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神遊(1 / 1)

陳秀俠手中攥著白牙小匕,左手向內拉門。   木質清脆的撞擊聲沒有了,瞬息之間隻有一聲嬌弱的驚訝發出,還是那種鵝卵石的聲響,但此刻仿佛,像被瀑布沖到了地麵上,一枚橢圓形狀的破碎之聲。   軟玉入懷,一陣香風抖。   然而兩道清白冷光於空中綻放,迅速急劃,一隻匕,一把劍。   匕頂著女子頸脈,劍橫在男子喉結跟前。   二人均劍拔弩張,屏氣懾息。她的命在那把匕首之下,而他的命在那柄劍下。現在比的不是誰更快,而是誰先沉不住氣。   僵持片刻後,兩人的手都有點發抖。近距離看這女子,和晚上在妙翠坊時看的感覺截然不同。   在妙翠坊中的楊雲英像一隻看起來嫵媚精靈的狐貍,而現在臉龐卻增一抹英氣。   不知是不是這把劍的原因,陳秀俠感覺她很適合當一名劍客。   她神色很是淡然,精致的五官背後是一種神秘的氣質,此時一身紫黑色夜行衣,站在那就寒氣凜然,這與她待客時截然不同。   世人千麵,如果不是她今晚來陳秀俠這一趟,他永遠不知道這女子耍劍這麼厲害。   要知道他雖然還未修行入門,可這承自負屭的戰鬥技巧可是實打實的。   而這彈琴的市井女子,看上去柔弱無骨的,竟然反應速度也那麼快。以成如今對峙之勢。   一動不動比動要累多了。   無論是劍身還是匕尖都有些微微顫抖。   那女子的劍要長許多,楊雲英看著自己的劍夾在這個男人的脖子上,有些快握不住了。此時再不做什麼她隻怕會陷入劣勢。   我的劍要長上許多。她心頭暗想。   陳秀俠終於等到她沉不住氣了,那劍隻是剛微微一動,陳秀俠就感覺有一種危險感和壓迫感已經鉆進了脖間血管。   那把劍離我的喉嚨隻有發絲之長,他心想。但她不可能殺自己。   這是陳秀俠很肯定的事實。首先二人無冤無仇萍水相逢,他這一身能牽扯起聯係的也就是身上這件衣裳了,而他自己也想知道,洞主和麵前這楊雲英有什麼關係。   這女子從晚上吃飯時就在觀察我,肯定也是在猜測我和洞主的關係,隻要她想知道答案,我就可以以不變應萬變。   所以他沒動,而楊雲英看他在自己劍下那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心下有些氣餒,她的預期沒有達成。   按常理來說,她的劍動一下,這男子就會慌張,隻要慌張就有破綻,她就可以占據優勢一方,好問道自己想要的。   但現在的局麵是,自己不能殺他,而他好像又明白這一點,反倒無所忌憚起來,任憑你的劍往前推多少,他也不怕的樣子,這才棘手啊。   兩人依舊是剛剛的姿態,但心態已經發生巨大變化。   陳秀俠食指一彈,將匕首倒扣回掌心,繼而收手,刀插腰兜,他神色自若,鎮定地看著麵前這女子。   反倒是端詳著享受起來,真是容顏悅色啊。   楊雲英看麵前男子竟收刀端詳她起來,心頭湧上一股無力感,隨即又湧上一股惱怒。   隻見女子銀牙一咬,秀眉一挑,臉頰隱約有腮紅之意。手中長劍一抖,翻轉回來。劍柄隨手往前直戳戳沖向陳秀俠胸口。   陳秀俠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重重擊了一下,不禁也有些惱怒,一隻手迅疾攀上劍柄,連同那柔弱無骨的白皙手掌也一並握住。   女子掙紮。   然而並沒有什麼用。   劍耍的快不代表力量大,陳秀俠的左手於糾纏間緊緊把住她的另一隻手。兩人著力相抗。   二人此番拉扯,弄得地板吱吱作響,不覺步子變換已經挪了地方。推、搡、接、發,輾轉騰挪間,一個不小心,二人就無意逼近了床沿。   也許是他們二人動靜太大,吵到了下麵的住客,木墻由下而上傳來一種激烈的悶響,拳聲如雷,驚得他二人咣當一個不穩就翻倒在了床上。   女子在上,男子在下。   陳秀俠能感受到麵前女子有些溫熱的喘息聲,那層層熱浪沿著鼻息鉆進他的眼睛。   這一霎,他的眼睛沒有了別人,隻有一張精致嫵媚的臉,眸含靈韻。