈許開外。兩人跌得渾身臭泥,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喘著粗氣,同時往襲擊他倆之人望去,眼裡充滿了驚懼,卻不敢說一句話。   此人修為似是極高。   襲擊他們的人,除了為首的老大以外,還會是誰。另兩個人見狀,連忙將那打鬥的二人扶了起來,其中一人向那為首的道:“去與不去,還請大哥定奪。”   那為首的冷冷地說:“折煞我河東五霸威名者,死!”   頓時他左掌運力,抬起秦穹,浮在半空中,手肘一彎,忽然間產生一股強大的吸力。那扶住秦穹的人,被這忽如其來的勁風一驚,腳下一個不穩,就栽倒在泥裡。   而秦穹卻被這股吸力直吸了過去,隻見那為首的再運掌力,一掌打在剛好飛過來的秦穹胸口之上。秦穹又被那遒勁的掌力推了出去,竟然連慘叫一聲的機會也沒有,在地上軲轆軲轆滾了幾圈,就躺在地上。   隻見他一陣抽搐,七竅流血,雙目黯淡,看來內臟全然已經被那股勁道震碎,眼見不活了。   為首的名為司馬晃,他早就看不慣秦穹這畏首畏尾的慫包樣,如今隨便找了個借口,除之後快,不覺心情舒暢。   司馬晃二話不說,身形一晃,一馬當先進入到魔鬼林裡。其他三人麵麵相覷,最後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願落得秦穹那樣的結局,也跟著進入了林子。可憐剛才還活生生秦穹,現在卻隻剩下了一具雙目圓瞪,沾滿塵土的暗紅色屍體,好不淒涼。   “唉!”遠遠地從樹林中傳來一聲深深的嘆息。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從茂密的灌木叢裡探出頭來,再次向那個屍體看去。   “看來那殘殺同伴的,就是河東五霸的首領司馬晃,那去扶秦穹的人,看形貌就是打死爹爹的三煞鄒虎了,剩下那個恐怕就是鬼麵書生隗槐這個賊子!總有一天,我要你們血債血償!”那少年喃喃自語道。   此刻河東四霸已經離開好一陣子,而雨也停了,少年仍舊驚魂未定。真沒想到,那些魔頭,殺人不眨眼也還罷了,不過是一言不合,竟然對自己的同伴都能痛下毒手,當真心狠手辣,倘若自己和媽媽落在他們手裡,一定屍骨無存了。   他從灌木裡勉強站起來,吃力地抱起年邁的母親,讓她靠在身旁一處樹乾上。危險暫時過去了,少年緊繃的心弦稍稍鬆弛,這才發現自己臉上、身上早就被汗水和雨水浸濕,而身上的各種傷口,此時發作起來,疼得他直冒冷汗。   他知道媽媽平日裡最愛乾凈,趕緊倒了些水壺裡的水,粘在衣袖上,擦了擦她臉上的汙漬。他探了探母親的鼻息,似乎比剛才更加微弱,若再得不到治療,恐怕也活不久了,想到這裡,不禁鼻子一酸,淚珠從眼眶裡滾滾流下,坐在地上哭了起來。哭了一陣之後,他抹了抹淚,當下收拾好心情,又給母親喂了兩口葉子上的雨水。   看著這曝露的屍體,他終究還是於心不忍,把它體拖進林子,取出腰間的短刀,砍了些短枝條覆蓋在上麵,口中喃喃道:“你雖與我有血海深仇,我恨不得把你食肉寢皮,可人死為大,你終究也是被他們害死的,可知天道有常,善惡終有報應,如今,你也是死有餘辜,今日把你掩埋在此,免受日光暴曬,野獸蠶食,也算仁至義盡。日後若能得脫,必殺河東四霸還有那宣武候朱誠一家滿門,以祭我亡父在天之靈。”   說罷,背起老母,盡擇林深茂密,雲霧繚繞處逃跑。