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你說，人為什麼要追求長生？” 　　“俺不知道哇，俺之前隻是一個打鐵的，軍師，俺是因為你才走出了水魚村。你讓俺當你的首領兼打手，俺這腦子隻能負責打架，哪能想明白這些道理？” 　　“唉，既然生靈已經可以比較容易地獲得神種，那麼對於他們來說隻要還能追得上神種源的輻射，不亂使用神種，隻接受宏願之力的輻射，應該能活上兩三千年。” 　　“這或許已經是某種意義上的長生了，不是嗎？對於生命短的種族來說，這麼長的時間早就足夠讓他們厭煩任何東西了。” 　　麵色隱晦地帶著些許愁緒的少年並沒有在意另一個渾身像是鐵鑄的壯碩少年的回答，而是自顧自地一邊說著一邊打量這片怪異的空間。 　　無序、混沌，是這種空間向來給李輕舟的感覺，在這裡上下左右失去了意義。 　　之前第一次進入這種空間的時候，縱使他有再強的空間感都無法想象他一腳踏進那層光幕之後麵對的是一片全包裹的扭曲，這種感覺很奇妙，是一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我無處不在的感覺。 　　李輕舟每次都覺得，在這裡隻要他想，他就能隨著自己的意誌一腳同時踏上這裡的任何一個點和任何點，而且這一腳會跨過時間和空間走進未知的領域。 　　他每次都有種去試一試的沖動，但是他並不確定進去了之後還能否出來。 　　這種行為非常危險。因為一不注意就會墜入這片未知空間的深處，那時候會去到哪裡沒人知道，因為從來沒有進去過又出來的人，進去的人無一例外都徹底世間蒸發了。 　　李輕舟又一次壓住了想去一探究竟的想法，繼而對不知道在哪的鐵春生說。 　　“春生，乾活吧，我們去看看這處妄念的根源究竟是什麼。居然能覆蓋方圓將近一百裡地，若不是中心位置在城外，可能整個靈珊城都會被吞噬，不過就算是這樣，也吞掉了小半個城池。造孽。” 　　李輕舟將造孽兩字說得很輕很無奈。 　　在這片空間，李輕舟無法看見剛剛跟他一同進來的鐵春生，甚至他連自己身體本應該看得見的部位都無法看得完整，在這裡眼睛並不管用。 　　“軍師，你是有悲憫心的人，隻不過被吞掉的地方真的會什麼都不剩，這種人災完全是不講道理的，這個墜入妄念之願景的人應該還是提前避開了城池，隻是他可能沒想到範圍會這麼大吧。” 　　“還有你也是奇怪，其他行真都巴不得直接搗碎任何一處妄念，而你卻想著法要把根源扒出來進去看看，那些冷梆梆的行真要是知道了，他們那些麵癱臉色也一定會非常好看，嘿嘿。”春生感覺今天的李輕舟外露的情感稍微豐富了些，往常他眼中的李輕舟都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樣子，絕不會有這麼多情緒顯露，所以他也不由自主的話也多了些。 　　他一邊說著一邊引動腦中的神種，神種之力迸發，同時神種之力上還纏繞另外一種奇異的力量，對神種的力量產生了一種約束效果。 　　隨著春生的思感流轉，這片奇怪的空間像液體一般打著旋流動了起來，而後漸漸地一柄打鐵錘出現了。 　　“春生，不要分心。”李輕舟微微皺眉對春生說到，他感受到了春生在引動神種時腦子裡還有雜念，具現鐵錘的過程產生些許的停滯。 　　這是一柄平平無奇的錘子，是鐵春生以前在村裡跟著他爹學習打鐵一直使用的鐵錘的樣子，這是他最熟悉的東西，上麵的任何一處紋理凹槽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使用神種的力量去具現自己最熟悉的東西，是李輕舟給他的建議。 　　