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偏西時,開始做下午飯了,蛇狼去井邊打水去,我後腳跟著他就蹦了出去,像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一快去打水。回來後,我拉風匣燒火,蛇狼又問瘸腿婆瞇眼子是咋死的,這事我也有興趣聽。她長長地哀嘆了一聲,用手往上理了一下額頭掉下的散發,說今天是瞇眼子死的第九天了,停頓一下,稍微靜靜的回憶一下,一邊做活,一邊說了起來。通過她的哭訴,我對瞇眼子的身世和死亡大致有了個了解。 瞇眼子比她大二十歲,七歲時父母得病相繼亡故,成了孤兒,吃百家飯長大,上學五年級畢業後,本家親戚無人供養,生產隊也管不了那麼多,輟學回村,乾些力所能及的活計,因無人管教,沾染上惡習,偷雞摸狗,搞得村裡不得安寧,被村人唾罵和嫌棄,後來,生產隊長為了省事省心,說到沙漠放羊,有肉吃,有奶喝,好玩,瞇眼子十七歲到沙漠放羊,來了後,雖然沒有說的那麼好,但自由散漫,沒人管教,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他愛喝羊奶,在這裡也多的是,他長得很魁梧,喜歡這裡,不想再回村,隻是光棍一條,自己啥感覺倒不說,村裡人覺得沒娘沒媳婦,日子太惜慌可憐,眾人請孟五姨幫襯,從沙坡頭尋到瘸腿婆,三十歲上有了著落,安了個家,不成想,好日子才三年,拋下個婆娘,走了。 今年春節後,放羊的日子和平常一樣,填料、掃場、飲水,吃了睡,睡了吃,看天看沙漠,一點綠色都沒有,日子無聊極了,他們在乾打壘窩了一冬,憋悶的都快瘋了,瞇眼子借了歪嘴的獵槍,說出去轉轉,散散心,看能不能搞點吃的回來,改善生活,提著乾糧,騎著騾子走了。 那天,早晨天還好好的,下午起了風,吹著雪花伴隨著沙子呼嘯著,吹打在臉上生疼疼的。瞇眼子騎著騾子,踩著積雪,雪水和著沙子,潮濕遇著天寒地凍,硬棒棒的,適合騾子奔跑,半天時間走出幾十公裡,接近內蒙草原,人也浪夠了,騾子也該休息了,正準備返回,在一生乾枯稀疏的樹林子邊上,發現一隻有貓大的小狗,嗚嗷叫著亂跑,他快速追上去逮住放到騾背上的馬甲袋裡,飽了半天,也沒遇上獵物,太陽快落山時,回到地窩子,將騾子往圈裡一拴,抱著小狗回屋,門口二條大狗對著他抱的小狗又撲又咬,狂叫大吠,瞇眼子生氣地罵著“狗日的,連你爺都認不清了,總認得這是你孫子,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不認自家人”。說著踢了撲過來的狗一腳,關了門,上炕暖腳,大狗還在外狂叫著。晚飯時,大家在一起吃酸菜土豆拌清湯麵條,給小狗添了小半碗,小狗竟然不吃,嗚嗚嗚叫著往外跑,門口的大狗也往裡撲,和尚說“多養條狗,看羊也好”。歪嘴說“這沙漠裡的狗與咱們家鄉的狗還真不一樣,狗日的,眼亮耳硬,叫聲怪怪的”。屋裡正聊著,一聲淒厲悠長的狼嚎聲在外麵響起,門口的兩條大狗更加瘋狂地吠叫,作撲咬狀,脖子上的毛都立了起來,歪嘴說“我們這一塊從來不見狼,怎麼有狼叫,我打了十幾年獵,也未見過狼,推門一看,外麵有六七條狼,一對對綠幽幽的,猶如鬼火一樣的光點亮了起來,嗚嗷——嗚嗷——地怒吼著,歪嘴大叫不好,快拿獵槍,瞇眼子才想起來,槍放在騾子棚了。門口的狗汪汪,汪汪,汪汪,呲牙咧嘴地對著狼叫,卻不敢撲進去。雙方對峙著。和尚提醒著“這麼多狼,小心羊可遭糕了,這形勢,集體財產受損失,上綱上線,階級鬥爭吃不了兜著走。”幾個人心裡著急,卻不敢出門。隻能遠遠的望著。瘸腿婆腿抖得站不住,爬到炕上,用被子蒙著頭,抖成一團。“嗚嗷——”,屋裡的小狗仿佛在回應著什麼,也低低的尖叫起來,往外要跑,撲拉,撲拉的,仿佛感受到了親人的召喚,確認了自己的孩子就在這裡,狼們叫聲大了,往前猛撲著,小狗也猛睜雙眼,呲著牙回應著,綠幽幽的眼光昭示著它並不是小狗崽子,而是地地道道帶著野性的狼。歪嘴打過獵,更多了解動物的野性和脾氣,看著這個場景,心裡犯了嘀咕,心說這怎麼回事啊!這地方狼群從來都沒來過,這是第一次。奇怪,問瞇眼子,小狗從那來的,瞇眼子簡單急切地講了經過,歪嘴仔細打量小狗崽子幾眼,這才發覺這個狗崽子有點不對勁,那一唔一嚎的,怎麼聽都不像狗。這小狗崽和小狼崽小的時候那長的是一模一樣,就是有經驗的老獵人都分不清。歪嘴說“你可能把小狼捉來了,快放出去”。門一開,那小狼崽子,循聲就往大狼那兒跑去,門口的大狗追了幾步,那邊的狼群急撲過來,叨著小狼崽子,低嗚了幾聲不見了。他們再趴門縫看時,這群狼已經不見了蹤影,趕忙跑去拿了獵槍,到羊圈一看,羊群戰兢兢地擠作一團,4隻羊被咬死。