他大步流星,踩著落葉,吱呀吱呀亂響,胡亂往前竄,看來對於逃跑之道,不甚熟悉,要不是這林子夠大,隻怕早把河東四霸給引了過來。   走了約莫一頓飯的工夫,前麵被一條大河阻斷去路。抬頭四顧,但見雲天寥廓,風煙寂寂,林梢間枝葉扶疏,光影淒清,秋風裡黃葉繽紛的,在波光粼粼的河中,枯木橫臥,水中映出了樹影落葉和天空流雲。   沒想到裡麵竟是一處人間仙境,和民間盛傳,誇張渲染,令人毛骨悚然的樣子迥然不同,當真匪夷所思,若不是此刻正在難中,真當為此處的美景陶醉一二。   倘若不趁著暮色的掩護走遠些,恐怕遲早會被他們找到,隻是如今不知道那夥歹人身在何處,萬一渡河過去也未為可知,為今之計還是找一個地方安頓下來,明日再過河。   這樣想時,他聽見遠處吹來的河風裡,隱隱夾雜著咿呀的水花聲,他心頭一驚,莫不是那夥歹人?趕他緊扶著老母親回到林中,鉆到葉子堆裡,隻露出一雙眼睛。   那聲音漸漸近了,煙波裡隱現出兩星橘紅的,像鬼眼似的火光。正當他納悶此為何物之時,隻見一葉小舟,悠悠蕩來,船頭頂著兩盞燈籠,正是這火光。船上一個頭發花白的乾瘦老者,身著鬥笠,腰間別著個魚簍,正劃著船,身體隨著船槳一起一伏的。   見來人不是仇敵,他不覺鬆了口氣。不過轉念一想,這魔鬼林素來盛傳,多妖魅鬼怪,在這黃昏的江麵上,為何還有人憑空出現,難道不怕被鬼捉了去,或者是被妖怪吃了,或者他就是鬼怪?   胡思亂想從他腦子裡一閃而過。他強自鎮定,抱著僥幸心理,心想若能請求漁家借宿一晚上,給予一些熱食,讓母親好好休養,便是天大的恩德。   他當即一個翻身從落葉堆裡站了起來,大聲向漁夫喊道:“船家,晚輩急著趕路,錯過宿頭,可否到貴府歇息一晚,若蒙相救,感激不盡。”   老者聞言,停止了搖櫓。此刻連風也止息。   一眼望過去,船和船上的老者,船頭的兩盞漁火,伴隨著夕陽落葉的殘影,倒映在波平如鏡的河麵上,不若塵世的景象。不知怎的,也許是因為傍晚天氣涼了,他感覺到從腳底冒出了一陣陣寒意。   那老者停了一下,又搖起了櫓,這次是往他所在的方向劃了過來。   他看見漁夫遠遠地把船停下,那張臉隱藏在鬥笠之下,看不清楚,但是他能看見那人熠熠閃光的眼睛,透出些邪魅,正直勾勾盯住他瞧,似乎也頗為詫異,又不知為何有些喜不自勝。   這些情緒在老者臉上出現,一瞬間就消失了,他麵色恢復如常,遠遠問道:“此處雜樹叢生,極為隱蔽,常人本不可以到達,敢問這位小兄弟姓甚名誰,如何能進來?”   這聲音極為粗拙渾厚,兩人雖相距十丈開外,聲音猶在耳邊。   少年回答道:“晚輩見過老船家,晚輩姓林名泉,本是汴州人士,家裡經營一家油紙傘作坊。本來一家人生活和睦融洽,隻是因當地土豪劣紳覬覦我家寶劍,打死了我年邁的爹爹,還要將我母子兩個趕盡殺絕,晚輩無奈,帶著受傷的媽媽闖入林中,以求避禍,還請老船家收留,給我媽媽賜一口熱湯,救得性命,晚輩做牛做馬,定當回報。”   老者微微點了點頭,緩緩說道:“聽聞小兄弟如此遭遇,老夫痛心疾首。無妨,老夫這就過來。請小兄弟帶上令堂,舍下距此有近五六水裡的水路,請兩位稍待片刻。”   那船家聲音,似乎有些別扭,讓林泉心裡有些不舒服。隻是這樣的感覺不過電光一閃,瞬間不知所蹤了。   移舟靠岸,他不及多想,把母親扶到船蓬裡,找了個舒適的地方,讓她躺下。老船家搖動雙槳,船穩穩開動起來,向碧波深處緩緩駛去。林泉暫且放寬心來,隨意欣賞起兩岸秀麗風景。