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信教徒(1 / 1)

漂泊終地,地處破碎群島的最西邊的Y島南端,全稱金閃閃美麗家園,又稱破碎烏托邦,汙穢終點站,文明禁區。   除了出生在漂泊終地的倒黴蛋兒,這裡的絕大多數人,都是在外麵犯了事兒的垃圾和渣滓,他們中大多是罪犯,當然也不乏賽博瘋子、逃稅者和電子癮君子。   正如那句由來已久的俚語——如果你犯了事兒,就去漂泊終地吧,那裡聯邦法警是不敢進去的,你可以在那裡找到新的人生。   聯邦對這裡向來不管不問,他們隻是在漂泊終地周圍的海域布防,擊斃任何想要從漂泊終地裡溜出來的東西。   簡單點說,漂泊終地就像破碎群島身上的惡性腫瘤,隻要癌細胞不轉移,誰都不會去管。   況且,聯邦還有那麼多見不得人的生化實驗、武器威力實驗,就算是垃圾也不會被浪費。   正因為這樣,此刻站在符文主教麵前的馬什,才會如此堅定的搖頭;   “感謝您對我的認可,但是抱歉,尊敬的主教大人,我沒法潛下心來研究教義,這對那些年輕的種子不公平。”   麵對站在偌大噤默教派最頂端的主教,馬什不卑不亢,給出了自己不願意離開金盞花再利用有限公司的理由;   他是有資格這樣麵對教派主教的;   因為在噤默教派,為新入教異教徒授課的布道者從來都不是一個職位,而是一件消耗品,一件極為昂貴的消耗品。   成為布道者,首先需要了解聖典,然後需要背誦聖典,最後才能闡述聖典。   識字不難,但在漂泊終地,識字的人卻不多,單單這一點,便淘汰了百分之八十;   然後就是了解聖典,要知道在磐帕爾世界,知識不僅僅是知識,還是力量、災難、厄運的代名詞;   有些知識,壓根不需要理解,隻要聽到,就會產生各種各樣的災難,相比這些災難,死亡或許可以稱得上善終。   根據知識基礎準則第一條【知識就是力量,不同的知識帶來不同的力量,而不同知識的組合形成各種千奇百怪的力量】和第一基石定律【越堅信,越強大;越詳盡,越穩固;越傳播,越深遠】;   當有足夠多的人堅信左腳踩右腳可以升天時,這條謬論就會成為常識,那麼左腳踩右腳就可以升天。   而噤默教派的聖典《大智慧噤默聖言論》,更是邪典中的邪典,不說理解,單單隻是聽,就必然不分敵我的受到汙染從而有較大的可能引發畸變。   為什麼布道者是消耗品,這就是原因;   馬什對麵,符文主教擰著眉頭沉默了好久,最終還是嘆了口氣道:   “馬什,你還是不信我主【寂靜深海】嗎?”   聞言,未曾想到主教會這般問的馬什微微一愣,隨即自嘲般的笑了笑,跟著坦然點頭。   “是的,尊敬的主教大人,我從未信過我主,這也是我為什麼能堅持布道如此久的原因。   您知道的,因為壓根不信我主,所以不受我主聖典的影響,可一旦我什麼都不乾潛心研究教義,那我最終也會變成一個消耗品,而我的虔誠...   若我這個布道者用無比狂熱的態度去布道,那我語言中的力量將會強於現在百倍,這對那些初次接觸聖典,身心還未做好準備的學徒們也太不公平了。   與其這般,不如讓我這個不虔誠的家夥繼續為教派做貢獻。   這大概是主對我的懲罰,也是主對我的恩賜,請您恩準。”   話音落下,神奇的力量好似無形聲波般回蕩在符文主教的心田,片刻功夫,就見這位光頭上紋滿聖典密語的老家夥點了點頭,   “我在主的目光下準許你的懇求,寬容你的僭越,容忍你的自由;   但馬什你記好,主的恩賜不容揮霍,你每月必須主持四場布道,這亦是主對你的懲罰。”   四場...比一般布道者多兩場,還行。   心中簡單盤算了下,馬什接過符文主教遞過來的手掌,象征性的吻了下他手上刻著教會紋章的黑曜石戒指,隨即離開了這間滿是惡臭的地獄。   屋外,凱爾在守門侍衛的視線中來來回回走個不停,比之產房外的男人們也不遑多讓,見‘產婦’馬什出來,凱爾上前,明明很關心,麵上卻擺出一副平淡模樣。   “談完了,主教允了?”   “回去說。”   簡單應了句,馬什邁步便向宿舍的方向走去。   