春生收心之後，鐵錘順利具現完成，這就是一柄放大版的鐵錘，隻不過變得過於巨大了，僅是錘體高度就高達萬米。 　　但是在這片空間裡，即便是如此巨物也顯得毫無意義，在這片空間，唯一有意義的僅僅隻有思感和神種的力量。 　　但是顯然這柄錘子並不是要用來塞滿這片空間，在春生的控製下，這柄巨錘開始緩慢上下晃動。 　　晃動著晃動著，這柄鐵錘擺動的幅度越來越大，最終以極其誇張的下落速度一錘砸在這片空間之上，瞬間層層漣漪飆射了出去，在這途中漣漪激起了許多亮點，這些亮點有大有小，有明有暗，唯一統一的是它們都發出了灰色的光芒。 　　雖然有許多點都被激起了光暈，但這些都沒有引起李輕舟的注意，直到漣漪在極遠的某處受阻激起的光暈直接把整片空間染上了一種如歷史般斑駁厚重的灰。 　　“我進根源是因為我有進出的能力，同時這也是我的樂趣之一，這種沉浸式的故事可是很少有的，不是嗎？”李輕舟對春生的話做了答復。 　　“走吧，我們去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執念能形成這麼大一片妄念之願景。”李輕舟說著他身邊的場景就發生了變化，這時眼睛能重新認識事物了，他看看了旁邊的鐵春生。 　　在這片空間中，隻要有明確的目標，通過思感就能直接與其產生交互，使事情往自己想要的方向發展，隻要能夠承受神種的侵蝕。 　　他們進入了所熟知的如現實一般的空間，但李輕舟知道，這裡究竟能不能被稱為現實還有待商榷，因為他們仍然處在所謂的“妄念之願景”中。 　　“春生，記住，不要乾預。”李輕舟又一次說出了這句話。 　　“知道了，同樣的錯誤我不會再犯了。”鐵春生神色嚴肅起來，點了點頭。 　　不過事情的發展往往會出人意料。 　　此處是一處矮崖，矮崖上花草豐茂，微風徐徐，正值傍晚時分，天光絢爛。 　　天的左邊是將要落下地平線的恒星，給這顆星球帶來了藍紫色的餘暉，給予了一小半天空夢幻的深邃。 　　天的右邊則已是星光萬裡，銀河爛漫，有衛星光輝柔和如風中葦絮，灑下一片溫情。 　　“娘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嗎？如果真的有，那麼神明怎麼會是神明呢？”矮崖上，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望著星空向坐在他旁邊的女子提出了疑問。 　　他應該就是這次妄念的主角了，李輕舟默然。 　　“文敏，娘想唱首曲給你聽，好久沒有唱曲給你聽了，你聽娘親唱吧。” 　　女子並沒有直接回答少年的問題，而是起身，腳步輕轉，踏著節奏，哼哼吟吟，撚指提袖，即興唱起曲來。 　　她吐字如蘭，聲音婉轉動聽，清脆悅耳，猶如天籟，隻是細細傾聽之下，卻有一絲哀婉悄然繞耳，揮之不去。 　　在這星辰閃爍時，在這晚霞照耀間，女子的曲聲悠揚多情，溫柔似水，李輕舟逐漸聽得入神了，甚至後來眼眶都微微濕潤。 　　他凝望星空，茫茫遠處，有他百萬光年外的鄉愁。 　　在這矮崖上，此時此刻，花草輕飄飄，人也輕飄飄了，像是要接受星光的指引，回歸星辰大海。 　　“文敏，你聽媽媽給你唱，沐沐清風冬去春來，喜心萬盼得一孩。走街串巷傳天籟，何人不曾見孩仔？聰穎慧，德才備，學得精粹揚家輝。如今孩童已十五，琴棋槍弩能文能武，娘親驕傲前路有途。可那日，天降飛舟神徒現，攜帶預言把人圈，哪有神靈行如此，哀聲長嘆受人怨。欲問神明何處有？文敏，神明無偶，神明在你心中留。” 　　