一路上無話。   靜下心來,林泉這才又開始細想起來,這樣的荒山野嶺,就隻這老船家一人,說來便來了,當真十分蹊蹺。想到這,林泉心中的不安漸漸加深。   盡管人家好意救得我母子上船,可俗話說得好,防人之心不可無,此前若不是輕信孟婉柔那個賤女人,自己又如何能落得家破人亡的淒涼下場。如今為保周全,也顧不得禮貌不禮貌。   於是他開口向老漁夫試探道:“敢問老前輩,此處荒山野嶺,聽聞素來妖魅頗多,前輩如何隻身一人在此,家中妻兒可曾擔憂?”   暮色漸濃,那老者的麵龐隱藏在鬥笠之下,似乎也蒙著一層黑紗,盡管近在咫尺,卻仍舊隱隱約約的,怎麼也看不真切。   隻聽得他幽幽地答道:“鳧憑雲水信,葉染滿江秋。自老夫隱居此地以來,也不知度過了多少歲月,但知世事變化,白雲蒼狗,如今已垂垂老矣,也不曾見得一人,況且此處天朗氣清,紅情綠意,美不勝收,正是靈氣鼎盛的所在,如何能有妖魅?”   看來果然是自己多想了,恐怕這老先生,就是書裡常提及的隱居山水之間,不得誌的文人墨客,情致高雅之輩。況且,聽老前輩說話,霽月清風,他在此處與山水作伴,不知度過了多少寂寞無聊的時光,而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屬不應該,想到這裡,不禁羞紅了臉,當下賠罪道:“老前輩莫怪!”   隻是現在母親昏迷已經整整一天,還不醒來,他不由的十分擔憂,此刻容不得他繼續胡思亂想,隻好開口向漁夫詢問道:“敢問貴府可有大夫或是懂醫術之人,我媽媽身體不好,需要醫治。”   老者若有所思,似乎沒有聽見,依舊埋頭劃船。   林泉有些害怕,不得不鼓起勇氣再問一遍,語氣都變得顫巍巍的。   良久,老者脫下鬥笠,掛在船頭,俯身開始為她把脈。   林泉心中焦急,卻也不敢輕易說話,生怕打斷診脈。   沉吟良久,老者徐徐地說道:“小兄弟,實不相瞞,令堂心懷軫鬱,肝行不暢,導致血脈不通,生氣滯留。”   林泉雖不大懂醫理,聽不懂老漁夫說甚麼話,但也知道生氣乃活人運動的根本,常人若生氣凝於一處不能流通全身,則四肢無力,意識不清,生命垂危。聽聞此言,不由吃了一驚,潸然淚下,哽咽道:“請老人家救命,晚輩感激不盡!”   老者道:“小兄弟不用驚慌,老夫略通歧黃之術,待到了舍下,煮一味湯藥,再給令堂推宮過血,自是無礙。”   林泉心下驚異,醫家有雲,人的元氣,通過血脈周遊全身,魂魄聚集讓它們不至於外泄,並通過吐納與自然氣息相呼應。人死之時,魂魄的力量嚴重削弱,氣則滯留不通,於七竅間散去。   因此,生氣滯留乃瀕死的征兆,這老人家卻如何這般麵不改色,還當此癥狀是些稀鬆平常的小病,好像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治一樣,莫不是老前輩存心拿我消遣。倘若老前輩所說屬實,真能治好,那還罷了,若不能,那老母親的性命隻在頃刻之間。想到這裡,不禁又潸然淚下。   那老者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人世之間,還沒有老夫治不好的病。你若不信,隻管瞧著便是了。”   聽那老前輩的口氣,似乎不是說謊,他心下想道,這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自當有些奇人異士,本領超群超,常人難以望其項背,卻不能以常識去揣摩,今次有幸遇見,定是老天有眼。   