這會兒已是深夜,樓與樓之間狹窄的空隙好似一張張敞開的恐怖蛇吻;頭頂上私拉亂接的水管電線在昏暗燈光的照耀下,映射出各式詭異莫測的圖案;腳下,汙水混著糞便尿液,肆意流淌,奇形怪狀的貓鼠遊蕩其中,好不快活。   馬什和凱爾,一前一後走在其中,隻有空蕩的腳步聲回響,可最後,還是凱爾忍不住打破了寂靜。   “馬什,符文主教他...沒...沒...難為你吧?”   聞言,走在前麵的馬什腳步沒停,隻無所謂的聳了聳肩,道:“算不上難為,隻不過每月加了兩次布道任務罷了。”   “什麼!兩次!那豈不是每月四次?!”伴著驚駭回應,身後的腳步聲停下了;   見狀,馬什亦停下腳步轉過身,手中燈籠照亮身前一尺之地,照出凱爾那半張扭曲氣憤的臉。   “你了解我的,不過是四次罷了,對我...”   “狗屎,你個該死的蠢貨!廢佬!   四次!你是想我下次再看到你的時候,給你的屍體剪觸手嗎?!   你知道四次什麼概念嗎?你沒有時間平息聖典帶給你的影響的!”   這會兒的凱爾活像一頭困在陷阱裡的野豬,也顧不上鋥亮的皮鞋踩在排泄物上了,揪住馬什就要往回走;   “不行!絕對不行,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這個該死腦子早就被聖典攪成腦花了,他們怎麼敢!他們怎麼敢的!”   凱爾手上用力,可以往很輕易就能拉動的馬什卻紋絲不動,黑暗中,他看見了馬什那雙漆黑的瞳孔。   “凱爾,冷靜下來!   別忘了,我們的目標是瑞風城斯托坎維亞聖地的終極富豪生活!是延續千年的生命!是最高級的仿生仆人!是臀浪沙灘的縱情狂歡!   而且你別忘了,什麼狗屁聖典,我壓根就不在乎。”   這是真話,徹徹底底的發自內心的真話。   他是個穿越者,沒有係統的穿越者,但他前世生活的純唯物世界,就是他立足這個世界的金手指,他所接受的九年義務教育,就是他的超能力。   【知識可以轉化為財富力量但並不直接等同於超能力】的潛意識貫徹了他的上輩子,而這恰恰符合了第一基石定律【越堅信,越強大;越詳盡,越穩固;越傳播,越深遠】。   馬什的潛意識堅信邪典不過是一本東拚西湊、寫滿了胡扯廢話的囈語,而他堅信的程度,決定了他無所畏懼的程度。   這個世界上的人早已默認了知識就是力量,所以知識就是力量對他們而言就是常識和真理;而馬什打心眼認為這句話就是放屁,那對他而言,這句話就是放屁。   一通好說歹說,凱爾這才冷靜下來,卻依舊攢著眉瞪著自己的好朋友。   “抱歉,我失態了,我隻是...隻是覺得他們這麼做,完全沒拿你的命當回事。”   “切~誰會拿誰的命當回事啊,你在外麵花天酒地太久了,可別忘了咱們可是異教徒啊!   不過你放心,在沒爽到人生徹底失去快樂之前,我是不會尋死的。”   說到爽,馬什微微一愣,立刻想起之前酒吧那杯沒喝完的鼠油酒,喜悅值瞬息下降了三十個百分點,看向凱爾的眼神當即變得不善起來。   “凱爾,你欠我一杯鼠油酒什麼時候還我?!”   “什麼時候欠的?”凱爾下意識反問,不過下一秒,他就反應了過來;   畢竟這麼多年相處下來,他早已對馬什的性格了若指掌,說句難聽的,這家夥就是典型的【煙怎麼散都行,但順我打火機就絕對忍不了】的那種人。   抿了抿嘴,又嫌棄的瞥了眼自己好友,凱爾無奈嘆氣道:“別惦記你那餿臭的鼠油酒了,今天的帶你整點好的。”   “整點好了,你說這個我可就不困了,可是‘歡迎光臨,二樓貴賓兩位’的那種好的?”   馬什樂嗬嗬的問著,和自己不同,自己這個朋友可是單憑其極為過人的長相,就被教中長老派遣出去勾引良家婦女的強力選手。   畢竟異端邪教嘛,整點俊男美女玩拉人入教的套路,那可太正常了。   也正因如此,凱爾這家夥外麵瞧著人模狗樣,其實背地裡玩的可花了,跟他混,可比去姐妹飯店攮老版SYTTR3080仿生人得勁多了。   沒片刻猶豫,馬什立馬抱上了凱爾大腿,兩人勾肩搭背,宿舍也不回了,直奔‘大壯遊娛樂會所’而去。   歡樂時光總是短暫的;   第二天一早,馬什捂著腰子,一路喊著‘my back’,離開了大壯遊娛樂會所,來到城西的金盞花再利用有限公司;   說是公司,這地兒也不過是外圍用防禦型鐵絲網圍起來的、堆在漂泊終地外圍的幾間破爛集裝箱;   而馬什的工作,就是從城外撿垃圾的拾荒者手中收取有回收價值的垃圾。   