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觀潮起落,“佛”母孔雀(2 / 2)

諸多思緒一一交織,小尼姑陡然有所感,側頭看去,卻見溪水上遊竟有一道人影漂流而下,好似是溺水了。

她一愣,急忙起身,跑過去一看,卻見水中仰麵倒著個灰袍女子。

女子年齡不小,麵容已毀,似受了重傷而昏迷著。

此時,這女子正在順水而流,眼看著就要流向不遠處的瀑布。

小尼姑再不猶豫,急忙跳下水,抱著女子,狼狽地上了岸。

見其衣衫濕透,全身冰冷,小尼姑又匆匆撿了木材乾葉,生起篝火。

許久紫尾蛟王緩緩睜眼,氣遊若絲地看著周邊。

忽地,她察覺了什麼,視線一轉,卻發現自己的衣褲皆褪,但身上卻蓋了一間暖暖的外袍,這外袍款式似是心慈寺的。

鏡妙小尼姑將濕漉漉的衣褲簡單地晾在篝火上的枝乾,聞見動靜,回頭對上紫尾蛟王視線,道了句:“伱醒啦?”

說著,她又跑過去,開始細心照顧這落水之人。

出家人要常懷慈悲之心。

而在青燈古佛下,她除卻平靜,還有感到冰冷,如今救人竟讓她感到了和旁人的親近。

這親近,令她溫暖。

而似是感到了她的善意,紫尾蛟王也淺淺一笑,目光轉動又瞅見不遠處的瀑布。

“你救了我”嘶啞的聲音從紫尾蛟王口中傳出。

鏡妙小尼姑道:“施主且莫多言,好好休息,我去煮些熱水來。”

說著,她又轉身忙碌去了。

紫尾蛟王看著她的背影,麵色顯出幾分柔和

數日後。

青木州。

州兵滅匪,大勝,返回。

相比匪軍那種烏合之眾,州兵著實精銳。

此戰,州兵奇正並用,正麵戰場為奇兵,而真正主力則是抄後,一舉將之前鷹匪攻下的城池紛紛奪了回來。

這一戰,多方開花,州兵殺的是屍橫遍野。而州兵本身卻隻死傷了兩三千人。盡管之前交戰也有損傷,但州兵卻還有近兩萬五千人。

這兩萬五千人如今駐紮在青木州城北門。

統領這支軍隊的將軍乃是梁師古的心腹——盛傳雄。

盛傳雄自然知道將軍計劃。

自家將軍自接到“大將軍”王霸先的密信後,便開始釣魚。

所以,周邊哪怕盜匪亂,遠處哪怕大佛顯,他都按兵不動,為的就是讓這大魚的幕後慢慢顯現出來。

而待到收網之時,將軍則是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如今,盛傳雄這一邊是一戰功成,但將軍那邊卻遲遲沒有消息。

盛傳雄正想著,忽見遠方有零散數十騎狂奔而回。

那數十騎狼狽無比。

盛傳雄看出這數十騎正是隨著梁師古去東方的精銳,忙上前迎接,當頭就問道:“怎麼就你們幾個?將軍呢?!”

那領隊的騎兵仰麵欲言,卻是話到口邊,嘶啞無聲。

盛傳雄再看其他人,皆是一般。

他急忙讓人領著這數十人回帳,然後傳了軍中大夫,好一番照顧。

許久,騎兵中一人麵色稍有緩和,才出聲道:“將將軍死了。心心慈寺的那般賊僧賊尼,迎迎來了魔佛。”

盛傳雄:

他拳頭緊握,青筋暴凸,仰頭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然後坐下,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繼續說,慢慢說,給老子說清楚!”

科考還未放榜。

李玄如往常一般在州牧府吃吃喝喝。

在沒有功法可練,也沒有自己耳目的時候,待在州牧府等榜單實在不錯。

而他知道,隻要他的卷子沒有什麼大問題,那便是穩穩的中榜了。

不僅中榜,而且還是榜首。

他這李案首的稱號也可以稍微變變,成為李解元了。

如今科考不糊名,相爺一係基本把握著大胤的晉升渠道。

一個有真才實學,又明顯和考官有著關係的人才,足以成為榜首。

避嫌?

避給誰看?

有必要嗎?

有誰管?

