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在拍短劇，劉遠最大的樂趣就是找一些來橫店拍攝的學生劇組，然後去給他們演員。 　　學生劇組差不多都是管飯沒片酬，要不就是片酬少的可憐，所以一般不會有很多職業群演願意去摻和。 　　但劉遠喜歡學生劇組裡那種熱鬧勁，能讓他想起曾經為電影奮鬥過的幾世時光。 　　因為第二天才開始選角，劉遠閑來無事，照舊在群演通告群裡找到了一個學生劇組，對方說自己劇組很窮，介意勿聯，想找一個二十多歲的男生，演一個熱愛藝術的瘋子，無臺詞，不過也可以自由發揮。 　　結果見麵後，劉遠發現這個學生劇組不是一般的窮。 　　整個劇組最值錢的物件，也就兩臺相機、兩個腳架和兩盞燈。 　　連個收音的麥和監視器都沒有，更別說其他必要器材了。 　　劇組成員也就兩個人，是對大學生情侶，組團來橫店拍期末作業。 　　導演是女生，叫程墨，看起來是個身材高挑，性感颯爽的女孩。 　　男生叫曹龍，兼攝影和後期，看身上的肌肉應該平時沒少鍛煉。 　　程墨說想用偽記錄的方式，拍一個在橫店懷才不遇的小人物，拚搏半輩子沒出名，最終受不了自殺的故事。 　　而劉遠飾演的瘋子，就是這個小人物的朋友。 　　劉遠打量著兩人領自己來的廢棄樓，不由自主的問道： 　　“這樓可是橫店的拍攝場地啊，租一天得三四千呢，你們租的？” 　　程墨嘿嘿一笑道：“我們實在沒錢，偷偷摸來的，咱們就拍演員老師您一段戲：得知好朋友死了之後精神失控的樣子，您可以先自由發揮。” 　　“都瘋子了還能精神失控？”劉遠問。 　　程墨想了想說道：“嗯——更瘋癲！時瘋時醒。” 　　劉遠看著正在架機器的幾人，有些無奈道：“你們這些學生劇組挺有意思，總是離不開妓女警察、校園暴力、懷才不遇的小人物這幾個主題。” 　　“沒辦法，這是我們熱愛的。” 　　程墨眼裡散發著光，曹龍也十分贊同的點點頭。 　　劉遠對這種少年熱情不敢興趣，不過覺得這對大學生情侶也過於寒酸了，便問道：“那個，要不要我給你們搞點機器，看你們這麼熱愛。” 　　“不用了，橫店的機器我們都打聽過了，我們兜裡沒錢。” 　　曹龍擦了擦腦門上的汗說道，笑得很質樸。 　　“而且也不一定器材好就能拍的好，主要是鍛煉嘛，謝謝演員老師好意。” 　　劉遠表示贊同的點了點頭，也沒再多說，心想年輕拍片吃點苦也算不錯，畢竟這行老油條太多，不吃苦就容易受欺負。 　　程墨他們很快就把機位架好了，兩臺機子一個全景、一個特寫。灰色的水泥地上擺放著一把破舊的椅子，程墨還特意撒了一把石灰在上邊。 　　燈光一打，伴隨著投射進來的陽光，塵埃漂浮在光線裡，還挺有幾分靜謐蕭條的氛圍感。 　　程墨禮貌的對劉遠說道：“演員老師，咱們可以開始了，您自由發揮。” 　　劉遠點了點頭，走到椅子前坐下，閉上雙眼。 　　“三、二、一，第十六場一鏡一次，開始！” 　　清脆的打板聲在空曠的廢棄樓裡響起。 　　劉遠緩緩睜開眼，瘦削的臉擠出了一絲苦澀無奈的笑，眼神空洞，幾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像是在磨平眉眼中的歲月滄桑。 　　程墨和曹龍眼前一亮，下意識的想鼓掌，還好反應及時連忙抑製住了自己的沖動。 　　劉遠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憶，手裡一邊撚搓揚起椅子上的石灰，一邊苦笑說道： 　　“朋友，你知道我為什麼勸你不要堅持嗎？我給你講講我故事，盡管大家都說我是瘋子。” 　　“我有時候記不清自己活了幾次，印象裡我最開始是民國街頭一個賣報的孩子，鄭正秋先生看我機靈，收了我在片場跑腿，那天剛領完工服，就被租界裡的四輪車碾死了。” 　　“等後來再醒過來，我發現自己在法國，應該是叫梅裡愛，我記得鄭正秋先生給我提起過這個名字。在法國我有錢，當時電影還沒誕生，我一腔熱血啊，為了電影，為了藝術，搗鼓出了很多花樣。” 　　