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河邊的小村莊(1 / 1)

黃河由西向東逶迤而下,流經沙坡頭,轉了一個“S“型八卦太極圖,順流而下,南邊是香山,北邊是沙坡頭,再往下一泄幾十公裡,兩邊地勢平坦,黃河之水天上來,到這裡流進平原耕地,沿河向兩岸延伸十公裡,北邊有照壁山,南有香山,形成兩山夾平原,中間黃河緩緩流過的奇特地形,河水在落日的餘暉裡波光粼粼。河水分出一個支岔,不知歷經了多少次多少年洪水沖刷而成一個小島,月牙式地聳立在河當中。土丘如孕育好般隆起著肚子,顯出大自然的傑作和女人的靈秀。那土丘頂上、溝壑裡、崖壁上受到黃河水的滋潤,雖無人經營,卻參差不齊地長著一些樹,荊刺滕條,和茂密的蘆葦草叢,在秋天經霜染成一團團的黃和紅,還有紫色,成了野鴨、野鳥和野兔的好世界,更渲染出一縷珍貴的生機。隔河北麵是一望無際的平川,夏天架著一鐵索,係著一條小木船,與岸上相通,冬天,那時候的黃河雖然寬闊水多,冬天會結冰,河一結冰,人和車從上麵行走會招引一群玩陀螺的兒童,因為玩得性起,每年冬天都有人掉進河心的冰窟隆裡淹死。岸上散落的莊子,田疇相間,土房低屋,世代生活著百來十戶孫姓,張姓,倪姓、劉姓、林姓人家。村裡的幾座房子已升起炊煙,土房低屋,連接著豬圈羊欄雞棚,熏黑的鍋臺、木質的風箱、粗糙但卻噴香的食物。村外土道上不時有人匆匆走過,整個村莊田野都沐在落日的餘暉裡,隱隱傳來的狗吠雞鳴羊叫驢吼,更使人感到一種祥和的寧靜。   河原上,土地平整,肥沃,引黃河水澆地的大小溝渠如蜘蛛網盤在大地上,可種水稻、小麥、五穀雜糧,人稱“塞上江南”。三月桃紅柳綠,四月杏白散發著丁香氣息的濃濃春天。五月大片的麥子隨風翻滾,一團綠焰鋪向大地,到了六七月,天氣炎熱而乾燥,鷓鴣不停叫著:“玄黃玄割”,人們開始了一年中最繁忙的收割,田間地頭,大人小孩,男男女女,黃金的草帽在麥浪中流動,鐮刀閃閃,一片片麥茬裸露出來。月光下的打麥場,機器轟鳴,人聲鼎沸,笑聲像星星一樣撒播……離開麥穗的麥粒被裝入口袋,晚上,圍著艾草煙火,赤著上身,感受著蒲扇送來的陣陣涼風,耳畔響著蛙聲、蟲吟、蟬鳴……八月風吹的稻浪波濤起伏,灌漿的清香四溢開來。九月多雨,雨順著屋簷潑打下來,潤濕了樹林中單調乏味的蟬鳴。十月收稻和高粱、玉米,初秋的太陽並沒有被烏雲籠罩,它依舊鮮亮地掛在天空,不時有彩虹飛架,亮晶晶的雨絲下,驟然誕生了許多隻翔舞的蜻蜓、蝴蝶、蚱蜢,做著生命的最後掙紮。   村莊正中偏西住著張五爺和兒子張屠夫兩家,福禍相倚,爺爺種福田,爹種禍地,三代單傳,求生孫兒。張五爺祖輩籍居此地,為人和善,與鄰相睦,極得人心。那時候大集體,大鍋飯,村人沒什麼盼頭,出工不出力,地本來少,又不出產量,年底每人分上不到三百斤糧食,無錢無肉無瓜果菜蔬,日子清單苦焦,每日稀飯、清湯麵條、土豆、粗糧攪團過活,人人臉現菜色,麵黃肌瘦。張五爺除了在地裡乾活,還兼著河裡那條鐵索木船的擺渡,空閑時間,他在河中丘陵小島上,開了一些荒地、隙地,隨手灑些瓜果蔬菜種籽,也不施肥,也不用澆水,更不用看管,開春菠菜苜蓿小油菜,頭伏蘿卜二伏菜,豌豆蠶豆一齊下,茄子白菜加莧菜,樣樣俱全,四時不斷。那野地積聚了多年的腐葉鳥糞,地氣足,長啥都使著勁兒,恣意瘋長,開春綠油油,水汪汪一片好菜,碎碎的蘿卜籽、白菜籽下地了,沾了地的濕氣就抽芽了。初時,看不出樣來,蘿卜不像蘿卜白菜不像白菜,隻是星星點點的綠,動植物世界,越高級越有形,特征和差別越明顯,人和貓狗再小也不一樣,越低級的越不明顯,小狗和小狼崽幾乎一個樣,小樹苖幾乎一個樣,菜蔬剛發芽一個樣,但也有一個共性,小時候都差不多,嬰兒幾乎一個天使的麵孔,剛孵化出的小雞小鴨小鳥,你若能區別個張三李四王麻子,我服你了,除非長大了,可以叫蘆花公雞,大冠頭,長尾巴,呱呱之類的特征。