想到此處,他的精神不由一振,對老者說道:“老母若得老前輩相救,晚輩定當常伴左右,伺候老前輩,為老前輩排憂解難。”   老前輩皺了皺眉頭,似是不悅,頓時臉上突然冒出一股濁氣,可又馬上消失了,隻是在黑暗中林泉看不見。他突然狠狠揪住林泉胸口的衣服,皺紋橫生的臉立刻清晰了起來,卻浮現出一陣陰慘慘的笑容道:“此話當真?”   不知為何,看到眼前這張醜惡的臉,他心裡一陣陣發怵,要不是早已見識過那宣武候朱誠和他手下河東四霸的卑劣行徑,此刻才能強壓下心中的恐懼,不至於癱軟在地。   他強自振作精神,堅定語氣,說道:“此話當真!人間有妖魔,地下有惡鬼,若晚輩食言,便被他們分而食之。”   聽聞此言,那老者仰天長嘯:“你竟然答應了,你竟然答應了,這難道就是天意嗎……”   那嘯聲穿透了深林,刺破天空,在天地之間久久回響不絕。   隻是林泉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對老人的承諾,終於還是沒有實現,在那柄寒光閃閃的長刀劃破他喉嚨的那一刻,他忘卻了曾經所有美好,沒有什麼時候像那時一樣,他感覺自己的渺小和絕望。在那一刻,他的心終於裝滿了怨毒的仇恨,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渴望活著,活著去報仇。那一刻,他的心裡隻想著嗜殺的快樂。   不覺間,蓬船已經前進了好幾裡,現在已經由寬闊的河道進入了狹窄的溪澗。此處風光與剛才又是截然不同,但見古木參天,溪水激揚,林風壑壑,寒氣逼人。船行到一處木頭搭建的簡易渡頭,老者當先跳上去,係船在木樁上。林泉抱起母親,也跟著下船來。   舉目四顧,但見星月在天,前方一處簡陋的茅舍,在月光中隱約可見。   老者取下一盞漁燈拿在手裡,向他說道:“小兄弟,這邊請。”   茅屋的門“吱呀”一聲打開,老者走上前去,取出燈籠裡的蠟燭,點燃了當中桌上一盞油燈,透過橘紅色的微光,屋子裡寥寥幾張破舊的竹椅,一張淩亂的臥榻映入眼簾。老者指了指臥榻,示意林泉把母親放上去。   林泉安頓好母親,轉身向老者一個抱拳,說道:“叨擾前輩了,晚輩雖不忍前輩辛苦勞累,隻是家母性命垂危,晚輩鬥膽,請前輩快些救我媽媽。”   老者微微一笑,說道:“放心,答應小兄弟的事,自然辦到。”   說罷,左手扶起病人,右手中指和食指點向病人後背,口中喃喃默誦。隻見老者身上清光乍現,一下子蓋過燭火微光,把一間茅屋照得雪亮。約莫一頓飯的功夫,老者結了一個法印,輕呼一口氣。將病人重新放下床榻。   林泉抑製不住大喜道:“請恕晚輩眼拙,未曾想前輩竟是修道之人,不知尊姓大名,請受晚輩一拜!”   說罷,起身要拜,誰知卻被老者一下扯住胳膊阻止道:“無須多禮,以後恐怕麻煩小兄弟之處不少,此次權當見麵之禮,令堂現下已無大礙,待老夫煎藥一副,讓令堂喝下,就可痊愈。”   他心裡感激,說道:“如此小事,怎敢再勞煩老先生,還請將藥給晚輩,晚輩去煎藥便是。”   老者突然怒道:“此乃老夫獨門秘方,用量火候你一概不知曉,還是留在此處照顧令堂,老夫去煎藥便是。”   他還要再拜,老者就是不肯。自己煎藥去了。   林泉心想,幸得上天垂簾,讓我遇見了好人。   一個時辰過去,此時已是深夜。