其肌膚於朦朧中白裡透紅,紅唇顯得嬌艷欲滴。   感受少女美好身段在自己身軀上的每一寸感受,叫人怎麼不心猿意馬,畢竟他也隻是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罷了。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起來,楊雲英也是。   她自幼就沒有這麼與一個男人接觸過,如此近的距離,雖然她在妙翠坊來來往往見過許多食客,但從未像這樣讓人生羞過。   楊雲英麵紅如桃花,紅唇一抿,猛地起身就是給陳秀俠來了一巴掌。   望著眼前嬌柔身軀劇烈起伏,眼前這人兒眼眸似帶霧而靈靈,陳秀俠懵住了,甚至在那一瞬間沒有感受到臉被抽了一下,隨機片刻愣神,臉頰才湧起一股火辣辣的疼。   少女似是有所察覺這體位顯得更為曖昧,旋即一個翻身下馬。   長劍先收回劍鞘一瞬,似是女子下意識的動作,再是一頓,而其後又被抽出,光弧出鞘,劍鋒直指陳秀俠咽喉。   陳秀俠這才好好一睹此劍全貌,劍身青色而劍柄透露出一種朱紅的木色,清冷的光泛泛在這個劍麵上,隨著劍微微晃動而光點四轉。   他感覺到一股殺意,心下苦道不好。感受滲透進喉間的寒意,陳秀俠生怕遲了一息開口,“我這衣裳是撿來的。”   楊雲英片刻詫異,而心頭火氣也先推到了一邊。   “說實話,這衣裳到底哪來的?不然我取你狗命!我就不信你和他沒關係。”   “他?”陳秀俠露出一臉疑惑,就好像自己一無所知一樣。“他是誰?我這衣裳真是撿來的,就在那小孤山上的湖岸邊。”   楊雲英盯著他好一會,眼睛的視線卻老不由自主移向自己扇的巴掌印上去。然後反復挪移,陳秀俠那清澈中透露著愚蠢的目光,讓她心頭有些狐疑,莫非這小子真和冷無至沒有關係?   她的劍緩緩收了回去。冷聲道:“冷無至你不認識?”   陳秀俠一臉茫然與疑惑,心裡想的卻是,難道那洞主名為冷無至?   “既然不認識,那把這身衣服留下來。”楊雲英也懶得再糾纏什麼,誤會了也就誤會了,隻是既然看到了,想著還是把這身衣服取去罷。   “我留你大爺,我住的地方,是你走還是我走?好端端打擾人休息,發現是誤會就算了,還要扯我衣服走,你也未免太過驕蠻了吧?”陳秀俠也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感覺這女人光長臉去了,一點理都不講。   楊雲英被罵得有些突如其然,此刻如哽在喉。   但轉念一想,這男子罵自己有理有據,反倒是她在這胡攪蠻纏了,眼前這男子也隻不過是個撿到衣服被她誤會的受害者罷了。她心下有些羞慚,看陳秀俠的目光都有些閃躲。   反倒是陳秀俠坦蕩蕩看著她。   “你好歹說說這衣服來歷吧,要是穿了個死人衣服我也瘮得慌。”楊雲英的小女兒作態與心下好奇心使得陳秀俠淡淡開口。“冷無至啊冷無至,這楊雲英和你有什麼關係呢?”   被陳秀俠這麼一問,楊雲英腦海卻突然浮現一個女子的身影,那女子好像是在路上賞花,然後回頭對她一笑,“妹妹,來看這花多好看。”   她回眸一笑,笑顏如花。   突如其來的記憶把楊雲英腦中的情緒像揉弄絲線般纏在一起,都是那該死的男人出現,不然方姐姐也不會...   她又想到如今方家境況,真是蒼天有眼,不等她開始為方姐姐報仇,鬼就先去了。   “嗯?”陳秀俠看她不知道在想什麼,隻得清清嗓子將這女人拉回來。   誰知楊雲英就這麼轉身,朝門外走去。一聲不吭。   “你就這麼走了?”陳秀俠有些詫異,這楊雲英也真是怪哉。怪人行怪事。   眼前秀麗身影頓了那麼一下,一聲輕哼,一柄長劍往門內射來,直徑插在地麵上。   視線從劍轉移到她離去的方向,人已然不見,但陳秀俠好像還能看見那身紫黑色夜行衣似的,呆呆望著門口。   如果不是這柄劍就插在自己跟前,他都要以為是在做夢了。   這攤上的是個什麼事?眼前女子精神不會有問題吧?陳秀俠是又氣又好笑,這算是賠償是吧。   陳秀俠抓住劍柄,猛的一下子抽出來,心裡暗暗想到,“她還蠻有意思的。”   