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翻車了(1 / 1)

朕隻想躺平 吃藕八怪 6162 字 2024-03-25

五寶山小學,是一個村級教學點,有學生兩人,一個一年級,一個三年級。   今年28歲的朱鑫宇,身兼數職,既是這所學校的校長,又是教導主任,還是班主任,更兼語文、數學、音樂、體育、道法、科學老師,同時也是保安。   來自外省的朱鑫宇,大學畢業就來到了五寶山小學,一晃眼就是六年過去了。   剛來的時候,學校還有三十幾個孩子,五個老師,一個門衛。這幾年,但凡有點關係的老師都調走了,學生有的升入初中,有的轉走了,朱鑫宇成為最後的留守者。   朱鑫宇討厭五寶山小學,討厭一切帶有五寶山的名詞。他一直以為,這五寶山是五保戶的那個五保。   當地人每每說到五寶山,總有數不完的珍寶奇物,以及古老的傳說,話語間充滿了自豪,朱鑫宇真想不明白,一個閉塞和貧窮的小山村,到底有啥好自豪的!   今天是放暑假的日子,朱鑫宇的心情很好,因為據說過完暑假,這個教學點就要拆了,不出意外,他的兩個學生就可以到十五公裡之外的鄉小學就讀了。而他,也將告別這窮鄉僻壤,迎接新的生活。   待在這山窩窩裡,年輕人見不到半個,真是憋得慌,就算這教學點不拆,他也打算撤了。再在這裡待下去,他懷疑自己都要打一輩子光棍兒了!   “再見,再也不見,心碎了飄蕩在海麵……”朱鑫宇哼著歌,鎖上鐵門,拖著行李,沿著破損的水泥路朝前走去。   大概兩百米後,一輛銹跡斑斑的三輪車哮喘著出現,車尾冒著濃煙。駕車的是一個滿臉胡子的老人,大熱天的還穿著長袖包著頭巾,嘴裡叼著煙鬥。   見到朱鑫宇,老人連忙下車,一邊將行李往車廂裡提,一邊狡黠地笑道:“朱校長,不好意思,家裡母豬下崽,耽擱了一會兒!好家夥,一口氣下了十二個……我少收您五塊錢,您看要得不?”   “張叔,沒事!反正我也不趕時間。說好的五十就五十!”朱鑫宇淡然說著,將五十塊錢塞進張叔手裡,然後提著一個皮箱,跨上了敞篷車廂。   張叔不好意思地笑著,露出滿嘴黑牙,將錢揣進褲兜裡。   車廂裡滿是汙垢,甚至還有豬糞的臭氣,朱鑫宇卻壓根兒不在意。   五寶山到集鎮十五公裡,沒有班車,甚至很少有來往的車輛,能叫到一輛三輪車,已經是很幸運了,哪裡還能挑三揀四?   “朱校長坐穩了!”張叔說著,已經調轉車頭,朝集鎮方向駛去。朱鑫宇站在車廂裡,雙手緊握不銹鋼扶手,震得有些發麻。   朱鑫宇感覺車行軌跡有點亂,警惕地問:“張叔,你不會是喝了早酒吧?咋這樣七彎八拐的?”   “嗬!老張可是滴酒不沾!朱校長盡管放心吧,老張也是十幾年的老司機,穩著呢!”張叔大大咧咧道。   朱鑫宇也懶得再說什麼,麵向五寶山的方向,看著熟悉的村莊漸漸遠離自己,心中一陣恍惚。六年的光陰,彈指一揮間,想到這個自己付出了六年時光的地方,朱鑫宇略略有些酸楚。   曾幾何時,他也滿懷理想,想要在這裡乾一番事業。然而轉眼六年過去,除了年齡和體重,他沒有收獲任何東西。   五寶山,這個自己無比厭惡,做夢都想逃離的地方,今天在自己眼裡,卻也沒有那麼可惡。那些山峰的棱角還是那麼尖銳,不像他,早已被摔打磨平得如此圓滑。   孩子們稚嫩的讀書聲,在土操場奔跑時的歡叫聲,不絕於耳。一張張純真的笑臉,也填滿了他的腦海。   他甩了甩頭,甩去腦海中那些煽情的畫麵,轉過身,看著在群山間蔓延的公路,盤算著自己的未來。   他的一個大學同學在教育局當股長,之前就已經表態,秋季學期將他借調到城郊的一所小學,有空編了再正式調過去。   去新的學校後,首要任務是找個女朋友,老家的長輩催得很緊,再說他也實在是老大不小的了,也該成家立業了。   朱鑫宇的父母都是中學教師,馬上到退休年紀,就盼著朱鑫宇早點結婚,生兒育女。朱鑫宇自認為是個孝子,也願意早日成家。