漂泊終地本身就是個建立在垃圾堆上的聚集地,這裡不僅僅是人的垃圾場,更是字麵意義的垃圾場。   每隔一段時間,載著成千上萬噸垃圾的聯邦飛行器就會駕臨這裡,投下大片的不可回收垃圾;   馬什剛穿越那會兒,整個破碎群島最前線的博多城,甚至在這裡扔下了一頭長達兩百米的怪獸殘骸,不過近些年隨著破碎群島城市聯邦的科技發展,怪獸殘軀的開發價值被挖掘了出來,這才沒了這種從天而降的‘大禮包’。   離開漂泊終地的水泥森林,頭頂原本錯中復雜的電線水線頓時被灰白色的天空取代,深吸一口混著腥鹹水汽的惡臭氣味,馬修順著人流,來到金盞花再利用有限公司。   門口,一個手持長管步槍的老頭身披看不出顏色的破洞毛衣,見馬什到來,一邊讓開身子,一邊咧開滿嘴黃牙的大嘴。   “早啊,馬什,我昨晚又夢見我姐姐來找我了。”   “早,漢森,但願她是穿著衣服來的。”馬什舉了舉頭上鴨舌帽,例行慣例和這個每晚都和姐姐夢嗨的骨科老變態打了個招呼。   “是的,她穿著衣服了,但是穿的很少,哦不,我是說她穿的很好。”   這個神經質的老家夥似乎非常介意別人腦補他姐姐,可他卻又每天雷打不動的說著同樣的話,馬什不理解也不在意,隻自顧往集裝箱走。   幾步路的功夫,來到辦公地點門口,小巧又簡陋的集裝箱辦公室裡,一個與馬什同樣深藍工裝打扮的纖細身影正在忙碌。   “早啊,朱迪。”   “早安,馬什先生,要來一發嗎?”桌後,女人麵無表情的抬起頭,張開那沒有門牙的空洞嘴巴。   “不了謝謝。”馬什早已見怪不怪的搖了搖頭,邁步來到自己的工位前坐下。   漂泊終地的日子總是苦的,尤其對基因層麵上力量不占優勢的生理女性而言,朱迪就是這樣小綿羊一樣的漂亮女孩,她那喜歡另辟蹊徑的男朋友用鞭子和教唆把她變成了這幅隻知工作和張嘴的模樣。   幸運的是,愛管閑事的馬什給那家夥念了一段《大智慧噤默聖言論》,成功讓他將自己罪惡的大頭塞進了自己的罪惡的小頭裡。   不幸的是,親愛的朱迪小姐每天早上見到他都會發出‘來一發’的邀請。   麵對這種邀請,馬什當然是拒絕的,他是典型的生意人,譯為能談生意絕不談感情,而朱迪的邀請卻滿是畸形且沉重的謝意,他暫時消受不起。   輕輕搖頭,將腦袋裡的雜念拋除,馬修看著破舊但收拾的整整齊齊的桌子,無奈的嘆了口氣。   “朱迪,下次別動我的桌子,好嗎?”   “好的,馬什先生。”朱迪低垂著腦袋,眼珠上翻,使勁又別扭擺出一副仰視的模樣。   “又是這樣,你每次都答應的很好,但扭頭就忘了。”馬什撓頭,對這家夥實在無可奈何,“好吧好吧,怕了你了,你就當我放屁好了,現在告訴我,我昨天放在桌上的舊芯片板哪去了?”   “左邊第三個抽屜。”   得到答案,馬什不再理會朱迪,轉頭翻起了自己的辦公桌。   朱迪就是這樣,有時候會把東西歸置好,但更多時候,她會把自以為危險的小玩意兒藏起來,以達到保護可憐的馬什先生的好意。   拉開抽屜,找到之前收到的舊芯片板,馬什趁著上班前的最後一點空檔,拿出起子研究了起來。   不一會兒功夫,人陸陸續續到齊了,不到三十平的集裝箱,林林總總竟然塞了十個人和他們的工位,而最後來的,是一位體重相當重磅的中年男人;   站在門口,男人拍了拍又粗又短的手,扯著嗓子招呼了起來。   “來來來,都看我,看我看我,我說個事兒。”   話音落下,眾人紛紛放下手中假馬日鬼的活計,望向門口,見眾人都矚目自己,男人麵上肥肉得意的顫了顫,同時清了清嗓子。   “工作之前,我說個事兒啊!   大家都知道,咱們金盞花再利用有限公司其實是好人發展聯盟的下屬子公司,而老好人發展聯盟,又隸屬於老好人黨;   最近都聽說了吧,咱們老好人黨黨魁伯·謝特先生已經很老了,亟需選出一位新的黨魁,競選人,分別是睿智又好心的謝爾頓先生和伯·謝特先生的大兒子法克·謝特。   當然,我個人是支持謝爾頓先生的,他一直和我們站在一起,是真正我們著想的好人,而且他的功績和善良有目共睹,至於你們...”   