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泉躡手躡腳退了出來,心裡卻一直在想司馬晃說的話。昨日遇到的老者,莫不就是他口中的妖魔幻化而成的?倘若真是如此,他既不殺我,卻給我開個天大的玩笑,竟不知有何企圖,不可能單單就隻是想戲弄我一番這麼簡單吧? 不知名的妖魔,緊追不放的兇神惡煞,他越想越心悸,不禁為自己和老娘的性命擔憂。此刻恨不得插上翅膀,帶著媽媽遠遠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所謂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他顧不得自己的疲憊,趁著月色,背起虛弱的老娘,抓緊時間趕路。 月光下的樹林一片陰暗,漂浮著淡淡的青煙,樹林中時不時響起鬼哭狼嚎般的叫聲,回蕩在空蕩蕩的樹林裡,彌久不散。不知是什麼夜遊的鬼怪。 他嚇得冷汗直冒,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好像不知哪裡隨時都會跳出一個妖魔出來,把他們食肉寢皮。 他背著老娘,休息一陣,趕一陣路,迷迷糊糊的,從月亮爬上樹梢開始,一直跑到晨光微露,天亮以後又跑了兩個時辰。 但見此處樹林稀疏,日光匝地,似乎就要逃出魔鬼林了。昨夜隻吃了些野果,又背了老娘許久,此刻他肩膀酸痛,疲憊不堪,腹中饑渴難耐,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老娘卻躺在他身邊,一動也不動。他連滾帶爬到達母親身邊,隻見她雙目緊閉,呼吸粗濁,看來長途跋涉,來回顛簸,已經大大消耗了她的體力。 前方遠遠地傳來了嘹亮的鐘聲,林泉不由精神振奮,舉頭一看,不遠處橫斜裡立著一間寺廟,想必那聲音就是和尚們在撞鐘所發出的。 當下拖著老娘,奮力往寺廟方向走去。 走到門口,抬眼望去,當中一扇紅門,門兩側立著兩尊巨大的石獅子,頭上牌匾寫著“凈禪寺”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 他想要去敲大門上的門環,剛一伸手就感覺腦袋一陣眩暈,眼睛也朦朧了,隨即失去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悠悠轉醒,發覺自己身在一處簡樸的禪房之中,格子窗戶外漆黑一片,竹風蕭蕭。他掙紮著站起來。 外麵一個瘦弱的小沙彌聽見響動,提起赭紅色長裙趨步往裡走,向他做了個揖,緩緩說道:“阿彌陀佛,小僧彌遠見過施主,施主你可算是醒啦,快隨我來。方丈命小僧守在此處,待施主一醒,即刻去見方丈。” 說罷,拉起他的衣襟就往外走。 他剛剛醒來,腦袋昏沉沉的,卻不想一起來便被小沙彌拖著就往外走,心中莫名其妙。 他心知是寺裡的和尚救得他的性命,心中十分感激,看這小沙彌,不過十五六歲年紀,雖有些粗暴,但也沒有惡意,因此就任由他牽引,左右穿行於屋舍之間。 但見天上已晨光微露,火紅的雲霞被遠處大殿遮住了一半,看來自己已經昏迷了一天多了。四顧都是禪房,一兩叢翠綠的竹子掩映其間,時不時就可以聽見禪房裡傳出誦經念佛的聲音,想必此間就是和尚們的住所。 “在下在此謝過貴寺上下的救命之恩。”他跟在彌遠身後,向他問道。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是施主福澤深厚,方有此報,我佛不過成人之美,施主無需多禮。”小沙彌緩緩說道。 方丈有救命之恩,不可不去致謝,可他此刻擔心媽媽安危,心想方丈既然是得道高僧,暫且緩一緩也無妨,看過母親無恙,再去道謝方丈也不遲,隨即向彌遠問道:“家母身受重傷,林泉十分擔心,不知現家母在何處,煩請小施主領我前去?” 