可是他沒有劍鞘啊,陳秀俠伸出拇指摸了一下光滑的劍麵,再碰碰銳利處。   那劍麵裡是一個模糊的身影,陳秀俠看著它,想著自己。   而楊雲英這趟路走的心神不定,時而想起方柒然,時而想起冷無至。想讓自己鎮靜下來,又感受到後背劍鞘隨著自己跨步有節奏地碰撞後背。   劍也沒了。隻剩個劍鞘。   楊雲英並非故意留下劍鞘,而是當時她隻想趕快離去,壓根沒有想到劍鞘這回事。   這下子倒是留了個煩心物,一看到它就能想起今晚發生的事。楊雲英心裡五穀雜陳,又想到那羞人接觸,一時之間,把腳前石子給踹飛了出去。   她一路帶風晃悠匆忙地離開了,而陳秀俠是真的累了,躺在床上,眼皮已然耷拉。   那柄劍被他放到了桌子上,也沒有過多心思再去打量,現在的他隻想快點休息。   這一閉上眼睛,渾身的疲憊如潮水湧來,陳秀俠覺得自己好像陷進了一團綿柔的光圈,那光輝一陣陣擴散圈環,就好像在呼吸。   他盯著那光圈看,視角越拉越遠,像是騰空以第三者的視角看那番。漸漸視線的最低端,光圈正中心處漸漸顯化出一個人的身影,那好像是自己。   但陳秀俠覺得那個麵孔很陌生,因為它太過純凈,仿佛初來這個世界,身上沒有絲毫復雜的人性,若神般永遠能一塵不染、光潔如許。   這樣以旁觀者的角度看著自己,就想到了負屭,陳秀俠感覺自己的氣質好像在和那負屭靠攏,有一種儒雅的書卷氣。   突然,那個自己眉間皮肉開始蠕動,有一道縫隙就欲從皮下沖出來,隻是瞬間,它就赫然全部顯露出來。   那縫隙就仿佛擁有著魔力般,陳秀俠的視線盡在其中。似是遂了他的意,縫隙突然擴張展開,第三隻眼現!   異芒從這顆琥珀狀瞳子表麵閃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沖動讓陳秀俠欲鉆進到它的裡麵。   視線中的光波開始扭曲,一陣天旋地轉,陳秀俠感覺自己被扭曲成了一團,被瞬間扯進第三隻眼裡,世界漆黑一片。   再睜眼,陳秀俠又看到了自己。   自己在床榻上酣睡。   “我?我現在是夢中夢嗎?”他無端想起負屭的“與夢”。雖然他做過負屭的那場大夢,可對陳秀俠而言,這終歸是特殊的新奇體驗。   伸出手來,捏捏拳頭,感受自己現在的狀態。   他走向門,習慣性正欲打開門,卻發現自己握不住把手,手直接穿了過去。   是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他發不出任何聲響,也碰不到任何東西,此刻的他就像遊魂一般。   但他仍走在地麵上,不是因為他能站得住,而是因為心沒有動,心動起來,他才能穿與飛。   在雲夢心經中這謂之陰神出體。但陰神出體並不是一個特殊本領,修行人若到了登出境這一層次,自然就會了。   但現在陳秀俠還未踏入門,顯然是因為那顆異瞳的緣故才得以神遊。   於是他穿過門,飄飛出去,來到街上。   街上已然不熱鬧,冷清的集市隻有一群冷清的燈蓮在那自顧自亮著,雖然亮堂堂的,但這更顯得夜晚寂寥。   陳秀俠漫步於街上,陰神出遊的感覺和自己實際行走感覺截然不同,現在的他仿佛脫掉了身上一切枷鎖包括皮肉。   雖然晚,但路過一些庭院仍有幾個婦人在那裡聊張家長李家短,有鼾聲如雷的魁梧大漢,有西窗下借燭光讀書的年輕人...   路過吳家宅子,隱約聽見裡麵傳來夫妻之間的交談聲,說什麼自家孩子被欺負了,老子還畏畏縮縮不敢上。   路過妙翠坊,宛然是多幅活生生的春宮圖,看的陳秀俠心癢癢。還聽到有個中年男子在對佳人承諾著什麼,會帶她走。   他就這麼漫無目的地飄著,走到哪算哪。   當他又隨意進了一戶人家時,看見了正在窗臺上睡眠的楊雲英。   她在做夢,陳秀俠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是想尋找那冷無至的蛛絲馬跡,還是出於別的緣故?   他神遊入夢。   入夢才是雲夢心經的特殊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