陽光裡,淳陽郡主挎著餐籃,將熱乎甜點放在李玄和周濟海麵前。

李玄吃了口外脆裡嫩的小點心,隻覺這日子還真悠閑。

外麵都不知道打生打死、血流成河成什麼樣了,他卻還在這邊過著舒服日子。

而若他執意去調查,去多管閑事,此時已不知被卷入了何等兇險中。

別的不說,至少科考算砸了,晉升之路阻了,功法的事也得往後拖一拖。

淳陽郡主看他的神色很柔和,就和看周濟海一樣。

李玄忍不住感到好笑。

他十九歲的人了,而淳陽郡主頂多就比他大個八九歲,這是怎麼做到用看孩子的目光看著他的?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側頭看了眼那美婦。

美婦穿著端莊得體的朱色羅裙,顯著穩重,而又一身風韻姿儀優雅。

此時,她嗬托著下巴,如在沉思,眼角一顆淚痣更顯幾分風情。

美婦似有察覺,迎向李玄目光,笑道:“看姨姨做什麼?”

想了想,又恍然道:“是不是今日少了飲子?姨姨再去做。”

說著,她又起身,扭著腰肢去了。

不一會兒功夫,淳陽郡主未曾歸來,反倒是州牧府的前院傳來不小動靜。

李玄聽了個真切,那是金屬鱗片急促撞擊的聲音,伴隨著沉重腳步聲。

李玄迅速做出判斷:應該是兵部的人在快速入州牧府,而去向是州牧書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淳陽郡主去了很久都沒回來。

李玄知道,州牧每有大事,那淳陽郡主也必然旁聽,如今她不回來,想來是發生大事了,而且應該是和前幾日有關的大事。

果然,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淳陽郡主回來了。

她手裡也沒帶飲子,麵色有些發白。

“怎麼了,雲姨?”李玄自然不會放過打聽機會的消息。

淳陽郡主看著他,忽地看向一側的周濟海,道:“濟海,你先吃,我和你玄哥哥去外邊走走。”

周濟海愣了下,氣道:“母親,什麼事,我便聽不得麼?”

淳陽郡主無奈,於是將事情娓娓道來。

其所言的正是有關梁師古,心慈寺,魔佛,黑膜尼姑的事。

周濟海聽的目瞪口呆,麵露些微恐懼,緊接著卻是雙拳一握,無比憤怒道:“狗妖魔,又來害人!!真是該死該死!!”

他即便年幼,卻也知道失蹤的父親怕是早已死去,而殺死他父親的必然就是妖魔。

李玄也是略顯愕然,於是又追問了一些細節。

淳陽郡主也是知無不言。

隨著交流,再結合之前從薔薇處得到的消息,李玄已經把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事全部貫通了起來。

首先

辨出並滅殺他魔仆的異人,正是羽教之人。

匪軍滾雪球一般壯大,其中自是良莠不齊,魚龍混雜,而羽教之人便趁機入股。

之後用拜神法辨出魔仆,並讓他的魔仆大量減員。

目的,正是為了掌控義軍,繼而引出梁師古的三萬州兵,以方便他們進行某種秘密儀式。

拜神法聯係的神靈也不知是什麼妖魔,但位階必然比他高,能識破魔仆也並不稀奇。

其次

梁師古則是在釣魚。

他按兵不動,甚至連匪軍攻陷了青木州北方城池,也不管不問。

為的正是逼迫大魚主動現身。

而大魚確實沒忍住,用義軍去勾他。

這一波,算是雙向釣魚了。

而梁師古見勾則知魚,於是將計就計,兵分兩路,展示了一代儒將的氣魄。

北上的軍隊奇奇正正,兵無常形,明麵上和匪賊拉鋸,卻暗遣主力抄了後路,將匪賊之前攻陷的城池一舉奪了回來。

而他自己則是親率一千精銳,配備特殊裝備,以迅雷之勢反掏那大魚。

果然,大魚被掏了。

是心慈寺!

但世事無常,將軍算定一切,卻唯獨沒有算到那魔佛的恐怖。

李玄心中感慨。

他設身處地地想了想。

若是他卷入這般事件,在那等情況下,他會不會中招?

香客已被驅逐,尼姑已經全滅,無頭大佛也被轟碎。

這分明是一副大局已定,塵埃落定之相。

梁師古都已經準備帶兵去掃蕩心慈寺了。

他做錯了嗎?

他大意了嗎?

沒有都沒有。

李玄幾乎肯定,他若是卷入這事,去到了那最終戰場,結局未必比梁師古好多少。

因為這場戰爭從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是信息不對等的。

而這最後數十騎之所以能逃出,李玄敢肯定,這必然和香火熄滅了有關。

‘所以,今後如果我的敵人中有帶著香的,千萬不能讓他們把香點起來。’

李玄總結著“血的教訓”。

這是他在考試時,梁師古將軍,還有他的一千精銳用生命換來的教訓。

“雲姨,那周叔打算怎麼辦?”李玄繼續問。

淳陽郡主道:“相爺和兵部對妖魔都深惡痛疾,在這種情況下,雙方自是目的一致。

你周叔正令人去將心慈寺周邊的百姓往州城裡撤,同時滿城戒嚴。

盛傳雄將軍則會去倉庫領火油,備火箭,準備火燒心慈寺。”

火燒?