彌遠微微一笑,說道:“施主無需掛懷,令堂現下正由方丈照管。” 想我林泉何德何能,竟然勞煩方丈親自照顧母親,想到這裡,他不由的更加感激。吃了個定心丸,加快了腳步。 走了約莫一刻鐘的功夫,四周景物已經和剛才大不相同。朱紅的佛寺,青鬆挺拔,佛像莊嚴的,青煙從屋簷徐徐而上。 繼而到了一處清幽的所在,彌遠在一間糊著素紙的簡陋禪房之外停下,對著房間行了個禮,隨即敲了敲門,提高了嗓音對門裡說道:“稟告方丈,三日前昏迷在寺前的那位小施主,現已到了。” 林泉這才明白自己昏迷不是一天,而是三天了。 “快快請進。”裡麵傳出來的聲音有些蒼老。 一推開門,林泉看見兩個皺紋橫生的老和尚迎麵走來,他們和藹的眉眼之間露出驚喜之色。 林泉正前方那和尚首先開口道:“小施主請坐。老衲乃是本寺方丈,法號慧覺,此乃老納師弟,法號慧明。” 那慧明和尚走上前來作揖,雙方各自敘禮。方丈慧覺和尚指著西首的蒲團說了聲,請坐。 主從坐定,小沙彌奉上茶來,老和尚道:“敝寺清貧,獻上粗茶一碗,還請勿怪!” 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小口,頓時口舌生香,竟然是雲霧山的毛尖,心下好笑,這哪裡是粗茶。殊不知佛門與世無爭,並不在乎茶的品種,況且闔寺的吃穿用度,均是信徒捐贈,那長老既沒有一一過目,自然不知道好壞。 他又喝了一口,這才心滿意足放下茶杯,對方丈說道:“全寺上下對我母子的救命之恩,在下無以為報,無奈我母子處境窘迫,日後定當答謝。” 方丈搖了搖頭,說道:“區區小事,施主無需掛懷。隻是老衲查看令堂傷勢,卻似被人用內勁所傷,可是仇家尋仇?” 有了神秘老人的教訓,他此刻已經多了個心眼,又心知宣武侯一向沽名釣譽,在江湖口碑是極好的,他們做的那些惡事,隻有窮苦老百姓知道,如今說出實情隻怕方丈未必肯信。於是把汴州府宣武候朱誠一家如何逼死父親,追殺孤兒寡母的事一一隱瞞。隻道受到河東四霸追殺迫害。 兩和尚聽聞,沉吟良久,最後,那慧明和尚徐徐說道:“施主不必驚慌,就請暫且在敝寺住下,老衲雖無通天本事,日後若那四大惡人尋來,當可一戰。” 方丈也跟著點了點頭。 林泉正當走投無路之際,聽聞此言,如何不喜,當即站起身來,抱拳謝過,對慧覺和尚說道:“聽聞家母蒙方丈垂憐,在此養傷,可否容在下一觀。” 慧覺和尚指著裡麵一間屋子道:“正是此間。” 他急切想要進去,才邁出一步,慧明和尚阻止道:“且慢!令堂正在休息,還請小施主稍待片刻,我師兄弟二人還有些事情要向小施主請教。” 他也是十分詫異,一時之間想不出自己有什麼事情是值得他們請教的。 “不錯,老衲想問問施主,可是從寺外那間林子裡走出來的?”沉吟間,慧覺和尚已然開口問了起來。 他不知慧覺和尚此話何意,隻好答道:“正是!” 兩和尚顯然是吃了一驚,四目相對,彼此心領神會。 覺慧和尚嘆了口氣,低聲說道:“那就是了,果然我二人的猜測沒有錯。” 他十分好奇,忍不住開口問道:“敢問方丈為何驚嘆?” 慧明和尚道:“敢問小施主,此間林子是個什麼去處?” 林泉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他定了定心神,隨即回答道:“此前聽過一些傳說,想是這片林子十分不太平,常有妖魔作祟,但在下入此林之後,看見處處風景甚佳,是個鐘靈毓秀之地,全然不像外人謠傳的那樣,恐怕是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亂,盡乾那些捕風捉影的事情,沒由來嚇唬人罷了。” 慧覺和尚會心一笑,道:“小施主所說,固然不假,但小施主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敢問小施主,可知此林的來歷?” 他聽慧覺和尚話裡頗不尋常。隨即說道:“願聞其詳。” 