當夜,幾個人還在驚恐中,防止狼的再次襲擊,一夜未睡,小心提防,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再次清點羊群,還失蹤二隻,一共損失6隻羊,二隊三隻,五隊二隻,一隊一隻,大家將6隻死羊綁在騾子背上,歪嘴騎著另一批騾子,趁著天冷送回村莊,報告情況。 狼來了,狼是羊的天敵,遇到狼,羊是待宰的羔羊。歪嘴唉聲嘆氣地道:“狼來了,以後這瘩裡甭想過好日子了,狼見慣了血腥,吃順了口,說不定還要來呢。” 瞇眼子把手裡的棍棒一揮說:“再來,看我不打死這些狗日的。” 山蛋不屑地聳聳肩,翻著白眼說:“這幾天連個狼影你都逮不住,等聽到動靜,早跑沒影了,歪嘴的槍都沒用上。” 話說到這裡,大家議論如何防狼,歪嘴反而希望狼能來,用槍把它打死了剝了皮給自個兒子做帽子,給瘸腿婆做個狼皮褂子,他正暗中追這婆娘,也好露一手,讓大家看看自己的厲害。 幾個人唉聲嘆氣,束手無策,沒有好辦法。 爭了一會,大家一致的意見是為了方便看護羊,要晚上值班,於是在羊圈門口臨時蓋了一間小茅房,盤了炕,安了門。 房子蓋好後,一撮毛說:“這幾天,比較緊張值班房留二人看著,輪流守夜,槍不離手。” 瞇眼子很贊同,禍是自己惹下的,自報奮勇地說:“我看羊主要是晚上被狼咬死的,我天天值夜班,狗日的,看我不打死它。” 這幾天狼驚了羊和性口,沒有好好吃草,還沒吃飽,雖然入了圈,可都不安分,頭朝草場方向,“咩咩“地叫著。和尚和歪嘴說:“我們鍘些草料吧,給羊當夜草填填。” 人也怕狼,那幾天晚上,屋子緊閉著門扇,無論是誰想出去拉屎尿尿都必須有人陪著,大聲地吆喝,回來時讓裡麵的人聽到是人,安全了才敢吱吱呀呀地打開。 4月,沙漠才真正進入放牧期,沙漠天氣好像沒有春秋,隻有冬夏,初春太陽一出來,就照著沙丘閃著金光,反射著白茫茫的雪,刺得任何動物的眼睛都不敢抬頭看。雖然還沒到真正的夏天,但隻要有太陽,冰就會軟,雪就會化,放眼望去,稀疏的黃草地又露了出來,沙漠植物是最會潛伏的,連續在幾個月嚴寒下藏著不露頭,隻要具備條件,稍微給點雪水陽光溫暖,就會露出頭來,興風作浪,漫無天際,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枝競發,早發的嫩芽已被積雪長時間地捂著發了黃;隻在草芽的尖上才帶著點綠色。隨著陽光輕煙彌漫,沙漠升騰著生機的霧嵐,空氣中到處彌漫著陳草腐草的濃重氣味,牲口和羊大張著鼻冀,貪婪地嗅著吸著,牧羊人都回來了,開始走出去,羊啃食露尖的嫩草,狼沒有再來騷擾侵害,他們的心才放下來。 七月,輪到瞇眼子去馱鹽。瘸腿婆抹著淚水,自責地說:“那天也怪我沒拉住他,好好勸他,他走的那天早上,我勸他約上個人一塊去,他逞能說背了多少次鹽了,一個人走習慣了,她又勸他,以前沒狼,現在有狼就不樣了,他瞇著眼還嘿嘿笑著說殺隻狼吃多美。反正那天我眼皮跳個不停,總是擔心,囉嗦了很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被嚷嚷急了,牽著騾子就走,帶了餅子,水和酥油奶疙瘩,走了半天,她收拾屋子時,才注意到獵槍還放在墻角,最重要的防身武器沒拿,她一個勁地埋怨自己粗心,話多惹得他急匆匆走了”。 “那麼,後來呢?”蛇狼急著問。 “四天後,渾身是傷的被救回來,他斷斷續續地給我們講了那幾天的情況,太怕人了”,她哀憐地說著,講了經過。 瞇眼子一直對我一個人不放心,知道他擔心啥?他出了門,就催著騾子,一路小跑,平時一天半的路程,他當天晚上就趕到了,途中才發現沒帶獵槍,己走一半,回去讓人笑話,再說十幾年來從未碰見狼,不必擔憂。斧砍錘擊鹽湖,很快裝好了百十斤鹽,返回找個地方過夜。騾子需要休息,補充體力,給吃帶來的黃豆和渣油餅,這天晚上丟了狼崽的母狼帶著其它狼尋仇,圍上了她,把它咬傷了,我們這些人命苦,頭疼感冒不看醫生,受點輕傷不看醫生,被狼咬了也不看醫生,也不知道有這麼個狂犬病。 王姨哽咽著講完這些,又俯在炕上哭哭啼啼。 她說:“都怪我們,耽擱了二十多天,才送他去醫院,受了那麼多罪,還是走了。“其實,狂犬病是無法治療的不治之癥,於她們送早送晚,看不看醫生關係不大。可是她不懂這些,所以她很自責,也很糾結。 她的故事講完了,太陽也快落山了。遠處的太陽落到到了近處的沙脊上,風就過來湊熱鬧,掠過沙丘,追著沙脊上的太陽,像個貪玩的小孩,坐在秋千上,在沙梁上一湧一湧地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