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窩窩的一個小綠洲裡,沙蒿低低地臥在沙子上,草棵硬紮紮地朝上豎著,表示著生命的玩強不曲,歪嘴匍匐在沙丘後麵,背風偷偷觀望,怕被黃羊發現,我們倆藏在雜草叢中不敢露身,屏著呼吸躡手躡腳,匍匐在地上輕輕向前爬行,遇到爬高沙梁和穻走義開闊地帶,歪嘴先是探出半個腦袋,露出半個腦袋,用一隻眼睛觀察黃羊動靜,模樣如賊一樣,瞅一會覺得黃羊沒有驚動,才把腦袋慢慢地伸出去,緊貼著地麵,慢慢輕柔地爬行,每爬幾步停下來,豎起耳朵聽動靜,望遠處再觀察一會,做賊一樣行動。我跟在後麵,木偶似的,他動我就動,他靜我就靜,看他滑稽可笑,差點沒憋住發出聲來。就這氣息,歪嘴都感覺到了,回過頭嚴肅地看著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黃羊與我們一樣,警惕性極高,領頭的和放哨以黃羊,吃幾口草,使像長頸鹿一樣伸直脖子,仰了頭,東張西望,就是逆著風,在溪畔從一叢荊棘灌木,漫遊到另一叢荊棘灌木。當黃羊接近荊棘灌木時,它會四下環顧,一旦放心了,它便會小心翼翼地前進,以濕潤的鼻子試著在上百個氣味中,過濾出某個氣味,某個可能存在,獵人若隱藏的不好,便會被發現而驚散。歪嘴穿上老羊皮襖,頭上頂了個大沙蒿,將頭整個藏了進去,看到與沙子和草混雜為一色的黃羊,難怪這野物難尋,它的顏色在沙漠的草中一模一樣,歪嘴采用至高點埋伏的戰術,讓我悄無聲息的爬到對麵的沙丘後麵,他已埋伏好,我從沙丘上剛已露頭,那頭羊已發現情況突然從地上彈跳起來,“嗖——”一隻,又一隻,幾隻健壯的黃羊還沒等我看清楚它們的相貌,已經迅速的躥出去,一溜煙的向對麵飛跑,向歪嘴埋伏的高沙丘上飛步而上,剛上頂槍聲就近距離響了,那羊又一個猛子回頭,雲也似地向窪地落下,跑出不到一公裡轟然倒下,顯然是打中了要害。 這是我近距離第一次看黃羊,吃了一驚。黃羊名字裡雖說有個“羊”字,其實是像鹿一樣的美麗,體態比羊大多了。 平時,歪嘴不顯山,不露水,沒有文化,形象猥瑣,不太會說話,我不太喜歡他,難怪他找不上婆姨,今天他露這一手,我對他的印象變了,這也是個能人呢。 我們在打黃羊的地方安營紮寨,又休息了一夜。晚上回來的路上,他又給我吹牛他過去打獵的英雄事跡,事實勝於雄辨,他拿著獵物吹,我還有啥不相信的呢? 他講的還很有道理,不管乾什麼事,都要給自己鼓勁,不管遇到多大困難,都不能泄氣,要有一股沖勁,不打到獵物誓不罷休。因此,每一次狩獵前,他都會這樣給自己鼓勁。獵人平時要多走沙漠和跋涉險路,身上的膘要塌下來,腿上的耐力要練出來,才能與野獸較勁,就算是跑斷了腿,也要攆上獵物,就像釣魚一樣,守桿要有耐心,釣上要溜,溜的過程就是貓玩老鼠,享受。獵人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進行馬拉鬆式追逐。無論什麼時候,就算不吃飯,不睡覺,他很享受追趕他們的樂趣,打獵遇上熊包,一槍放到,一擊而中,都沒意思,獵物越聰明、狡猾、奸詐,獵人才越覺得有趣,較勁,比智慧,鬥爭,那才過癮。牧人也喜歡夜裡,夜好,夜裡能容萬物,藏著一切,如東西都在夜裡活動,野物都喜歡夜的空曠、寂靜,但也不怕晝,狼、狐貍、旱懶,野性十足的,都有眼睛晚上發光,穿透的功能。有一次,他尋蹤一群黃羊,走了三天,乾糧吃完了,就打野兔和旱獺充饑,終於追上,一槍打中黃羊臂膀。黃羊就一直跑啊,跑,他跟後麵,追啊,追,三天時間,過了一個沙漠又一個沙丘,血跡時現時隱,那黃羊很狡猾,過戈壁,穿綠洲,繞圈子,他一直向前跑,在後麵緊緊跟著。為了不丟蹤,前兩個晚上幾乎不合眼,第三天他實在累的受不了,就將香夾在指縫裡,倒頭即睡著,約半個時辰香燃盡疼醒他,再追,累了燃香再睡,第四天終於追上,他完全可以再補一槍結果了它,但是他沒有開槍,繼續耗著,那黃羊健壯,?了很多血,前腿略拐,仍然是一個身體特別棒的賽跑者,它己經很累,卻不甘心束手就擒,硬撐著往前沖,那次他很興奮,覺得自己有了這個經歷,是個頂好的獵人了,在最後的關頭掉以輕信,功虧一簣,那羊最後跑到一個高高的、陡峭的沙丘頂上,踉蹌著往下一滾,掉進了黃河,河麵寬闊,黃浪濤濤,看那黃羊的角在水裡時淹時沒,他嘆息著,也崇敬這隻勇敢的黃羊,冒著被淹死的危險,寧可死在河裡,也不屈服於獵人,也是個英雄。 