慧明和尚整理了一下衣衫,長嘆一口氣,緩緩說道:“這魔鬼林的來歷,最遠恐怕還要追溯到天地伊始,太一初分的時候。混沌之神以無上靈力撐起天地,混沌之中,清氣上升,濁氣下沉,而濁氣之中,除了造就人類,不知還催生了多少天地靈異之獸,它們有些布施雲雨,惠澤眾生,有的卻憑借強大的靈力,遺禍人間。 那些上古時代的巨獸,九嬰、鑿齒等等,雖然被先祖消滅了,但千百年間,又出現了肥遺、朱厭、饕餮等魔獸為禍世人。萬物遵循自然天道,生生不息,本就難以揣摩。 隻是魔鬼林卻頗不尋常,相傳此地就是天地最初成形,也就是混沌之眼的所在,是大地濁氣的源泉。 如今人世間滄海桑田,不知道換了多少輪次,而這裡,依然保留著混沌之初的模樣。當然,傳說之言固不可信,但此處的確魔氣匯聚,終年不散,而且山林盛產魔物。 有史為證,先朝大業元年,汴州城魔鬼林外突然出現一隻巨大的黑蛇,攪弄風雲,使得天地變色,魚龍滅絕,大水淹沒汴州城長達三月之久。幸好當時太華山天璣宮掌教弘化真人以無上靈力鎮壓此了妖物,中州才得太平。 三十年前,上古魔劍焚魔出世,神光現於汴州城外魔鬼林,引來眾多豪強爭奪,一時間血流成河。 淮南西道節度使吳少陽之子吳元濟,野心勃勃,聯合茅仙洞、紫金八仙、逍遙派、天堂寨、雲刀門等幾個頗有名氣的江湖幫派,血洗汴州,奪取到了魔劍。 那吳元濟憑借魔劍焚魔,起兵造反,劍鋒所指,都被地獄的九幽冥火化為灰燼,若不是南劍李愬手執龍淵,斬殺吳元濟於伏牛嶺,封印魔劍於伏牛嶺腹地,西嶺山之下,這世界恐怕早變了樣子。 千百年間,這魔鬼林竟不知出了多少邪物,貧僧所列舉的,不過是九牛一毛。” 林泉怎麼也沒想到,這魔鬼林竟然有這麼大的來頭,想到前夜身處魔鬼林,不禁額頭沁出一層細細的冷汗。 幸好能相安無事,不過那四人出來了沒有,就不知道了。林泉心想,他們可別死在裡麵,待來日我親手了結他們。 他收束思緒,轉念一想,卻猜不出慧明和尚如此大費口舌,原因何在,於是向慧覺和尚問道:“敢問此事與在下有何關係?” 慧覺和尚道:“此事師弟還有一事未曾說明,當日奪劍之時,許多英雄不知為何,突發惡疾,死在魔鬼林之中,而僥幸出來的,不知何種緣故,身上散發黑氣,不是變得嗜殺成性,就是變得瘋瘋癲癲,不久之後,就會全身腐敗潰爛,漸漸死亡。 此後每一個誤入此林者,都是如此,無一例外。 我佛慈悲,先師靈智上人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雲遊四方,尋找能破除這魔鬼林千年詛咒的方法。 偶一日行遊到達齊雲山。太素宮聖武真人聽聞此言,隨先師同往汴州,用道家至寶乾元鏡在魔鬼林周圍布置結界,以防止外人進入,因而敢問小施主如何進去的?又何以相安無事?” “不瞞方丈,在下進入魔鬼林中,並未受到阻攔,非但在下如此,那四大惡人也皆是如此,隻是前日裡在林間卻出了一件怪事。”他不知還有此內情,十分詫異,不敢稍有隱瞞,把前日裡遇見漁夫之事和盤托出。 慧覺和尚點點頭說道:“那就是了,想必令堂身上沾染的邪祟之物,就是由此而來。” 林泉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心裡更加擔心母親是否無恙,如坐針氈,驚慌地站了起來,顫巍巍地問道:“難道家母……” 兩位方丈相顧無言,良久,無不遺憾地點了點頭,惋惜地說道:“令堂受魔氣侵蝕已深,如今性命垂危,貧僧修行淺薄,想不出解救之法。” 林泉聞言,心中悲痛萬分,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他強忍住悲傷,哽咽著說道:“煩請方丈引路,讓我見一見母親。” 慧明和尚從蒲團之上起身,伸手扶起他。慧覺做了個“請”的手勢,三人魚貫進入左邊一間昏暗的廂房。 慧覺和尚用燧石點燃了房間的蠟燭,一眼看去,側邊一盞屏風,當中竹幾之上擺著一套烏漆茶具,內裡一張青帷,床上躺著個人。 