心慈寺是在光業山裡。

要燒寺,那萬一引起深山大火,這

李玄愣了下。

經驗教訓告訴他,山絕對燒不得!

但紅雲妖魔的事,除了他之外,再無第二人知曉。

李玄想了想,直接點破道,“雲姨,我料想魔佛之所以有那般大的神通,定和祈拜的香火有關。若去交鋒,切不可等對方升起香火。

另外,之前備考,我在山中寄居金家別院,曾遇白骨妖。料想那山中說不得還有別的妖魔。若是一把火捎下去,捅了簍子,引來更多妖魔,豈不麻煩?

妖魔固然該殺,但若是一下子對上許多,我擔心盛將軍全軍覆沒。”

他不吝分享經驗,隻是為了盛傳雄這把刀能夠更鋒利一點,不要斬偏了,更不要斬出一堆難以收場的屁事來。

說完這些,他又簡單地將自己的話剖析了一番,把內裡細節和道理講了個透徹。

淳陽郡主聽了他說的話,越想越有道理,美目中泛顯波光,道:“沒想到小玄你不僅學問好,武功高,居然還有這般見識和決斷,真是難能可貴。”

說罷,她又忙起身道:“那姨姨得趕緊去告訴周池鶴,讓他早做準備!”

隨後,淳陽郡主便匆匆忙忙地跑開了。

周濟海用欽佩的目光看向李玄。

剛剛他聽了母親的話,整個腦子裡就隻有“妖魔好可怕,妖魔真該死”之類的想法。

可是,兄長居然已經在腦海中列了個“對付妖魔的條條框框”出來,這真的好厲害啊,就讓他忍不住想到說書先生故事裡那種“端坐釣魚臺,八風吹不動,運籌帷幄中,決勝千裡外”的強大謀士。

但兄長,明明還是個厲害的武者啊

這邊,李玄如往常般在州牧府“坐著釣魚臺”,看著暗潮起落。

而另一邊,綠柳館外

薔薇正如往常一般,在河邊浣洗著李玄的衣物。

她是李玄的小丫鬟嘛,洗衣服這種事她不做,難道還讓公子做?

她輕哼著曲兒,擼著袖管,舉著洗衣槌“嘭嘭”地捶打臟衣,以將內裡汙垢砸出。

砸了一會兒,她又一抖那外衫在河流的清水中飄了飄。

清澈的水流覆過衣裳,也覆過她的手。

忽地,她瞳孔一凝。

河麵倒影多出兩道身影。

那兩道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

薔薇急忙回頭。

一看。

那兩人,卻是一男一女。

男子在前,是張陌生麵孔,臉頰冰冷如死人,眼神漠然且空洞。

至於那女子

“紫尾”薔薇脫口而出,說了一半,又及時打住,壓低聲音道,“姑姑,你來城裡做什麼?”

來者正是已經康復了的紫尾蛟王。

可此時這位羽教的四護法之一卻不言語,而是麵帶謙卑地微微後立,站在那男子身後。

薔薇愣了下,又看向那男子,嗬嗬笑了笑:“哈,新麵孔啊,姑姑,這是?”

紫尾蛟王還是未言語。

反倒是那男子看定了薔薇,然後用怪異的聲音道了句:“母親。”

薔薇:???

她下意識地扭頭往後看了看,但她身後並沒有其他人。

她再一回頭,卻見那可怕的男子正盯著她。

而薔薇這才注意到那男子的頭似乎有點不對勁,就很僵,而且好像在腐爛。

忽地,她悟了。

她舉起洗衣槌,道:“別逼我,不要逼我!我沒有你這個兒子!”

紫尾蛟王看著她這樣子,心底實在無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這尊神靈麵前,誰不是戰戰兢兢?哪個會如聖女這般?

而且吧這次來,也不是要害她。

羽教的羽衣容器極為特殊,那並不是奪舍,而是成為。

神靈前來,也隻是想帶著她一起成長而已。

於是,紫尾蛟王走上前,蹲在薔薇身側,輕聲細語

良久,薔薇的神色慢慢舒緩,其間露出思索和猶豫之色。

最後,她苦笑著抬頭,道:“不是說羽衣喜歡純凈的容器嘛”

我都這麼臟了,怎麼還是逃不掉?

可怕男子未曾回答,隻是淡淡道:“走吧,母親。”

薔薇重重嘆了口氣,道:“等我把公子的衣服先洗了。”