曲至終處聲哽咽，無人訴哀淚自流。 　　少年此次終是再難繃住，無聲的淚在他別過頭時被撇下，他起身趕忙向女子迎去，攙扶女子重新坐下，為其擦去了眼淚，撫了撫稍顯淩亂的鬢發。 　　“娘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要那個神種了，我不要了。您不要哭了，以後我會一直陪在您身邊的，我保證！您不要傷心了，好不好......”少年文敏的道歉，起先還是很慎重，很無措，但是到後邊就越來越像是在撒嬌打諢了。 　　經過少年文敏一會兒的“道歉”，女子終於情緒舒緩，隨即有“咯咯咯”的笑聲傳來，聲如銀鈴，也把李輕舟的思緒從百萬光年外拉了回來，他抹了抹眼角。 　　“文敏，記得你上一次向我撒嬌，還是你九歲時吵著要買誌怪讀物的時候呢！現在終於又肯向我撒嬌了！娘親好高興！”“咯咯咯......”女子抱著少年文敏的頭埋在懷裡搖了搖，笑聲接著傳來，聽著傻傻的，但這無疑是一種幸福。 　　“娘親，我已經不小了！”少年文敏雖然這麼說但也隻是略微掙紮。 　　探出手沾了沾眼角的濕潤，隻聽見女子低聲說道:“文敏，我知道的，你想給你爹報仇，還想光復家族。而且從小你還非常喜歡誌怪書籍，向往仙神，如今真的有神徒從天外來了，我本不應該阻攔你的。但是，那些人真的是仙神嗎？接受了那個神種的人真的還是他嗎？很多人都性情大變了，前後根本不像是一個人了，就算他們得到了神奇的力量，但是我怕，孩子，我怕之後見到的就不是你了！娘隻有你了，娘不能再失去你了......” 　　女子抱得更緊了。 　　少年文敏沉默。 　　另一邊，趁著機會，春生終於開口了：“軍師，你沒事吧？那女子之前手舞足蹈哼唧了些啥？”從沒有聽過曲的春生顯然一點也沒聽明白那女子唱了些什麼。 　　他也早就注意到了李輕舟在聽到那個女子哼哼唧唧的時候神情不對了，也沒去打擾，按耐住了好奇，現在終於有機會問了。 　　“沒事，春生，你還記得前幾日我們來到靈珊城的時候遇上的那場城主府舉辦的聽風宴嗎？那場宴會戲場上就有幾場唱曲。隻是你無趣於此，遊樂吃東西去了。而那唱曲之人就是靈珊城的城主。靈珊城唱曲之風盛行，後來我還了解到不止靈珊城，這整顆星球上都有歷史悠久的唱曲之風。” 　　李輕舟最開始聽到靈珊城的唱曲的時候也很驚訝，差點要以為有和他來自一個地方的人把戲曲文化帶到了星空裡，隻是後來驗證過發現，這個星球的唱曲已經存在了超過一萬年。 　　隻能說，隻要文明樣本量夠多，無論在哪，當智慧生命無聊時，能想到的娛樂方式總會有一些相似之處。 　　隻是此次在這空間聽的曲子讓他想到了更多，這要得益於這裡的場景和那女子的絕美唱腔唱詞以及她的情緒感染。 　　“那女子的唱曲大概就是說那孩子如何聰明，能文能武，他想追隨的神靈不是真正的神明，神明不會容許行命圈養其他人，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話，那一定是在他的心中。春生你要是感興趣，我這裡有許多靈珊城唱曲大家的拓影留聲，之後可以拿去聽。”李輕舟簡單提了一下，之後注意力回到了那少年文敏身上。 　　“哦，好吧，軍師，你覺得我是需要熏陶點情操的話，我也是不會拒絕的，嘿嘿。”春生話說完，少年文敏開口了。 　　“娘親......”少年文敏抬起頭來，略微鼓嘴別扭了一下。 　　“您放心，嘿嘿嘿，多謝您提醒我，您這麼一說，我現在也覺得那神種不是什麼好東西，居然有可能會讓人性情大變，哎喲，我也好怕以後要是連娘親也不認識了怎麼辦，那神種我不要了，不要了，咱們回家吧，外麵風挺大呢，要是著涼就不好了。” 　　