他飛奔過去,看見老母嘴唇發紫,臉頰暗黑,呼吸急促。他輕聲喚了母親好幾聲,都不見回應,想必是昏死了過去。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向慧覺和尚連磕三個響頭,泣道:“還望方丈能救我媽媽!” 方丈本是佛門中人,如何能受如此大禮,趕緊將他扶了起來,道:“老衲已經給老施主度引靈氣,可暫時鎮壓魔氣,為今之計隻好請師弟辛苦一趟,去一趟齊雲山,若能再次請太素宮聖武真人下山,則令堂有救了。” 慧明和尚合掌道:“阿彌陀佛,理當如此。” 慧覺和尚道:“還請師弟勿辭辛勞,明日一早啟程上路。” 此刻,悶在一旁不敢出聲的小沙彌突然插話道:“稟告師祖,小僧聽聞距此處不遠處,有一雲溪澗,盛產靈芝仙草,可醫治此病,為何……” “胡鬧,道聽途說之事,豈能相信!”小沙彌話還沒說完,就被慧明和尚喝止。小沙彌見師叔祖動了怒,趕緊頷首退在一旁不敢說話。 慧覺生性仁慈,不忍晚輩受到責罵,伸手示意慧明不必再說。他麵露慈色,輕聲對林泉說道說道:“坊間謠傳,不可輕信,如今令堂危在旦夕,不可魯莽行事。還請施主移步內院,切莫打擾病人休息,等待聖武真人仙駕方是。” 拜別時,慧覺又關心地囑咐道:“不知小施主身體可有異常?” 好在林泉身體除了仍有些疲勞,並無大礙,如今想來還是心有餘悸,於是道:“多謝方丈關心,林泉並無異常。” 走出禪房,那小沙彌還在兀自嘟囔:“雲溪澗的事,哪裡是什麼謠傳,師叔祖自己不知,卻還來責罵於我。” 林泉不禁有些心動,當即問道:“敢問小師傅,真有雲溪澗之事?” 小沙彌委屈道:“小僧也是聽來寺裡隨喜的一個樵夫說起,他老爹突然之間身患惡疾,就是在雲溪澗采得林芝仙草,才救回性命。還有其他香客佐證,想來此言非虛。” 聽罷,林泉沉吟良久,心想剛才方丈似是有意不讓我知曉太多雲溪澗之事,不知是何用意,莫不是那雲溪澗有惡鬼妖魔? 聖武真人若能相救固然是好,不過此去齊雲山千裡迢迢,不知何時才能回來,眼下既然有望可救媽媽一命,自當盡力,於是向小沙彌問道:“那雲溪澗在何處,煩勞小師傅告知。” 小沙彌聞言滿是驚懼之色,低聲說道:“施主莫不是要去雲溪澗采藥?這可大大地不妥,若是方丈知道……” 林泉還沒等他說完,打斷他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師傅此舉乃是救人一命,也是功德無量的大事,在下定不會告訴方丈,小師傅無需猶豫。” 林泉去往飯堂,和眾和尚吃了一頓清湯寡水的飯菜,就被小沙彌領回房了。眼見小沙彌就要回去,林泉欲待再問,不想那小沙彌轉過頭來,對他說道:“這雲溪澗傳聞十分神秘,若非有緣,不能看見,施主可沿著寺外的小溪逆流而上,行走十餘裡,或許能找到雲溪澗所在。” 眼巴巴等著夜色來臨,林泉從臥榻之上一下子翻身起來。四顧無人,沿著墻角徐徐前進,躲過巡夜僧眾的眼睛,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大門口。隻是大門緊閉,他隻得爬上一棵樹,翻過圍墻,來到寺外。 剛翻過墻,準備出發,不料背後突然伸出一隻手來,搭在林泉肩上。他大吃一驚,身子猛然一抖,順勢躲開那隻手,往後連躍數尺,生怕被惡人逮個正著。可站定一看,原來是個年輕樵夫,頓時心中石頭落下。 那人腰間別一把斧頭,頭上束一灰色頭巾,向著林泉一拱手,笑吟吟道:“在下無意冒犯,驚擾尊駕,還請見諒。” 林泉見他容貌清秀,談吐清雅,倒不像個粗人,恐是個山林隱逸之士,當下少了幾分戒懼,拱手還禮道:“在下有要事在身,敢問閣下何人,為何攔住去路,你若沒有要緊的事,不妨改日再談。” 那人依舊笑道:“敢問尊駕半夜跳墻而出,所為何事?” 林泉默然,日間小沙彌之事,他自然知道不該向外人提及。隻是疑惑此人為何恰恰在這。 