他一邊琢磨這個古怪的老頭,不知是何來歷;一邊守在母親邊上,不停地打盹。   老者煎好藥送進來時,那油燈忽閃忽閃,一下子滅了,他心中一凜,大呼道:“老前輩!”   “嚓”的一聲,火折子又亮了起來,火光中突然出現老者皺紋密布的醜臉,就像照在地獄的惡鬼身上。   林泉縱身一跳,心中懼怕不已,自知失態。   他感念老者對母親的救命之恩,心知老前輩心善,為人磊落,麵目猙獰一些並不打緊。當下鎮定下來,迎向老者,走近一看,隻見碗中一泓清水,隱隱透著幽香,似是甘醇的美酒,又像是初夏初生荷花做成的蓮花粥,讓人忍不住想喝一口。   老者幽幽道:“去吧,喂你的母親喝下,不管什麼病,全都好了。”   林泉喜道:“謝過前輩賜予仙藥。”   林泉也不多說,當即喂母親吃下,心想媽媽的性命總算無虞了,這才鬆了一口氣。頓時強大的倦意席卷全身,他找了個凳子,在母親身旁沉沉睡去。   次日,他在一陣惺忪的睡意中,被一聲聲“嘎嘎”的烏鴉叫聲吵醒。他伸了個懶腰,抬頭一看,隻見幾隻黑眼烏鴉吵鬧著撲撲飛走,原來已是日懸中天了。   突然之間,他怔了一下,似乎有什麼事情不對勁,自己明明在屋子裡,怎麼能看見太陽?再仔細一看,他著實吃驚不小,昨夜還是完整的茅屋,現如今房椽斷裂,屋頂已經破了一個大洞,露出一片藍湛湛的天,天上日頭正盛。   他像被悶雷砸了一下,跳了起來,四下裡環顧,心頓時冷了一截,這哪裡還是昨天的茅屋,屋頂的稻草亂糟糟地落了一地,屋簷上、桌凳椅子滿滿的都是灰塵,被蜘蛛網占據著。   “老前輩,老前輩……”他大聲喊道。   可四下裡一點回應都沒有。他在屋子周圍四處巡視了一圈,哪裡還有老前輩的影子,隻有昨夜登陸的渡口,豎立在溪澗旁;破破爛爛的一截沉船,露出半個腦袋。   他重新回到屋子裡,眼光不經意落在往桌子上。滿是灰塵的桌麵,還留著昨夜喝過藥的碗,隻是這碗裡剩下的藥,哪裡還是什麼瓊漿玉液,但見裡麵黑糊糊的一團,竟不知是什麼東西。   林泉心想難道昨夜母親喝的竟然是這樣的東西,不覺心中涼了半截。轉頭一看床榻之上,千幸萬幸,母親還在呼吸。   他立時撲了上去,一邊使勁兒搖晃著媽媽,一邊帶著哭腔大喊道:“娘,娘,您怎麼樣,您可別嚇孩兒,啊……都是孩兒的錯,孩兒不該輕信他人,害了你啊……啊……”   老娘吸了一口氣,悠悠轉醒,有氣無力地說道:“兒啊,快別搖了,你老娘一把老骨頭,可經不起你這般折騰。”   看見母親醒了過來,他破涕為笑,趕緊抹了一把眼淚,笑道:“娘,你可算醒了,可嚇死孩兒了。”   老娘伸手擦了擦兒子臉上的淚,輕聲說:“傻兒子,多大了還哭,如今我們林家遭人暗害落難,你爹爹死於惡賊之手,你這個樣子,隻怕日後為娘的不在了,你如何才能報此深仇大恨啊!”   他抹了一把眼淚,扶母親坐起來,帶著哭腔,說道:“娘請放心,此仇不報,孩兒枉自為人。”   但他轉念一想,看來昨夜經歷並不是夢。可那個老者是怎麼一回事,也不知是人是鬼,為何一夜之間便不見蹤跡,他曾說過有求於我,為何又不辭而別,還有這茅屋和船,一夜之間竟然全數毀了,又是怎麼一回事。他心緒煩亂,猜想不透。   “泉兒,我們此時身在何處。”老娘見兒子許久不做聲,就問他道。   林泉心想,昨夜之事,還是不要告訴媽媽的好,免得她跟著煩亂,隻是不知她吃下的藥,可對身體有損害。此地太過詭異,還是及早走了的好。