第二天騾不卸鞍,人不停步,一天就回來了。帶來一隻羊,大家都很高興,眾人七手八腳,一齊上陣,將黃羊剝皮開膛,羊油練成葷油,凝固後成膏狀,平時用來炒菜,羊頭和肝腎心肺做了雜碎,腿肉炒了臊子,肋條和骨頭清燉,黃羊肉比牧羊肉粗,瘦肉多,肥肉少,瓷實,人常說:“羊縮縮”,一斤羊肉煮出鍋還剩四兩熟肉,黃羊一斤能煮八兩,煮前全是瘦肉的肋骨條,出鍋後一層紅、一層白、一層黃,嚼起來費力但筋道,肉的羼腥味更濃但也更香,飯後身上火燒辣辣的,他們就越發放肆地說葷話,講流氓故事。 剩下的黃羊肉,歪嘴要做囔坑肉,他到外邊打了兩隻野兔,洗剝乾凈,將羊和兔肉剁成蔥頭大小的快,淹上鹽、蒜、薑未等調料,混合著塞進羊的肚子和大腸,將沙子創個坑,用乾柴架火燒黃沙。把塞滿肉的羊肚和大腸埋進燒好的沙子裡。上麵覆火堆繼續燒烤沙子,不到一個時辰,刨開沙堆,羊肚和大腸已經膨脹,熱氣騰騰,已經香氣四溢,外皮烤得焦黃,羊肉的羼味和兔肉的土腥味中和消融,出來的是鮮香味,裡邊的兔肉細膩流油,混進了乾癟乏油的瘦羊肉中,肉沒了腥味和膻味,配上沙蔥和野蒜。 我們打獵回來後,瘸腿婆還沒有回來,歪嘴騎著騾子去找了一趟,第二天一個人回來,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下午,太陽落在了沙海浪尖上,我和歪嘴都盯著看,彎嘴心裡有自己的太陽,那就是瘸腿婆,我看著太陽下山是盼著早點吃飯,他不希望太陽落下去,太陽卻嗖嗖地下降著,落的特別快,歪嘴仿佛失去了自己的瘸腿婆,眼睛失神空蕩蕩的。 第二天早晨,即不吃飯,也不說去放羊,蒙著頭在背窩裡,低聲嗚咽。臨近傍晚我們牧羊歸來,吃晚飯的時候,我進去幾次叫他,他都佯裝睡著不吭聲,我聽他一會兒唉聲嘆氣,一會兒咬牙發狠,我站了一會,去把飯給他端進來,說一天沒吃飯了,吃一點吧。他揭開被角露出頭來,“我咋這麼命苦,活著還有啥意思!”他咬著牙憋出這一句,嚎啕大哭,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縱橫滿麵,蛇狼和山蛋、二楞子循聲從門外進來探望,唯獨不見一撮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男兒有淚不輕彈,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蛇狼問:“咋了嗎?鼻涕眼淚的,爹死了還是媽跑了。”歪嘴一下翻身坐起來,兩手揪著頭發慢慢地伏下身,頭抵在炕沿上,哽咽著訴說:“那女人不回來了,嫌棄這裡不是女人呆的地方,跑了”。這話說得大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齊聲問:“那個女人嗎?說清楚”。歪嘴吭哧了半天才說是瘸腿婆,大家腦子一片空白,也一頭霧水,山蛋年輕,不動腦筋,埋怨道:“瞇眼子死了,人家走了是對的,不走,呆這裡才不正常,輪不倒你嚎叫”。我己多少明白了些,蛇狼是過來人,也明白了發生了什麼事,一邊用眼神給山蛋使眼色,一邊拉我們出去。蹲在門外的一撮毛,早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歪嘴像泄了氣的皮球,如踩癟了的魚泡_泄氣死了,蹲在沙丘上,捧著腦袋,十分沮喪,不倒翁得相思病_坐臥不安,三十多的光棍了,文化水平低,長相有殘疾,又是個狼不啃的放羊娃,原打算一輩子做光棍了,現在遇到一個救命稻草,剛看到點希望,手還未抓上,到手的鴨子飛了,能不失望極了嗎?一個人若連希望都沒有了,還且是涉及生命本原的食色性也,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還比不上沙漠的一棵草,不如個螞蟻,還有個大家庭呢,歪嘴心裡痛苦極了,還無法表達,不能說出來,不能找個人傾訴,真他罵的窩囊透了,他心裡罵了無數個他媽的。 瘸腿婆不回來了,蛇狼和我,還有山蛋搬到瘸腿婆房間住,我把看到的一些情況給他說了,他嘆口氣:“真是造孽啊”,倒頭就打起了呼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