此刻那人又道:“尊駕無需介懷,日間聽聞小沙彌說起尊駕之事,想來你我同病相憐,隻是前去恐頗多兇險,在下不忍仁兄身首異處,故特贈一物,危急時刻,可保性命無虞。” 說罷,從袖中取出一把通體烏黑的匕首,繼續說道:“若遇到禁製結界,有此匕首,就可以暢通無阻,切記切記。” 林泉雙手接過,感激道:“大恩不言謝,敢問閣下住所,用完自當歸還。” 那人轉身便走,擺手說道:“無妨,有緣自會再見。” 林泉心想此人就是小沙彌提起的那個樵夫了,但看眉宇間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隻是他的話讓林泉心膽俱顫,難不成是他危言聳聽,故意驚嚇自己? 他為何特意走這一趟來贈寶,卻不留下姓名和住址?林泉來不及細想,趁著月色朦朧,依照小沙彌的指示,循著溪水來的方向快速往上遊奔去。 可是亂石堆裡不十分好走,他走了一個時辰,估計已經走出十好幾裡,眼前所見不過是些沙石樹影,雲溪澗連一個影子也沒有,反倒是深林的霧氣越來越重,月光隱匿,四周隻剩下一片朦朧白光,看不清前麵的路。 他心中害怕,卻還是硬著頭皮一路向前。也不知道又走出多遠,濃霧之中傳來隱隱的水聲,越往前走,水聲越發激越,抬頭一看,眼前一座小山,一簾瀑布在月光中從山頂銀瓶乍裂般傾瀉而下,山間奇峰突起,青煙澹澹,寒樹夾生,花卉清香,清風陣陣,真是仙境一樣的地方,想來是雲溪澗不假。 林泉喜不自勝,忍不住大喝一聲,山穀回聲不絕於耳,好久才停下。他手捧溪水,但覺入口香甜,連衣襟沾濕也不在乎,喝了個半飽,一頭栽在溪邊草地上,大口喘著粗氣。 以前在城南書院求學之時,夫子常常教導:“文質彬彬,然後君子。”換做往日,必然要行止有度,風度翩翩,此刻自己衣衫襤褸,風塵仆仆,勞什子謙謙君子了,再也不顧了,隻覺得心中痛快。 養足力氣,他開始尋找仙草林芝,可是大失所望。他來回繞著小山走了好幾遭,連個仙草的影子也沒看見。 抬頭夜觀天象,大概此刻子時已過,霧氣漸漸消散,月影移動,他這才看見半山腰上豁然出現了一個黑漆漆的大山洞。外麵所有地方都找過,仙草林芝莫不是藏在那裡麵,當下拿定主意,挽起衣袖,吃力地向山腰的山洞爬去。 艱難地攀過一段巨巖突兀的陡峭山坡,他終於到達洞前的開闊平臺之上。他感覺全身酸麻,挑揀了一處巖石坐下,大口喘著粗氣,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 他此刻才注意到自己已經身處一團詭異的雲霧之中,上不見天日,往下似乎無底,在山下明明還沒有這麼濃的霧,這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怎天氣變化如此之大,而且奇怪的是,這座山其它地方草木蔥蘢,此處向陽,卻陰冷潮濕,隻有一堆堆亂石森森排布,別無生機。 向山洞望一側去,隱隱微光之中,洞前碎石平鋪,有巖石表麵光滑,似石凳石桌,好像以前有人在此居住過。 洞口有一對聯,字跡模糊,為了看清楚,他移步到洞口,從懷中拿出火折子點燃,細細去看。這一看本不要緊,隻是上麵的文字,讓他著實大吃一驚。 他曾經在夫子的書閣之中學習過許多種文字,先不論當朝與幾個邊國的文字,它竟然也和先秦的古文和乃至龜甲文都大相徑庭,不知出自何處。文字歪歪扭扭像是蚯蚓,那漫滅的字跡,也不知經歷了多少年的風風雨雨,訴說著主人怎樣不為人知的往事。 一股汙濁陰寒的風從山洞裡吹了出來,他全身像是掉在冰窟窿裡,感覺骨頭都凍沒了。他裹緊衣衫,探頭向洞口張望,裡麵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見,隻是耳邊,卻驟然響起低沉的女子的嗚咽。他一個激靈,手上的火折子差點掉了下來。 這是什麼鬼地方,怎的如此邪門,四下荒無人煙,怎麼會有女子哭泣,莫不是這山洞裡住著什麼妖魔鬼怪?這樣一想,他頓時心生怯意,心中遊移,想要回頭。 