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能看見沙漠中的小綠洲,到近前仔細觀看,與我們家鄉水澆地相比,還不如我放羊的荒灘野坡好,我向蛇狼提出這個問題,“這也能叫個綠洲,還不如個掉了大半頭發的禿子。“蛇狼咂摸著嘴說:“相對於寸草不生的沙漠而言,能長些草就不錯了。“ 綠洲近沙丘處,有一片沙棗樹,掛著一串串一顆顆還未成熟的沙棗,青白色的小果泛著淡淡的黃色,也和沙子一個顏色,奇怪?這一路上看到的適合沙漠生長的,為什麼都和沙子一個顏色,駱駝、狼、狐貍、黃羊、沙漠蛇,都和沙子一個色,地上東一簇西一片地長著駱駝刺、甘草、沙蔥、蒲公英、沙蓬、紅柳和一些蒿草,也和沙子一個德性,乾乾燥燥的,黃不拉及的。 這裡沒有多少顏色和生機,我越看越失望。 五十米外有幾間低矮的房子,人還未到,一條大狗己撲過來,滑稽的是它做著兩個相反的表情和動作,對蛇狼搖著尾巴,對我露著兇相,我和蛇狼在一起,它在討好和撲咬中搖曳不知所措,蛇狼笑著踢了一腳,罵道“好狗不咬主,連你爺都不認得了,狗日的東西”。 說著,走到近前,一女人從房裡低頭彎著身體走出來,一條殘腿一瘸一拐地邁著步,身體跟著一高一低的晃動,嘴裡說著“哎喲,這不是蛇狼嗎,哪股風把你個哈慫吹來了,車上拉的是你兒子還是孫子,來的巧不如趕的巧,昨天死了隻羊,今天剛燉上,你就饞著嘴來了,快進屋,我有幾張皮子,剛好你收走”。 我在他倆說話的空兒,觀察了一下,這個房子是地窩子,門楣上鑲嵌著一個碩大的牛頭角,牛頭不大,角卻彎曲著虯髯著有半米多長。房基在地裡往下挖一米,在上麵用土坯塊壘半人高的墻,上麵搭些亂柴梆子和柴草,糊著厚厚的泥巴和羊糞,冬暖夏涼,低矮防風,門前用樹枝梆子紮著柵欄,圈牲口和羊,這大概是原始人向現代進步過程中的一種生活方式,類似於我長大後在西安參觀過的半坡遺址。 蛇狼打趣道“我接你那死鬼的班來了,成了放羊倌了,乾脆連你一塊接了,我看你,西施上磅稱——自稱美女,我老漢瞧著也順眼”。 女人說:“你們男人呀,稀飯鍋裡下元宵——都是混蛋,我看你,洗鍋巴兒帶涼帽——假裝成器的人,稀泥巴糊墻——扶不上去了”。 蛇狼打趣道:“我看你的小俊臉,就像喜鵲登枝叫喳喳——無喜心裡樂三分,我是下了鍋的麵條——硬不起來了,養眼不途毬了”。 他們說著我聽不懂的黑話,把我晾在一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那女的大臉大眼睛,象《紅燈記》裡的李鐵梅,就是眼大臉黑,也耐看著呢,但我不喜歡她,誰讓她亂說我是蛇狼的兒子孫子的。 她一邊與蛇狼聊著,一邊端詳著說我:“這娃眉清目秀,長的挺乖巧,一點不像你,一頭黃頭發,我以後就叫你黃毛了”,說著手往我頭上摸來,我躲閃過去了。 蛇狼說“這是村上郭地主的孫子,可憐娃,跟著大人受欺負,這次跟我來放羊,也是受罪,”他拉我過來對著這女人說,叫“王姨”,我扭著頭不吭聲,那女人又換個愛憐的眼神看了我一會,掉著淚說“天下可憐人咋這麼多,我那死鬼走了,也沒有給我留個一兒半女的,我以後日子怎麼過呀”?說著摟住了我,好像我又成了她兒子。 