奈何在這五寶山耗了六年,先後談了三個女朋友,都不了了之,朱鑫宇清楚,根源無外乎自己工作的地方太偏僻。   就在朱鑫宇想心事的時候,張叔突然大聲問道:“朱校長,我有個外甥女,十七歲,高高大大的,剛剛初中畢業,沒考上高中,準備去深圳打工,要不要給你介紹一下?她就住隔壁村!”   “多謝張叔,我還年輕,暫時沒考慮這些!”朱鑫宇直接回絕了。他心裡想的是,我馬上就要到城郊的學校去了,大把的女生等著我呢!   張叔繼續道:“我看你老大不小的了,該找個女人了!不是老張跟你吹牛,我那外甥女腰肥膀圓屁股大,旺夫,肯定生兒子,喂豬、做飯、下地乾活那都是一把好手,你娶了她保準享福!要不我把聯係方式給你,你們先在網上接觸接觸?”   “呃……張叔,其實我已經找了女朋友了!”朱鑫宇撒謊道。他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浪費時間。這張叔真是不靠譜,居然給我介紹個未成年人!   張叔識趣地說:“那好吧!朱校長,如果和女朋友分手了,記得告訴老張,老張再介紹你們認識。那女娃真心不錯,接觸一下,保準你不後悔!”   “好的。”朱鑫宇也胡亂答應著,心中卻是一陣無語,你這老張情商還真是可以,居然盼著別人分手,就不能盼別人點好嗎?   三輪車一路顛簸,間或與村民相遇,俱是熱情地打招呼:“朱校長好!”   說實話,朱鑫宇並不喜歡朱校長這個稱呼,一個老師兩個學生的學校,你給我叫朱校長,不是打臉嗎?他也曾多次抗議,讓大家叫他小朱,或者朱鑫宇,再不濟叫個朱老師也行,但這些村民就是如此固執,他也沒有辦法。   “朱校長,今天老張帶你抄一條近路!”老張洋洋得意說著,驅車駛向一條兩米寬的機耕路。   沿路都是荒草萋萋,茅草和樹枝刷著朱鑫宇的身體,一陣陣生痛。朱鑫宇沒法,隻得躬著身體,借助車廂擋板的掩護,以躲避植物的襲擊。   車開始劇烈顛簸,朱鑫宇撞得鼻青臉腫,手也麻得握不穩,帶著責備的語氣道:“張叔,你可真會選路啊!”   “走這條路,五公裡就能到鎮上,要節約半個小時呢!不過,敢走的人越來越少。都是些膽小鬼!老張我可不怕!”張叔益發得意。   朱鑫宇隨口問道:“為何敢走的人越來越少?”   “朱校長有所不知,這條路修建在懸崖之上,下麵就是五寶河水庫,深十丈有餘,還有數不清的旋水窩。前幾年,一連出了三件怪事,都是車子在路上開著,鬼使神差就翻進了庫裡。市裡和鎮上派了幾班人,那些人穿得像個蛤蟆,沉進庫裡去打撈,連個車軲轆都沒撈著,更別說屍體了!”張叔介紹道,“後來,人們就說這水庫是個陰庫,專門拉陽間的人下水,越傳越邪乎,最後連這條近路都荒了!老張可不信這些!”   朱鑫宇心頭一緊,透過樹林望去,便見右手邊就是三十米高的懸崖,綠蔭蔭的水麵蕩著碧波,給人一種車在水麵上空飛馳的錯覺。隨著車子的疾馳,還有石頭嘩啦啦往下滾落,讓他一陣眩暈。   好家夥,這樣的路況,不翻車才怪了!他真搞不明白,那些人都是咋想的,鋌而走險出了事,還編出一些胡言亂語。   今天真是倒了黴,居然遇到老張這糊塗蛋。朱鑫宇隻能默默自我安慰,沒事,三輪車輕便,路還算寬!而且老張開得穩!十次事故九次快,那些翻車的都是開太快了!   正在這麼自我安慰著,張叔卻莫名其妙猛踩油門,朱鑫宇嚇得屁滾尿流,大叫道:“張叔,慢點開,又不趕時間!”   “朱校長坐穩了!翻過這道坎,就是三公裡陡下坡!”張叔大叫著,車已翻過那道坎,整個車身騰空而起,躍出去三米遠,落在公路上。   朱鑫宇已經感受到,車子開始快速下滑,車身幾乎要被抖散架。一個皮箱被顛簸得飛了出去,很快從懸崖滾落,跌入水庫。   朱鑫宇嚇得魂飛魄散,跳車的心思都有了,大罵道:“張老頭兒,你不要命了嗎?這麼陡的坡,你又是催油門,又是空檔滑行!”   “嘿嘿!朱校長放心,老張自有把握!空擋三公裡,少說能節約兩塊錢的油!”張叔得意地叫道。   車速越來越快,有一種剎不住的感覺,朱鑫宇拍打著車廂,大吼道:“停車!