可是一想起病重的媽媽,於是他盡力安慰自己,那不過是風聲。況且,想來此處靈山勝境,也不會有不乾凈的東西。盡管心裡害怕,他也隻好硬著頭皮闖了進去。 奇怪的是,林泉一進山洞,那聲音就消失了,四周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而火折子微暗的光亮,也隻能照亮身前的一小塊地方。 磕磕絆絆走在崎嶇不平的山洞裡,四周除了凹凸不平的巖石,空蕩無一物,才走進去不過一刻鐘的功夫,那嗚咽的聲音就再次響起,這次卻聽得十分清楚,那分明是一個女子的聲音,似乎就近在咫尺。 林泉大吃一驚,耳聽背後這聲音越來越近,不再僥幸,拔腿就跑,耳邊風聲呼嘯而過,他被石頭絆倒又爬起來,衣衫劃破,頭破血流。也不知跑了多久,他喘著粗氣,精疲力盡,額頭滿是大汗,實在跑不動了,這時也顧不得許多,把心一橫,坐下不跑了,心想死就死吧,乾脆閉上了眼睛。 那聲音起先還若即若離的,似乎要追上來,可現在卻突然又不見了,隻剩下一點點細碎的聲音,好像是誰在用手指甲扒拉巖壁。 如今,又有生還的希望,他不禁心裡又燃起了希望。 他躲在巖石後,屏氣凝神,仔細聆聽,不一會兒,前麵一點白光亮了起來,一個長發女妖,籠罩在一片白光之中,在山洞浮動著,它頭發乾枯,眼睛布滿了血絲,嘴唇和臉頰乾裂,枯瘦的手顯得格外頎長,是青色的,像是發了黴,處處都是斑點。果然是一隻妖孽沒錯! 林泉哪裡還敢動彈,蹲了好久,確定那身影已經消失不見,才敢起身。 他猶自驚魂未定,顫巍巍撐起身體。環顧四周,隻是此處比起剛進洞時的一段隧道,已經顯得十分狹窄。 他掏出懷中手帕,扯成布條,胡亂包紮一下傷口,繼續往前走去。漸漸地空間隻容得下一個身子經過,後來隻能爬了。他停一陣走一陣,也不知前方即將到達哪裡,隻是心中懊惱,這陰寒詭異之地,如何能有林芝仙草,不禁十分後悔來到此處。 突然,他感覺腳踝被什麼東西觸碰了一下,隨即身後升起一股悠悠涼意。他下意識往回看,看見一隻乾枯的手,帶著鋒利的指甲從黑暗中伸了出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腳,突然一個慘白醜陋的長發女人頭,憑空冒出。 林泉大驚失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腳踢開那張臉,顧不得這許多,轉頭就往前爬去。那妖怪體型較大,進不來,隻是一邊嗚咽著,一邊把手伸進洞,可是已經抓不住林泉了。 林泉艱難穿過狹窄的地形,前方隱隱傳來潺潺的水聲,他心中歡喜,盡管已經精疲力盡,還是掙紮著向前爬。從石縫中硬擠出一條路來,他來到一處枯藤纏繞的平臺,呼吸霎時間清朗,胸口的煩悶也一掃而光。 他低頭一看,腳上多了個黑黑的爪印,逃跑時還沒感覺,現在卻火辣辣地疼。抬頭望時,隻見上空淡紫色的星光一閃一閃的,一道明亮的銀河橫貫其中,真真的星光璀璨,恍惚間仿佛自己已經出了山洞。 隻是他心中隱隱有些疑惑,覺得這片星河甚為怪異,他四下觀望,在一片熒光之中,四處都是峭壁,果然仍舊身處山洞之內。這裡應該是一處壺口,頂上發光的,不知道是些什麼,但一定不是好東西。 這處平臺處在懸崖峭壁之上,而剛才所聽見的水聲,便是從下麵傳來的,也不知道有多深。黑暗之中,但見下方不遠處,一團漂浮的白光若隱若現的,白光之中,一株纖細的仙草枝葉舒展,每一枝上,都有一朵小小的花蕾,含苞待放的。 林泉心中歡喜,盡管吃了這許多苦頭,可總算找到了,可見那個小和尚並沒有騙人。 可是怎麼下去,這下可成了個大難題,盡管有樹藤可以利用,可年深日久,不知道這些樹藤能否支持得住自己的重量,況且,還不知道下麵有多深,如果再出現什麼意想不到的危險,那可就不好了。
第1章 魔鬼林秘聞(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