菜苖也是一樣,小時候看不出個子醜寅卯來,隻是綠油油的可愛,在風吹雨打下,顫抖著拔節,纖纖弱弱的搖晃中成長,過個十天八天,蘿卜的葉子毛茸茸綠瑩瑩長溜溜的,白菜的葉子寬大光溜溜的,一簇一蓬的,其它的菜也一樣,葫蘆開著喇叭花,茄子吊著破舊籃,豆苖開著碎白花,黃的、白的、紅的、紫的,如百花園,姹紫嫣紅,蝴蝶上下翻飛,成群結對,翩翩起舞,隻為展現那美麗、精靈,夾雜著蜜蜂緊緊地叮在花蕾上,嗡嗡叫著,采花吸蜜,忙忙碌碌,這花那花,任其采集,偶有蜻蜓轉動著碩大的眼睛,顫動著薄如蟬翼的大翅膀,如直升機在空中表演飛行技術,起、飛、駐、停、忽上忽下、突左突右,好不自在,翹著尾尖落在菜葉尖上,吸食露水,過著不食人間煙火的日子。菠菜,油菜,小白菜半月即收,果實類的,摘了又結,結了又摘,隻知道奉獻,青紫的茄子和紅紅的西紅柿吊在架下,碗豆苗和豆夾嫰綠綠水汪汪的,生吃滿口清香,綠蠶豆煎炒煮香甜可口,結在枝上的辣椒、豆角、絲瓜、黃瓜在葉叢中攀著枝架掛著、垂著,誘人吊胃口,黃黃的大南瓜在蒲扇大的葉子下如枕頭樣橫著;蘿卜擠著日益肥胖的身子鉆出地,撐破地皮。五爺按時令收著這些時蔬,放在船頭,任村人自取,來了小孩,就著黃河水洗去蘿卜西紅柿和黃瓜上的泥巴,孩子們接過去咬著咯巴脆響,他就舒心地笑了,村人取菜,向他感謝,他樂嗬嗬嗬地說:“地閑了長草,反正也是閑著,撒把籽兒的事,謝啥哩,你們能打打牙祭,甜甜嘴,鄉裡鄉親的,我心裡也甜”。也有不自覺的村人,貪心,多拿,五爺會沉著臉,冷哼幾聲,那貪婪的手也就縮了回去,久而久之,形成了風俗,拿一把夠一天吃的就行。他種的菜,春、夏、秋品種不同,菜一茬一茬地摘,地一遍又一遍地種,他卻不貪嘴,好像那天生是公家的,大家的,老婆勸他多給自家和親戚拿些,照顧下自己人,他卻笑嘻嘻說:“我看村子裡人,都親著呢,分不出個彼此和親疏遠近”。有人笑他傻,說自己賠上種子和力氣,人不為己,圖個啥?他憨笑著回答,人不能乾什麼都圖個啥,村裡人日子苦焦,沒肉沒菜的,吃個菜蔬瓜果,心裡高興,我也高興,就圖個高興,就是很樂的事。   那時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土地入社,戶口入公社,農村農民春耕夏耘秋收在廣闊天地,冬季年年不斷掀起轟轟烈烈的農田水利基本建設。頭頂艷陽天,腳踏大地球,胸懷全人類,四季乾革命。農村人民公社開始了二十年一大二公、集體所有製的康莊大道。農民一年苦勞分得的糧食,三分之一繳售國家愛國糧,三分之一自造糧食水分,三分之一農民名義所有,即當時公社乾部們所說的繳夠國家的(愛國糧),留足集體的(儲備糧),餘下都是自己的(農民口糧)年代。   張五爺的菜可救濟了不少人。從七十年代開始,生產隊農業學大寨,改造農田,看上了河中那塊丘島,挖樹燒荒平田,五爺勸阻過,說那地方隻適合長野草和種菜,種糧食不行,小麥遇地濕水大會泅死,水稻生長期長,到收成時秋汛水淹,隊長和大隊乃至公社領導都不信這個邪,種二年水稻,都在稻穂沉甸甸快收時,黃河水泛濫,一沖而過,成了黃泥湯,隊上放棄了這塊“雞筋肉”地,嚼不爛,扔之可惜。五爺又種上了菜,村人又有了打牙祭,改善生活的菜蔬瓜果,都感謝著他的恩德,稱頌他的善行。一個村莊鄰裡之間,磕磕碰碰鬧別扭的事比較多,隻有他與任何人都沒有爭執。也正因為他這樣樂善好施,有愛心,每當誰家有大事的時候,大夥也都願意請他來指教謀劃,鬧矛盾了,請他來主持調解,抹光墻,他總是勸人為善,勤勉,凡事讓著點,他的這個品行像個修行的老和尚,家鄉的居士勸他皈依佛門,起個榜樣,他樂嗬嗬地笑著說,隻要心中有善,處處行善,不都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