少年文敏以活潑的語氣說著話，臉在他母親身上蹭來蹭去，隻為了女子心情能好起來。 　　而女子得到少年又一次的正反饋之後，終於鬆了一口氣，隨即展顏一笑，這一剎那像是春風化水，遊魚越冰，李輕舟覺得星空在這個笑容麵前都失了色彩，這對母子之間的親情讓他的心湖蕩起了微波。 　　放開少年文敏之後，女子起身拍了拍手和屁股，準備離去了。 　　李輕舟想起女子的唱曲強忍住了想過去握個手，簽個名的想法，同時後悔剛剛走神沒將女子唱曲的畫麵進行拓影留聲。 　　“嗯，回家吧，明天上集市買食材，做你最喜歡吃的菜。還可以去選你喜歡的誌怪書籍哦！”女子不再糾結，她了解自己的孩子，當他能兩次說出不再去接受神種的時候，那他就一定不會去。 　　“好哇！謝謝娘親，娘親最好了，嘿嘿。” 　　“咦？你們兩個偷看多久了，看我笑話是吧，哼！娘親，我發現兩個看我笑話的家夥，您先回去，我要好好跟我這兩個偷看的朋友聊聊人生。”少年忽然一驚，他看見了李輕舟兩人，然後竟然朝著他們這邊走了過來。 　　年輕女子也略微詫異了一下居然有兩個人站在旁邊，不過聽到是少年文敏的朋友之後朝這邊投來善意的目光，微微笑了笑，離去了。 　　美好的畫麵結束了。 　　毛骨悚然的感覺瞬間席卷全身，鐵春生甚至已經有了如臨大敵的感覺，渾身緊繃。 　　李輕舟雖然麵色如常，但是也有不解在心底升起。 　　少年來到李輕舟和鐵春生麵前站定，和煦的風吹過，帶起三位看似還是少年的發絲。 　　從李輕舟兩人中間望去，文敏就恰好站在天光的交割區域，藍紫色的天光和斑斕的星光打在他的身上，為他增添了一股神秘感。 　　在他的右側是星輝下的李輕舟，在他的左側是恒星餘暉下的鐵春生。 　　但是文敏沒有再行動的意思，他在等待。找書苑 www.zhaｏshuyuan.cｏm而李輕舟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別人不急他更不急。鐵春生則是聽李輕舟的。所以他們三人就這麼僵持著。 　　三位少年搭配上此地的景色倒也是養眼，隻不過沒有看客罷了。 　　最後還是文敏忍不住了。 　　“呃，兩位不用緊張，老夫沒有惡意。你們能有膽量直接進入願景中，就說明我們是有緣分的，所以你們其實還能分享老夫研究了上萬年的神靈的秘密。老夫留了一些東西在這裡也是為了這個目的。” 　　少年文敏這時候開始自稱老夫了，這從一個看起來十四五歲的少年口中說出來多少有些割裂感。 　　春生也忍不住了，精神一直緊繃，注意著文敏的任何動作，此時他也麵帶詢問之色的看向李輕舟，得到了李輕舟點頭的回應，隨後放鬆下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被妄念中的人物發現確實是一件很驚悚的事情，他從未經歷過。 　　“呼，嚇死人了，你這毛小子，都自稱老夫了，剛剛還在你娘親麵前那麼撒嬌，你不害臊嗎？”可能由於太緊張了，春生下意識找了些樂子來緩和一下，但是一說完就意識到了不對...... 　　“......”文敏又沉默了，即便是李輕舟也隻想給鐵春生豎大拇指，但他卻是立即拉著春生後退了一大段距離。 　　“要不，我們還是先打一架？後麵的事情後麵再說吧。畢竟誌怪書籍裡麵向來如此，見麵打架才是硬道理。”文敏的惡狠狠的盯著鐵春生。 　　此時徹底入夜了，恒星的餘暉被夜空吞沒，一股緊迫的氣勢在星光下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