“那時候有個叫盧米埃爾的朋友勸我，說別搞藝術了，倒賣設備吧，先把錢掙到手。我沒聽，我記得鄭正秋先生之前教我說電影是開民智的工具，不能太商業。” 　　“然後我搗鼓出了《月球旅行記》，大火！我心想錢掙夠了，就做遊輪去大洋彼岸看看鄭先生，結果愛迪笙給我打了專利官司，還傾銷盜版，也怪我自己沒用，破產咯，最後窮困潦倒，死在了破養老院裡。” 　　程墨和曹龍在一旁聽得幾乎是呆住了，劉遠的演技和臺詞超出了他們的想象，他們本以為劉遠會痛哭流涕演一段，沒想到竟然自己編造了一個故事！ 　　廢棄樓鴉雀無聲，就當程墨以為快結束的時候，劉遠抽泣了一聲，癲笑道： 　　“結果我沒想到是，我又重生了，叫什麼格裡菲斯，當時候愛迪笙如日中天，我在他手底下乾活，其實挺痛苦的。哦對了，梅裡埃也還活著。我就找到梅裡埃問他：你知道我們其實是同一個人嗎？結果梅裡愛說我是拍電影拍瘋了。” 　　“我那個時候突然明白了，老天爺給我開了一個玩笑，我像是別人命運的雕刻者，也像是模仿者。他們可能匯聚在一個時空裡，但我隻能雕刻一個人的命運，然後扮演他。。” 　　“於是我決定跑路，跑到一個叫好萊塢的地方，拍了幾部片，但最後賠了，兜兜轉轉還了一輩子債。現在的人都叫我是什麼“美國電影之父”、“好萊塢的奠基人”。 　　“那段時間我認識了挺多朋友，什麼卓別林、希區柯克，大家都喜歡電影，但他們其實太商業，我覺得電影還是要探索，要像鄭先生說的那樣，有些意義。” 　　“再後來我又死了，也重生了幾次，不過都在國外轉圈，當過一些理論家和導演，也認識了不少朋友，慶幸的是我沒去過日本。” 　　“我一直記著鄭先生的話，讓電影有點意義，別太商業。我記得我有一次發起了一次運動，叫法國新浪潮。從那以後，電影成為了藝術。我覺得我可以無愧於鄭先生了，但轉頭發現，那些隨我拚搏的好友，大多都窮困潦倒，疾病纏身。” 　　劉遠這是輕輕嘆了一口氣，像是放下了沉重的負擔，語氣裡充滿了迷茫： 　　“我第一次動搖了，我覺得電影是不是應該商業一點，能讓我們吃飽飯。但很可惜，我沒錢治病，死了。” 　　“你知道嗎朋友，當我再睜開眼的時候，找書苑 ｗｗw.zhaoshuyuan.com 我發現我是鄭正秋先生，我太興奮了。我說我不能糟蹋這幅身體，要好好乾，把電影在華夏大地開花，讓所有的民眾都覺醒！” 　　“然後我就和張石川先生開公司、拍電影，也影響了一大部分人吧。我感覺算對得住鄭先生了。” 　　“可戰亂啊，還是賠錢。張石川先生他們想搞娛樂片，先讓大家填飽肚子，其實我是同意的。但我又覺得鄭先生如果在的話，他應該不同意。然後我和張石川先生從此貌合神離，那天晚上我哭了一整夜，我覺得對不起鄭先生，破壞了他和張石川先生十幾年的情義。” 　　“我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我為自己在堅持，還是我在替鄭先生堅持。等我還沒想明白的時候，我就病倒了。可笑！臨死前，我托人在上海城找一個賣報的孩子，其實就是找我，結果沒找到，大概是我演了所有人戲份，唯獨真實的我不在了。” 　　劉遠這時候突然跪在地上，表情痛苦，似乎是在質問： 　　“等我又一次醒來，我發現曾經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我活在了今天，是個孤兒。但沒人知道我的過去，而我見證了整個電影史！” 　　“你知道嗎朋友，我勸你不要在橫店繼續跑龍套了，是真心在勸你，因為你太認真了，電影這東西，你一旦認真，就輸的徹徹底底，會像我一樣，會瘋！會傻！” 　　“你明白嗎？！” 　　“你不明白！” 　　“否則你也不會躺在這裡，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隨著劉遠最後一個字說完，整個人像被抽乾了一樣，一頭栽向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