蛇狼說“沒法子過了,和我老漢過”,接著酸腔酸調地唱了幾句《大紅果子剝皮皮》,大紅果子剝皮皮,人家都說我和你,其實咱倆沒關係,好人落了個惡名,這位大姐好麵熟,好像那裡見過麵,若是你要不嫌棄,乾脆咱倆結成一對對,這樣的日子美不美,唱完來了一句“美日塌了,我帶了一桶酒,下午牧羊回來,快去吧那些饞鬼喊來,喝酒吃羊肉,這樣的日子美的很”。 那女人聽蛇狼唱,笑的前仰後合,嘴裡象下蛋的母雞,咯咯咯的,末了來一句“你這老騷胡呀”,騷胡是羊群裡領頭的長角大公羊。 女人給我們烙了沙蔥餅,吃的很香辣。 下午,蛇狼與那女人聊家常,說村上各家的長短,蛇狼說:“一個村莊裡,活物都有個定數,牛馬驢騾,不是家家能養的起,有人的三分之一,羊都是人的三倍,狗是家家有一個,雞鴨多的數不清,清晨雞叫,晚上狗吠,白天豬羊哼哞,牲口出苦受力,從它們叫聲,地上的蹄印,能看出多與少,寡與淡,一個村莊的興盛和繁榮,不在於人的多少,人多村大,人少村小,牲口和家禽的多少是村子興旺的尺度和表現,這好比草原上的人家以牛羊比貧富,是一個說法。現在,這群羊有多少隻呀?這就是我們隊上最大的財富了。“ 那女的說:“有八百多隻,我們隊最多,其它隊少一些。這幾年,瞇眼子可沒少出力呀!“ 蛇狼豎著指頭誇獎道:“也少不了你的功勞,其它隊一個人放牧,我們隊有你們倆個人放,羊多一些也是應當的。一個家庭的富裕和主人的能力也顯示在趕的羊多,圈的豬多。女主人的勤快是養的雞多,趕的鴨肥,你也能啊!“ “這幾年日子過的還行吧!“蛇狼問。這句話勾起了女人的心酸事,“我一個婦道人家生活真是難啊!過去瞇眼子在的時候,我還有個家,有個靠山,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有個照應。那時候,他們幾個哈慫眼睛盯著我放火,晚上聽房敲門,白天說流氓話,趁沒人看見的時候,動不動在我屁股上抓一把耍流氓。現在瞇眼子死了,他們更是肆無忌憚,瞇眼子下葬的那天,我上廁所,一撮毛大大咧咧的就進來了,你說我該怎麼做人,該怎麼活啊!“瘸腿婆抹著眼淚訴說。“ 蛇狼憤怒地說:“這幫哈慫,欺侮一個孤兒寡母的人,算什麼本事,看我不收拾他們。“ 他倆又說些交接羊的事情,我閑著沒事,到沙棗樹上摘了些沙棗,酸澀的下不了口。太陽偏西涼爽點時,我又跑到沙丘上玩,爬上去,滾下來,再爬上去,滑下去,玩膩了累了,我仰麵躺在沙子上,背上燙的暖暖的,我盯著藍天發愣想心事,我第一次進沙漠當羊倌,我住那兒吃什麼,這兒好還是家裡好,趕那麼多羊跑了怎麼辦,我與這裡的人怎麼相處,他們喜歡我不,聽說沙漠裡有狼和蛇,千萬別碰上了,若真碰上了怎麼辦,沒有人回答我的問題,沙漠這會死沉沉的,突然凝重起來,感到寂寞和壓抑,我迷茫和無奈,因為我是被隊上派來的,所有的事情都不是我能選擇的,我隻有順從,我在這裡,沒有父母依靠,沒有小朋友做伴,沒有人陪著我玩,還不如羊,一群一群的,擠靠在一起,有伴,有同夥,有人照顧著,我突然恨起爺爺奶奶來,吃的撐的,乾啥不好,非要當個地主,害的我抬不起頭來,受人欺負,我當個羊倌是被流放來的,以後同學和小朋友們知道了,會怎麼看我,說我,我憂鬱著,慢悠悠地用腳踢著不順眼的東西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