說到這裡,男人稍稍頓了頓,身子不自覺直了三分,又重重清了清嗓子眼的老黃痰,道:   “作為下屬公司,咱們有投票權,畢竟我們和城南的大智慧黨不同,我們講皿煮,每個人都是公司的主人嘛。   所以呢...我個人認為...不對...大家說說,我們應不應該團結起來,為我們爭取更大的利益,為公司選擇一個更美好的未來?”   男人再頓,目光掃過周遭,意思不言而喻;   破爛集裝箱裡,自然有人迫不及待的捧起了他的臭腳,扯著嗓子連聲贊同;   “自然是應該的,斐布組長說的也太正確了!   但是斐布組長,有個問題我不知道該不該問?”   “都說了每個人都是公司的主人,有什麼問的直接提!”   “是是是,那我直說了,我認為,以我的智慧,讓我選漂亮姑娘我在行,但讓我票選黨魁,我怕很難做出明智的選擇啊!   我做錯了不要緊,可就怕選錯了傷害了大家的利益,要是這樣,我可就太該死了。   這不...還是得由高瞻遠矚的您給出個主意?”   漂亮的配合!   角落裡,事不關己的馬什在心裡默默豎起了大拇指;   這臺階遞的,雖然略顯粗糙,又急功近利了些,但大體方向是把握住了,既占住道德高地,又有效的將眾人的利益捆在了一起。   對一個大字不識一個的漂泊終地人而言,已經不能再好了。   門口,胖胖的斐布組長故作嚴肅的點了點頭,要是忽略他那怎都壓不下的嘴角,大家夥還真就信了。   不過信不信又有什麼區別呢?   在漂泊終地得一份正經工作可不容易,誰都不會為了所謂遠在天邊的黨魁得罪了所在小組的組長。   “咳咳...那我出個主意?”   “您來吧,我們都信您。”   捧哏的還在催促,下一刻,斐布小小的眼睛竟然掃到了辦公室的角落,沉吟了片刻,這家夥居然沖著角落開口了。   “馬什,你認為呢?”   “哈?我?”馬什一驚,眉頭下意識皺了起來。   按理說,領導問到這種問題,猶豫一秒都是對領導的不尊重;   但關鍵是,馬什他雖然講理,但噤默教派不講理啊;   以往也不是沒有過票選,可噤默教派嚴令禁止教徒參加這類站邊選隊政治活動,但凡投票,一律棄權;   外加噤默教派的異教毒瘤屬性,占據漂泊終地頂點的幾大黨派壓根不會在這種小事兒上找茬,久而久之,票選的時候,大家都默認異教徒不存在。   自己異教徒的身份根本就是擺在明麵上的,這斐布腦子壞了,問我的意見?!   不對不對,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這老奸賊沒那麼蠢,難不成收了別人好處,想把教派拉下水?還是說收了教派好處,想把我一腳踹回教派?   一瞬間,馬什思緒千回百轉,眨眼功夫,這奸猾小賊臉上就擠出了諂媚笑容。   “自然是斐布主教說了算,您怎麼說,我就怎麼...”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捧哏小弟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打斷了。   “馬什,斐布先生是組長,不是什麼狗屁主教,別把你們的那套帶到公司來!”   “啊是是是,我說漏...啊不...我說錯了!   嗨,你看看我,累了一宿,昨晚就差把腦子也一起射出去了,怪我怪我。”   馬什話裡挖坑,坑裡藏屎,連坑帶賣,累了半宿的老腰也不酸了,連連道歉,鞠躬鞠的飛起。   反觀斐布,臉色瞬間就變了!   這小子拿著屎盆子亂甩,糞塗了自己一臉!   這要是落實了,上頭交代下來的任務完成是完成了,隻怕明天噤默教派就捧著聖典來迎接自己這個‘主教’了。   自己隻想挖坑,可不想掉坑裡啊!   念及此處,斐布擦了擦額頭並不存在的汗水,癡肥的臉上硬是擠出了一絲尷尬笑容,懊惱道:   “馬什,都是一個辦公室的同事,誰也不比誰高級,怎麼能什麼決策都叫我決定,這不成一言堂了嘛!這點,我要批評你。   行了,晨會到此為止,你投不投票,投給誰,自己拿主意。”   言罷,斐布再顧不上尚未結束的晨會,扭頭飛也似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