放我下來!”   “我也想啊,但狗日的剎車壞了,我有什麼辦法?”張叔的聲音都在顫抖。   朱鑫宇的心都涼了,絕望,不甘,恐懼,憤怒,種種情緒洶湧而至。他大吼道:“扭轉方向盤,撞左側的巖壁!”   “知道了!”張叔答應著,卻因為一時太過緊張,操作失誤,將車頭直接扭向右手邊的懸崖,三輪車穿過零星的灌木,直接躍向水庫。   “我操你大爺!”朱鑫宇歇斯底裡咆哮著,死死抓著車廂擋板,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和三輪車一道跌入水庫。   伴隨著撲通一聲巨響,三輪車沒入水中,濺起巨大的水花,三輪車快速下沉。   朱鑫宇鬆開手,他的水性並不好,隻會狗刨,努力將頭昂出水麵,拚命向岸邊刨著。   他隻感覺身下是沒有底的深淵,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吸扯著他,讓他遊不遠。他猜測,今天多半得交代在這水庫裡,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了!   好不容易抓住一堆樹枝,增加了一點浮力,他又將頭昂了起來,卻已經嗆了兩口水,嗆得血都出來了。   朱鑫宇好不容易調整過來,完全不會水的張叔,拚命撲騰著,朝朱鑫宇而來,頭昂起來又沉下去,昂起來又沉下去,一雙手胡亂刨著。   朱鑫宇躲閃不及,身體再度失去平衡,沉入水裡。   他強行鎮定,憋著一口氣,手腳勻速劃動,試圖再度泅出水麵,卻事與願違,越沉越深。   緊接著,一個漩渦將他拖入了深淵,他感覺手腳抽筋,乾脆舒展四肢,放棄了掙紮。   奇怪的是,三分鐘過去了,他還有呼吸,而且感受到有一股強大的力量,牽引著他的軀體,朝著水庫的底部遊去。他也不確定,這到底是不是幻覺。   水庫底部,清晰可見圓潤的石頭,細密的沙子,還有一座石橋,幾棟石房屋,應該是水庫蓄水前的遺跡,儼然是一個水下村落。   突然之間,朱鑫宇的身體一個凜冽,一個大漩渦又把他卷了進去,沉向一個地下溶洞。   朱鑫宇記得,村裡的老人曾說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五寶河水庫蓄水之前,五寶河流經一個溶洞,洞深不見底,裡麵的野生鰱魚最是肥美,一尺多長,通體金黃,肉質細膩,入口即化,肥而不膩,每年漲水都會成群結隊往外冒。水庫蓄水後,溶洞被淹了,再也沒有魚兒往外冒了。   進入溶洞暗河,周身便是一片黑暗。有幾處空間非常狹小,朱鑫宇明顯感覺,自己的身體通過時,都有些卡。   在神秘力量的牽引下,朱鑫宇在黑暗中漂了不知多久,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體充了氣,緩緩朝水麵漂去,光明漸漸浮現,周身甚至還有魚兒在嬉戲,一點兒也不懼怕他,親吻著他的身體。他猜測,自己應該是死了吧。隻有死人,魚兒才不會怕的。可惜自己這一生,還有太多事沒做,就被張老頭連累,斷送了性命!   也不知道自己已經漂向了哪一片水域,在朱鑫宇的記憶中,五寶河水庫的下遊,並沒有大的水域,經過水庫的攔截,五寶河下遊的徑流嚴重不足,枯水期經常斷流。   這麼大麵積的水域,難道說自己依然還在水庫區域?   漂上水麵也好,有利於活著的人打撈屍體。   正在這麼想著,朱鑫宇感覺一陣窒息,神秘的牽引力瞬間消失,他又開始下沉,還嗆了兩口水。   這麼說,自己還沒死!但是,離死也不遠了!還不快向水麵遊!   朱鑫宇這麼想著,撲騰著手腳,朝水麵遊去。奇怪,他感覺自己水性變好了,遊起來是如此自如。   當頭浮出水麵,呼吸到新鮮空氣的那一刻,朱鑫宇幾乎要哭了,活著可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