當下便對老娘說:“娘,那幾個惡人恐怕就要追上來了,孩兒背您先走。”   茂密的樹林,古木參天,漏不下一點日光,根本辨不清方向。他沿著溪澗逆流而上,走了整日光景,還不見走出樹林。他放下母親,鞠一捧水給老娘喝了,去林子裡摘了幾個野果子回來充饑,這半日不見娘親有何異狀,他一顆懸著的心,也算放下了。看來今日走不出這林子,隻得露宿一晚,明日再行。   幽深的茂林之中,太陽還沒下山就升起一陣陣寒意,濃重的水汽凝聚在林葉間,他的衣服不一會兒就打濕了。他在樹下搭了個帳篷,服侍老娘進去歇息,自己就近找了一處乾燥的巖石下休息,剛一躺下,就看見林梢間升起裊裊炊煙。他心中吃了一驚,一個激靈跳了起來,頓時睡意全無。   是誰在那裡生火?盡管他心中早已明了,但還抱著一絲僥幸,倘若是林子裡的獵人或是行者僧人,那我母子倆福大命大,若是……他不敢多想,此刻身陷危難,為了早做逃命準備,他不得不過去過去瞧個清楚。   趁著暮色和樹林的掩護,他循著炊煙的方向悄悄摸了過去,先是看見河灘上一連串整齊的腳印,循著腳印往前走,黑暗裡出現了一團明亮的火光,火光四周圍著四個黑衣人,不是河東四霸又能是誰。   他暗暗自嘲,更加放慢了腳步。   “大哥,我們尋了這麼一整天,翻遍了整個樹林,除了些修為低微的妖怪,林家那小子連半個影子也沒有,好不奇怪。”說話的是老四王元霸。   那老三鄒虎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喝了一大口酒,粗聲粗氣道:“四弟怕什麼,那林家小賊不過一介文弱書生,又帶著一個受傷的老鬼,料想走不遠,一定是找了個地方藏起來了,明日咱們兵分四路,把這林子翻個底朝天,還怕找不到那小子不成。”   “不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此處深山老林,恐有更加強大的兇獸出沒,我今日觀察,內裡竟然蘊含五行變換的法術,還隱隱透著魔氣,不是一個簡單的去處,恐怕別有變數,明日大家還是一處尋找,以防生變。”這聲音聽起來病懨懨的,看來說話的是那稱作鬼麵書生的隗槐。   “二哥,你們這些讀書人,就是膽子小,疑神疑鬼,我橫看豎看也沒看見什麼危險。況且,就算有什麼妖魔鬼怪,憑我四人的修為,還怕它們不成嗎,”王元霸冷笑一聲,嘲笑道。   “四弟若是不信,明日隻管孤身前往,為兄的絕不阻攔。”鬼麵書生隗槐抬首冷冷說道。   隻見他麵無血色,臉色慘白,活脫脫像一個地獄裡的白無常,十分驚悚,難怪叫鬼麵書生,真是人如其名。   此刻,那王元霸反倒是一驚,心頓時虛了,他焦急地往老大所在的方向看過去,其餘的人也都往他看去,看來是想請他拿定主意。   林泉心中悲憤,此刻恨不得跳將出去和那四個惡賊拚命,無奈自己半點功夫不會,出去無非就是送死,隻好眼睜睜看著仇人就在眼前,隻能躲在陰暗的樹叢裡一動也不敢動。   半晌,那司馬晃緩緩道:“我觀此處妖魔,隻在外間遊蕩。而林中深處,古木參天,陰暗潮濕,加之林中魔氣遍布,本是妖魔最喜愛的處所,可今日不見曾見得一個妖魔,當真怪異。隻怕如二弟所說,此處有強大的妖魔作祟,其餘小妖才不敢靠近,今晚輪流守夜,明早一起行動。”   其餘三人也不再多說,留下一人守夜,其餘各自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